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格的,活到这一把年纪了,随着球队东征西战,再加上空闲时出国去四处游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台湾北部一栋市郊公寓里用上“见世面”的词汇。
不知道吴语凝还缺不缺新房客?
“只剩下这一间了。”语凝望着小路,虽然满心同情,却对他爱莫能助。
刚才他们逐楼找下来,遇上有人住的公寓便询问房客是否看见小米,遇上没人住的公寓就亲自进去搜寻。结果,了无踪影。小路已经快哭出来了。
“这间公寓是谁住的?”沈楚天揽着小路。从五楼到二楼一路下来,他们已经培养出“休戚与共,患难同当”的友情。
语凝不得不感到吃味,这个沈楚天的魅力还真是老少咸宜、童叟无欺!风师叔和小路都吃他那一套。
“繁红住在这里。不知道她在不在家?”她按下门铃。
等了两分钟。没有反应。
“可能出去了吧!”他推测道。
“你们找我吗?”幽然柔细的女音自他们身后飘过来。
沈楚天吓得差点跳起来。
无所谓,不怕不怕!他安慰自己。反正他也该习惯了,这栋楼的居民从来不在人们以为他们会出现的地方出现。
他随便回头瞥了一眼,然后……“一眼”变成一分钟、一分钟变成两分钟,扭转四十五度角的颈项僵在那里,再也转不回来。
怎…怎么可能?若非他亲眼见到,打死他都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绝丽的女子,面容明艳得令人不敢逼视。
柔细乌丝飘在背后,直达腰际。心形脸蛋略显狭长,配上一双眼角微勾的杏仁状美眸,和修长细致的鼻梁,整个人宛如从国画中走出来的古典美人,纤白飘飘的衣袍更衬出一身她莹白如玉的肌肤。最魅惑人的是,她宁沉端静的风味中又含着些许艳媚。
他终于了解国文老师所说的“颜如美玉雕琢,笑若异花初胎。”
眼前女子美得完全不似凡世中人。
“你们找我吗?”绝世美女再问一次,声音彷佛从某个遥远的角落飘荡而来。
他觉得自己的心彷佛也跟着一起飘飘、荡荡、飘飘、荡荡、飘飘……
“把你那张色相给我收起来!”耳边传来女牢头阴森森的命令。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就和她老爸邀来的家伙一模一样,先对繁红流尽口水,再把心不甘情不愿的眼光放在她脸上。
他真的和那群人没两样。
她的眼中射出利芒盯牢他。
“繁红姊姊,你有没有看见小米?”小路才不理会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啊!对,小米,小米。”他清了清喉咙。“我们来找小米的。”
不能怪他嘛!一个男人又不是天天有机会看见美若天仙的女人。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哦!他抛个媚眼给她。
色狼!她羞红了脸颊,心头原本沉重的感觉倏忽变轻了。
“繁红,小米在不在你这里?”
“今晚的星星很亮。”繁红恍若没有听见她的问题,飞出一个飘忽的笑容,抬头仰望。
其馀三个人随着她一起抬头。
有吗?星星很亮,即使星星当真很亮,站在二楼的楼梯间也不可能看得到吧?
“嗯,真的很亮。”沈楚天严肃地表示赞同。
语凝忍不住好笑。这个男人显然渐渐摸索出与这屋子怪人打交道的诀窍。
好吧!要演大家一起来演!
“看!那里有北斗七星。”她指住头顶上的口香糖硬块。
“对,还有牛郎、织女。”他玩得不亦乐乎。
“我觉得“维生”不太好,想换“台糖”试试看!”繁红似乎陷入极大的心理挣扎。
他又傻掉了。
是,他明白自己小时候算不上好学生,自然科学修得一塌糊涂。然而凭这点微薄浅白的常识,他也敢断言天上绝对没有两颗名叫“台糖”和“维生”的星星。话题究竟转到哪里去了?
““台糖”应该不错。”她不敢直视他迷惑的脸,怕自己会当着他的面很不淑女地大笑出来。
“吴小姐!”他的口气相当不满,认为自己有权利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不赞成吗?”繁红显得很困扰。“维生方糖太甜太腻了,台糖方糖或许会好一点,起码不会破坏红茶的原味。”
红茶!他恍然大悟,差点感激得痛哭流涕。原来他们讨论的主题转换到“红茶”上面去了,对嘛!幸好他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自信心。麻烦下次改变话题的时候打个PASS给他好吗?
“对对对,换台糖,换台糖。”否则他还能说什么?
