“好嘛!都是我的错,我最该死可不可以?”她垂泪骂他。“反正我就是惹人厌,我只会替你惹麻烦,既然如此你还理我做什么?”
她反手打开车门,急欲一头冲出去。
“小毕!”时彦连忙拉她回来,由于用力过猛,敛眉非但被扯回车子里,甚而撞进他怀中。
她痛叫一声,索性趴在他胸膛畅情哭了起来。
“时彦,你变了……你不再对我好了。你变了……”她哽咽得发不出声。
何止他变?难道她仍是两人初见时可爱无虑的小敛眉吗?
他的心房彷佛揪着成团的血块,几乎折腾得他喘不过气来,偏又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棘手的情况。
“乖乖,别哭。”忍不住俯首吻去她颊上的湿意。
他明白自己正步人险境之中,随时有没顶的可能性,强烈的矛盾和冲突在他体内激烈的交战。她根本是个小孩子,仅凭一己的喜怒好恶来行事,本质上仍然不成熟。
十八岁的她或许爱着他,然而再过五年或十年呢?少年人的性格最容易受到环境影响而转变,一日一她毕业踏入社会,所遇见的登对异性不知凡几,倘若他献出真心之后,她反而寻觅到自己真心想厮守的对象,他的一番情意又该置于何地?
敛眉轻轻转头,红唇迎上他的细吻。
她无法理解时彦为何回拒她。他们既未面临亲人的反对,各人身畔亦没有合眼的对象,所有情侣们会面临的考验也未曾降临在他们身上。至于年龄的差距在她眼中根本不能构成问题,其他相隔二十多岁的男女照旧结婚生子,而他们仅仅相差一轮而已。
既然她不计较,他何必放在心上?
两人辗转以吻相接,绝望想劝阻对方的意图,却又坚决地不肯屈服。
时彦松开她,哑声道:“你回去吧!”
敛眉望进他眼底,明白他依然固执。
她疲累地叹口气,下车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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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恢复上班,两人的怪异气氛亦继续维持下去。
两个星期后,她收到学校寄发的成绩单。
她每一科都迈过六十分的关卡,顺利升上四年级。
显然老板确实被她唬到了,因此在学期成绩方面不敢太为难她。若是以往,赢得这场小小的战役会令她得意万分,甚至喜悦地大发英雄帖破财请客,然而此刻的心绪确毫无兴奋的意念。
升级又如何?打电话回家向母亲讨赏吗?老妈素来秉持着典型的中国女人心态,认定了女儿读书没啥大用处,早早毕业帮忙赚钱才是真的。若转而向同学炫耀,免不了众人会闹着地出来吃喝一顿,而她近来缺了几分应酬的心情。
归纳总结,生日那天尚有时彦曾陪她一起度过,升级这天却是孤家寡的冷清。她沉浸在自怜自艾的情绪中。
隔天上班,她接到一项惊喜。
她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打开探看,里面居然是辆小型的玩具机车。市面上贩售的机车模型大都为哈雷、BMW等讲究“重、帅、酷”的机种,因此出现在盒子里的Dio五OCC小摩拖车,肯定是送礼者委托专人设计的。
礼盒底层夹着浅蓝色的小卡,时彦的笔迹跃然其中,温文的行云流水一如他性格──
恭喜你升上四年级。
送上机车模型一台,希望你喜欢。
别失望,只要拿驾照来赎,我就换一辆真正的Dio给你。
时彦
他怎会知道她的成绩揭晓了?
八成是他假冒家长的身分打电话去教务处查出来的。由此可知,时彦仍然默默地注意着她的生活点滴。
他明明爱她。任何明眼人一见他关怀的举动便猜得出来,为何独独他不肯承认事实?
当天晚上,她失眠了。中夜自思,忽然觉得悲伤。
外表和善的他原来这般固执,偏偏顽扭得一点道理也没有。他尽可回避不该否决她的真心。难道豆蔻年纪的少女便不懂爱情吗?
