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语凝强迫自己按捺脾气。
“我很忙!”彷佛这句话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但是,这是一种慈善行为。”
他猛力摇头。
“所有与我接触的机构背后都有个慈善事业需要帮忙。请你了解,我并非不肯参与,而是现在的时机不对。我的腕伤还没痊愈,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其他机构势必会不断出面征召我,但我目前只想把全副心力放在棒球比赛上。”
“棒球!”她简直不敢相信。“医院里正躺着几百个等待医疗救援的癌症病童,而你居然只关心一颗小小的棒球?”
“我已经说过我很抱歉——”
“一句抱歉就可以挽救那群小孩的生命吗?”她的语气降到绝对零度。“沈先生,希望你看清楚状况!或许你现在很红,或许你已经被球迷捧得半天高,看不见民间疾苦,或许你认为自己关心记分板上的积分甚于生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你最好想清楚,有很多事情的重要性胜于玩一颗四处乱飞的棒球。有朝一日,当你白发苍苍地躺在病床上,回思自己年轻时自我中心的做法,希望你不至于羞愧得五体投地!”
哔哩啪啦的一席话轰得他愣愣发呆。
从来没有任何人这样骂过他!她误会了,他并非如她所说的那么冷血无情,只是——
“呀——在那边!沈楚天在那里!”一个女孩率先发现他的影踪,不到两秒钟,那群疯狂的球迷便蜂拥到他身边,将他围成一团夹心饼乾。
“喂,你等一下。”他想叫住她,却被人潮困住。“洋娃娃”压根儿就不理会他。
无奈中,目送她气唬唬地提起公事包,重重迈向八德路三段。
哒哒哒哒——
绣芙蓉2003年8月15日更新
“可恶,自我中心、冷血无情……”
事隔三日,吴语凝依然余怒末消,用力摇晃她桌上的爱神娃娃不倒翁。这个不倒翁是她的出气筒。
为何打棒球的没一个是好人?先是她父亲,再遇上沈楚天,她的八字八成与棒球选手犯冲。
“吴小姐,二线电话,令尊打来的。”
哈!心有灵犀。
“喂?”她提起话筒抢先说道:“老爸,我再说一次,我、绝、不、搬、家。也不准你把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人往我的公寓里塞。”
彼端,吴泗侨对女儿的固执完全无计可施。
“小凝,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你宁愿留着那栋公寓给一群神经病住,也不肯让我的小朋友搬进去?”
“风师叔他们不是神经病!”她再次抗议。“他们只是……有点奇怪。”
“对,一个是狐狸的后代,一个是女鬼的子孙,另一个……”
“爸,请你不要讽刺我的房客。”她立刻打断父亲。“至于你的‘小朋友’们个个年薪七位数字以上,他们大可集体出钱把‘世贸’买下来,改建成公寓,但是别想打我房子的主意。”
她的办公室玻璃围墙响起一阵轻敲,抬眼凝望,基金会的龙头老大戚振观两道浓眉已然揪紧,足以拧出水来。
“爸,我的老板来查班了,不跟你聊了,以后再说吧!”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匆匆甩上话筒,而后回复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老成模样。
戚振观踱进来,开炮了。“现在已经十点半。”
“我知道。”她回答得中规中炬。
“距离募款餐会只剩下三个星期。”戚振观益发和颜悦色。
“我也知道。”随着他的谦和温文,她的语气就越谨慎。
“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砰!办公室外,整个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全被理事长的拳头吓了一跳。吴语凝盯住那张承受了老板怒火的办公桌,很担心自己何时得再换一张新桌子,他们的经费有一大部分花在更新毁损的办公设备上。
“理事长,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全部打点妥当。”她试图为自己博取同情分数。
“海报正在印刷,场地申请好了,宾客名单表也拟出来……”
戚振观大手一挥,阻止她转移话题的努力。
“很好,非常好。”他又换上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和颜悦色。“那么我能不能极端‘谦虚’地请问,我们的贵宾联络上了吗?”
她就怕他这么问,不过没关系,她还有绝招。
“当然联络好了。”她做出一个OK的手势。“社会福利局局长答应出席,而且全权赞助我们的‘泰福集团’董事长夫妇也能拨冗参加,还有影视红星……”
“吴语凝!”又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吼声震断全体员工的工作兴致。“你不要再给我装傻!我问你,沈楚天到底来不来?”
玩完啦!新仇加上旧怨,语凝实在恨透了沈大公子。若不是他不肯合作,今天她也不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处境。
“戚先生,我已经很努力地……”
“报纸上写得明明白白,沈楚天手腕的伤势尚未痊愈,今年的前半场球季不能下场比赛,照理说,他应该有相当充裕的时间可以参加我们的活动。你没理由请不到他。”
太过分了,三两下就把责任推卸给她!