月光溶溶地迤逦于窗棂上,她的形体恍如笼罩着天地菁华所织就的冰纨,幻化为纯白如仙的形体,轻轻反射出亮银色的光影。情景虽唯美,愁眉却难启。
背地里关心她又如何?她宁可他表现得落落大方。假若他持续日益淡然下去,终有一日变得无消无息。
两人同在一家公司工作,距离却何其遥远。
多么盼望他能明了她的心情。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
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
换我心,为你心,使知相忆深。
第八章
石藤清歪头睇睨拜把子兄弟,精锐的鹰瞳反映出瞬息万变的情绪,狐虑、多疑、若有所思、了然于胸,最终停在“好笑”的选项上,冲着时彦直咧嘴。
第二号从犯,石藤清的未婚妻韩写意捧着鲔鱼三明治边啃边看他,最后忍不住伸指戳戳他的手臂,捏捏他的脸颊,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货真价实的时彦。
第三号走狗,欧亚一号绕着他打圈圈──又可称之为“踱步”──俨然一副研究某种稀世奇珍的专业眼光。
“你们这是干什么?”时彦给他们瞄得又好气又好笑。
两人一“兽”突然选在晚餐时分杵在他的家门,美其名由韩写意提出,“时大哥,好久不见,我带了几罐石藤大哥从日本买回来的鲔鱼罐头来送你。”做为访问的藉口,实则前来执行逼问之实,贿鱼罐头也由她夹三明治自个儿消化完毕。
石藤清主导发言权。“这些日子以来你的表现实在太过怪异,我和写意、欧亚一号商量的结果,认为你应该是为情伤风──”
“为爱感冒──”写意帮腔。
“为女人流眼泪。”欧亚一号终结。
“我何时流眼泪来着?”乱会造谣生事的!
“那是一种形容的方式,不代表字面上的意义。”石藤开始以友好老朋友的口吻另起新话题的炉灶。“我说时彦哪,你的年纪说老不老,说小可也不幼齿了──”
“男大当婚,所以你也该寻找一位合适的对象凑合凑合──”韩写意接口。
“否则再拖延下去可就‘徐娘半老’罗!”欧亚一号合成咋舌的音效。
“你们在说相声哪?”他没好气。“欧亚一号,不明其意的成语就别乱用。”
“别这样嘛!我们真的很关心你──”
“尤其是你的终身问题──”
“以及你的交友状况。”
仍然是三阶段说话法。
显然眼前唯有运用个别击破的方式才能夺占上风。
“是是是,多谢各位。”他忽然转变话锋。“写意,我买了一张新躺椅,睡起来满舒服的,你想不想去客房试试看?如果你中意就转送给你。”
“真的?”写意的猫儿眼倏然发亮。“好好好,我上去试用一下。”
鱼和睡眠是她的最爱,爱屋及乌的心态影响下,这两项主题的周边设备也列入她的“偏爱录”。
小猫咪钻上楼去。计策一,成功。
“欧亚一号,我的硬碟当机了,麻烦你去书房与那台电脑聊聊,瞧瞧它到底有什么毛病好不好?”
“当然没问题。”欧亚一号向来以热心公益──或“鸡婆”──闻名。
机器人离开客厅。计策二,得分。
“原来耳濡目染的效果如此惊人。从何时起,咱们温文儒雅的时彦也受到区区在下的影响,变得如此狡诈?”石藤清竖起大拇指。
“少来。”他的温和脾气处于缺货状况,暂时不供应。“你们到底找我做什么?”
“做精神训话。”石藤清拿过写意吃到一半的三明治,悠哉游哉地享用起来。“你的工作情绪糟糕透顶,好几次在高级主管会议上接话接得牛头不对马嘴,全靠我帮你掩护过去。再加上贵部门那位邪恶小妖女的心情似乎也非常低落,而欧亚一号又向我透露了一些消息……”
原来是它在背后嚼舌根子!时彦开始领悟好友想拆掉它全身线路的企图。
“石藤,你尽管破坏欧亚一号吧!责任算在我头上。”
喔哦,欧亚一号四面楚歌。
“不行,现在它是我的情报来源,我怎么可以任你欺陵它?”风水轮流转,换成石藤清替机器人护航来着。“杨主任偷偷告诉我,同仁们猜测可能是小毕在外头惹了麻烦,牵连到你头上,所以你才一天比一天郁卒。偏偏大师我一眼就看出来,人家小毕可不是惹到外面的人,而是你。”
这就是与好友身为同事的坏处,所有办公室谣言决计躲不过对方耳目。
“别胡说了,她和我一直很交好,没事不会来惹我。”他仍然避重就轻。
“先生,你很不够朋友哦!”石藤清指责他。“想当初我和写意交往的过程,你一直从中搅和,气得我牙痒痒的,我连句屁话也没骂你。现在我好心提供你友善的咨询,你居然不领情,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你要我说什么?”时彦受逼不过。“我问你,如果一位小你一轮以上的女孩子大声嚷嚷她爱你,你除了学我缩起头来当乌龟,还能怎么做?”
呵呵,招了吧?
“这可难说。”他深思地搔了搔下巴。“倘若写意同意,我或许会把她纳进门做小的。”
“你去死!”抗议声从大老远炮轰而来,写意提着折叠躺椅冲下来与他对峙。“看吧!我就知道你们日本鬼子最好色,全身上下没一根正经骨头,完全用头部以下一公尺的部位思考,成天尽是想着春色无边的淫事,简直人神共愤、天所不容。”
多么严重的指控!石藤清卯起来了。
“你说话当心一点,哪天我若是剪除头部以下一公尺的部位,终生幸福受到影响的人可是你,到时候你只怕哭得比我更大声。”
“才怪,我才不像你们日本人──”
“好啦!住口!你们特地跑到我家来吵架的?”