“我已联络上他。”看见戚先生满怀希望的表情,她不得不泼他一盆天山冷泉。“可是他不答应出席……不过您先别急着生气,我可以找其他人来取代他……”
“吴小姐,”戚先生那口气叹得又沉又重。“问题是,很少有人比得上沈楚天的群众魅力,而最最重要的,‘泰福集团’的小开是他的球迷。假若沈楚天能来,那一家人起码肯多捐两百万。”
换言之,沈楚天是无可取代的!她就不信他那么神。当然喽!这种不敬之词绝不能说给会叫也会咬人的戚先生听。
“戚先生,我会继续努力争取他的同意。”先打个官腔矇混过关再说。
戚振观暂时被她安抚住,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戚先生外找。”内线通话器响了起来,小妹的声音听起来怪异而高亢。
总算送走这尊活菩萨!语凝捏了一把冷汗,
全办公室的人都明了,在戚振观大发善心筹募基金会之前,是个轻量级的拳击选手。一拳挨在脸上,乖乖不得了!
唉,怎么办?看来非回头求那个嘻皮笑脸的家伙不可。够糗的,几天前才痛骂人家一顿,现在又要自动送上门供人家骂回来。
没法子,为了筹募经费,叫她以身相许都没有问题。以天下病童为己任,置个人死生于度外。
现在只好想想办法再去外头逮那尾泥鳅!她知道戚先生当初委任她去找沈楚天的原因,不过是想利用她的家庭背景。但她不想回去求老爸。谁都明白吴家父女俩已经很久不相往来。
她叹口气,拿起话筒。沈楚天的球队办公室电话号码收到哪里去了?
“吴小姐,”基金会的会计小姐乘机溜进来。“听说你见过沈楚天?”这就是办公室隔音欠佳的坏处。
“甭提了!”她放下话筒。“虚有其表的家伙!”
“谁说的?他是我的偶像情人。”会计小姐绽出满脸的迷醉神色。“他是不是比照片上更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同情心全被棒球吞噬掉。只懂得打球赚钱,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人生观完全是我父亲的翻版。”她叽哩咕噜说下去,再也顾不得自己以往苦心塑造“不饶舌、只做事”的专业形象。“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沈楚天只是一个完全不替别人着想、自我中心的坏蛋!”
办公室里一片沉静。会计小姐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不能想像她所描述的沈楚天和“棒球情人”是同一个人。
“哇——”有人低低吹了一声口哨,引起语凝的注意力。“我真的不知道居然有人这么了解我耶!”
她的眼睁迎上发话的男子,下颚险些脱落掉在地上。
“我……戚先生……我……呃……”
戚振观的面皮染上铁青的色泽,显然听见她方才的长篇大论;而站在他身旁的“贵客”,也就是吹口哨调侃她的家伙——
赫然是沈楚天!
第二章
沈楚天?
该死!
“戚先生,我想和吴小姐单独谈谈,可以吗?”他的微笑既甜美又迷人,会计小姐看得如痴如醉。
“当然,当然。”戚振观哪敢不答应?招呼会计小姐一起走出去,临关上门之际,不忘回头打个PASS给语凝——
她可以摸索出它的涵义:你给我小心伺候着。
可恶!为何姓沈的总喜欢挑在最尴尬的时刻出现?
她仔细考虑该如何起头。直接问他:“你来踢馆的?”不好不好,火药味太重,没必要为他大动肝火。
“沈先生有何贵干?”很好!非常端严,完全符合她在办公室里的一贯形象。
“好有礼貌哦!”他笑咪咪的,故意装出小男生的陶醉腔调。“那天害‘姊姊’气冲冲地离去,我觉得不太妥当,所以特地选个好日子登门道歉。”
几句话轻轻松松打落她的面具。
“谁是你姊姊?好端端的,没事不要半路认亲人。”真搞不懂那群球迷究竟痴狂他哪一点?除了长相还称得上人模人样之外,她完全找不出半丝足以令自己喜欢他的地方。
轻浮、不正经、嘻皮笑脸、痞子!
“是你自己要我这么叫的。”他还想闹。
“沈先生,您今天大驾光临到底有何贵干?明说好不好?我很忙。”她不相信沈楚天的来意与餐会有任何关联。反正打棒球的人就是没心没肺,他也挺以自己的没良心为傲,她何苦浪费时间唤醒他的良知?“很抱歉前几天辱骂您一顿。如果今天您是来讨回公道的,请便!结束后请出门直走右转,就可以找到基金会大门,您不会迷路的。”
沈楚天双手抱胸,静静任地出气。
“你好像很讨厌我。”他感到十分好奇。“为什么?除了拒绝你的邀请之外,我还未做出任何足以令你气出病来的坏事呀!”
“你不觉得光是这件事就足以令我唾……‘不欣赏’你了吗?”她中途硬生生换个字眼。
“就因为我无法为癌症病童筹募基金?”
“否则还会有什么?”她当然不会告诉他,有个担任棒球队教练的老爸,再加上最近这一年突然冒出数不尽的“未来女婿人选”——而且清一色是职棒球员——她已经届临对职棒球员全面反感的地步。
球、球、球,钱、钱、钱。
他们眼中只容得下这两样东西。就以她的父亲为例吧!倘若练球练到一半忽然发现有人快溺死了,他绝对不会放弃“宝贵”的练球时间,去拯救“区区”一条人命。
沈楚天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吗?有钱赚、有球练就可以了,哪管他小孩病不病、痛不痛。
“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他再度展露价值一百五十万台币的微笑。
您甭提,还当真有家运动鞋厂商甘愿花这笔钜款请他笑一笑、拍支广告哩!
“你的意思是……”明知不该分心,她依然忍不住想道,他微笑的“美态”确实满吸引人的。
“我的时间轧得还不算太紧,除了上医院检查伤势、去球队看大家练球之外,其他时间暂时可以列为空档,拨出一、两个小时参加餐会应该不成问题。”
她的心头渐渐燃起希望。
“你是说……你可以出席我们的活动?”奇迹!乌鸦变白鸦、麻雀变凤凰,天上下红雨……他居然找回自己的良心了?
“难道你不欢迎我来?”
瞧她讶异的模样!他暗暗好笑,看来自己给她的第一印象真的很糟。早知道她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一开始就不该装出吊儿郎当的模样逗她。可是,她暴跳如雷的模样比任何女人都来得可爱,教他着实忍不住。
说真格的,他——很喜欢她。
她的个儿小小,提及那些生病的孩子时,却彷佛转眼间变成十尺高的巨人。他出社会闯荡多时,很久不曾见过有人如她一般真真切切地热爱着自己的工作,而非工作所带来的实际利益——薪水。
不过他得转换策略才行。今天既然做出答应出席的承诺,日后与她接触的机会势必增加。她可能是自己最近唯一有时间长久相处的异性了,当然要好好把握。
再说——他真的越来越觉得她好可爱。
语凝从椅子上跳起来,平凡的五官霎时焕发出绝丽的光彩。
“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从前似乎错怪了他,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刚才口气不太好。”
他偷笑。由此可知,她也可以变得很“现实”,前倨后恭。
“我先介绍一下。”她兴致勃勃地开始工作。“募款餐会预订在三个星期后召开,为了吸引民众前来,我们希望受邀贵宾能现场展露一两手厨艺,烹调出来的作品最后以义卖的方式出售,并请贵宾和买下的民众共同进餐。现场所募得的款项和门票费用一律拨入救济基金的帐户……”她的声音慢慢消失。
且慢,他那副为难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不会又想临时出状况吧!
“对不起,”他充满歉意地看着她。“我可能无法出席……”
哈!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反覆无常的小人。
天下乌鸦一般黑,麻雀永远不可能变凤凰!
麻雀只会是小麻雀,长大之后变成大麻雀,老了之后变成老麻雀,最后变成死麻雀,麻雀永远不会变凤凰。
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以为他会突然良心发现。
“你今天是存心来搅和的,是不是?”她指着他鼻尖冷冷地问。
“不是。”极度委屈的神色跃上他的眉眼之间,害她差点对他产生同情心。“我刚才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你要打球?你要约会?你要度假?”
她每提一件事,他就跟着摇一下头。
“这个问题就是,”他宣布谜底。“我不会做菜。”
差劲的理由!
“我就不信你连炒个葱花蛋都不会。”好歹也找个像样的藉口嘛!分明侮辱她的智商。
“我真的不会。”他又露出第一百零一副无辜的表情。“我母亲笃信‘君子远庖厨’的理念,从来没让我进过厨房。长大后搬出来住,我也一向在外头吃,公寓里不开伙。”
“不会炒蛋,总会水煮蛋吧!”她犹不死心,同时提醒自己,以后绝不能把自己的儿子宠得像他这般娇贵!
“小姐!”他叹了口气。“你打算叫来宾花多少钱买我的水煮蛋?一颗二十元”
语凝掐指算算,若想利用他的名声筹到两百万,好歹也得替他准备十万颗鸡蛋,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