不像话!
“对喔!”两位冤家同时忆起此行的目的。“你最好自个儿从实招来,别劳驾我们酷刑逼供。”
写意找个空位摊开躺椅,愉快舒适地蜷成一团,彷若竖高耳朵等候听故事的小懒猫。
“你何必把躺椅挪下来?”时彦纳闷。
“这样我才不会漏听故事呀!”她的算盘打得比他更精。
“哈罗!久等了,久等了。”欧亚一号兴匆匆加入他们。
“你又出来做什么?”时彦皱眉头。
“我把你的硬碟资料全部抓进我的记忆体,这样我就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做事。”欧亚一号讨好地向他邀功。
换言之,他的离间计画失败。
他属于“道”字排行,他们则名列为“魔”字辈,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论起奸恶的本事,他们犹比他高出九尺。
──“你们请回好不好?”他已经够烦了,这三个人还来闹他。
“不好!”三人异口同声。石藤清接续申论题,“你真是莫名其妙,以前从没见过你为哪个女人──”
“小毕不是‘女人’。”时彦截断他。
“好吧!以前从没见过你为哪位‘女性’神魂颠倒过,难得这回反应如此激烈,就表示你对她有感觉。既然有感觉,就该勇于去追呀!”
“你疯啦?”没想到好友与敛眉一样神智不清。“我起码大她两百岁。”
“那又如何?男人的平均寿命比女人短,你又长她一大截,往好的方面想,你老死之后她年纪尚轻,改嫁机会比其他老女人多,此即为老夫少妻的‘婚姻福利’之一,你懂不懂?”
“嗯,好!”写意和欧亚一号鼓掌吆喝。
石藤清继续发表高论。“福利之二,咱们男人年纪大,有效发情期比起那些小公牛短上好几年,可爱小妻子夜晚得以安眠的机会自然增多,她高兴都还来不及。”
“拜托!”时彦爆开来。“你胡扯什么?”
“婚姻福利三,”写意竖起三根手指头。“你们男人过世得早,妻子儿女自然提前接收遗产,到时候想环游世界、想买鱼罐头、想睡遍全世界五星级旅馆、想养小白脸、想做任何事情都有雄厚的资本。”
“你们已经开始替小毕串谋我的遗产?”他不敢相信。
“咦?我们只是分析老夫少妻的优点,谁提到你或小毕的名字来着?”三人同时笑得坏坏的,一脸“被我逮着了吧!”的快意贼样。
时彦语塞,脸色登时涨成番茄色。
“婚姻福利四,”连机器人也不肯放过他。“老丈夫的行动力和反应速度比年轻人迟钝两、三倍,平时吵嘴绝对骂不过小妻子,在家里通常只有挨轰、挨骂、挨啃、挨打的份,如此一来,左邻右舍就会认定你是个宽容的好丈夫,从此赢得街坊美名,竖立贞洁牌坊,成为万人景仰的对象,多么可歌可泣!”
他们是世界上最差劲的游说团!
时彦咬牙切齿。“我求求你们正经一点!”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石藤清揩住他鼻尖。“你的问题在于,每回涉及重要话题,你永远太太太正经了,很多时候轻松的心态反而能帮助你找寻真正的方向。”
“你希望我养成游戏人生的心态?”他快砍人了。
“错错错,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石藤清大摇其头。
“好棒哦!”写意坐起来拍手。“石藤大哥,以一位倭寇而言,你的中文越来越进步。”
“我也会,我也会。”欧亚一号要求同等的赞美。“时彦,你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像话吗?为了争宠,连自己的设计者也出卖进去。
“谁也不准再多话!”紧要关头,他也可以变成非常专制无道的。“反正我和小毕仅止于上司、下属,以及好朋友的关系,除此之外别无任何可能性发生。我已经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对她冷漠一点,以免她继续执迷不悟。”
是吗?三人同时以疑问的眼神打量他。
“你做得到?”
“做得到。”他用力点头。
“不唬人?”
“唬你我是猪。”
“我改个方式问好了。”石藤清反向质询他。“如果此时此刻毕敛眉打电话来哭叫:‘时彦,快来救我,我有麻烦了。’你能狠心不理她?”
“可以。”凭她小毕的本事,任何麻烦都有办法自行解决,只怕行事手段比他更高杆呢!
说时迟,那时快!电话铃声突然吼叫起来。
铃──铃──铃──
这么准?四个人警觉地望着话机,彷佛它摇身化为某种具有预知能力的神只。
是谁?
“时大哥,你不接吗?”写意提醒他。
“噢,谢谢。”他大梦初醒,伸手取过听筒。“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