“红茶里面加米老鼠也不好。”小路继续坚持他今晚的目标。
他的坚持终于引起大人的注意力。
“繁红,你有没有看见小路的……”
“会不会太长了?”繁红压根儿不理会语凝的插嘴,撩起一缕飘逸如云的发丝自言自语。“还是剪掉好了。”
这次他懂了!好不容易终于让他掌握住繁红转变话题的速度和方向,他自觉非常欣慰。于是用眼神向语凝示意,这个问题让他来处理就好。
“繁红,我认为还是留长比较好看。”凭他阅女无数的眼光,他敢保证自己抓得出最适合繁红的造型。“留得长长的,看起来既飘逸又美丽,完全把你的古典气质衬托出来,谁也比不上你的风采。”
“是吗?”她转头徵求其他人的意见。“可是,似乎有些太长了,我怕自己会踩到。”
“不会吧!你的头发顶多长达腰际,谁的脚可能踩到那里去?”亏她想得出这样一个怪问题,他“嘿”一声笑出来。
“我的小米也不会踩到你!”小路开始对大人不断闲磕牙而忘记今天的正事感到不耐烦。
“是线头。”繁红提醒他。
线头?他迷茫的瞳眸飘回天花板上。
忍耐!忍耐!语凝拚命警告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当着他无助的表情捧腹大笑。今天的他已经很凄惨了。
她清了好几次喉咙才使声音维持在正常的频率范围。“繁红,你说得对,裙摆上的那根线头太长了,还是剪掉比较好。”
“啊!线头,我明白了。”但是他的脸上找不出半丝“明白”的神色。“原来是线头。”
有没有人愿意行行好,告诉他这里是哪间杜鹃窝?
“对了,在顶楼,卡在天线架子上,下不来。”繁红漾开一朵令人目不转睛的甜笑。
他放弃!他彻底放弃!他完全搞不懂红茶和头发和线头和天线有什么关系?线头怎么可能卡在天线上,尤其当她身上明明穿着那件有线头的长裙?
“谢谢你,繁红。”语凝和小米高兴得跳起来,转身奔上楼梯。“喂,沈楚天,一起上来救小米呀!你比较高,我们和小路可能够不着天线架子。”
小米?谁是小米……喔,对了,它是小路的米老鼠布偶,原来卡在天线架子上下不来的东西是它。另外,它的身上还绑了一根线头,线头上有一杯红茶,红茶上有裙摆,还有一颗“维生星”和“台糖星”……
噢!头好痛!他的脑袋乱成一团。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走啦!”可怜哦!这个男人快发疯了。她按捺着满肚子笑意跑下来拉他,一同奔上顶楼。
途中,隐约察觉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反扣住她的手腕。
执子之手……执子之手……
来到天台,一夜的星光灿烂。
她到底从哪里收集到那批房客的?人家说“物以类聚”,难道她也具有某种怪异的天性?
呵,无所谓,一个相貌俏丽如同娃娃的小暴君,无论性格多么怪异,还是讨人喜欢。尤其当她板着脸的时候……暧!简直可爱毙了,巴不得现在就能多看两眼。
“看你笑得神经兮兮的,我就知道又有人要遭殃了。”沈楚天的球队老板兼好友王鑫懒洋洋地打量他。
“没有啊!”他还想撇清自己。“你也知道,我的个性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是唷!十年前我老哥也是这么说的。”王鑫咋咋舌头。“结果,不到半年之内他娶了我嫂嫂,自此而后我引以为戒,发誓绝不轻易说出这句话。”
“干么?我看王磊婚姻挺幸福的,怎会把你吓成这样?”王鑫是高他八届的大学直系学长,关系虽然扯得远,可是两人私下的交情却相当不错。他平常就在王家出出入入惯了,再加上毕业后为“森尧企业集团”的球队效力,长久下来,王家一直当他是自己人,他对他们的家务事自然了如指掌。
“并不是他们的婚姻有问题,而是……”王鑫迟疑一下。“你不觉得我大嫂很……很奇怪吗?虽然我恨喜欢和她打屁,因为她的逻辑感怪可爱的,可是……若想和这样的女人相处一辈子,那是很辛苦的事,你不觉得吗?”
沈楚天立刻想起语凝公寓里的一干怪人。若以王鑫的标准来看,王家大嫂林淑慧比起那帮人已经算“大巫”里面的“小巫”了。“喂,讲到女人,你倒是提醒了我。哪天找个机会,我介绍一个超级美女给你认识。”
王鑫警觉地盯着他。有一回这家伙也是好心想替他介绍绝世美女,结果那位“绝世美女”已经七十三岁,果然快“绝世”了。现在他又想玩什么把戏?
“我嫂嫂怎么会令你联想到“绝世美女”?”还是先打听清楚比较保险。基本上,林淑慧的容貌和“美女”两字已经有一些距离,更遑论“绝世”。
“临时想到的,跟嫂子没关系。”他再度露出自己最无辜的笑容。在语凝那儿练习久了,他越来越擅长这种表情。
没关系?倘若当真没关系,王鑫自愿从“森尧企业集团”的执行副总裁位置禅让逊位。
“呃,我想还是算了。”他装出一副不胜惋惜的样子。“我最近要去美国出差四个月,你又不是不知道。”
“噢……”沈楚天也装出一脸“真是不巧”的神色。“没关系,日后还有机会。”
无所谓,你尽量逃吧!他沈楚天想陷害的人,从没有陷害不到的。
“对不起,借过!”装潢工人们扛着沉重的家具走向门外的大卡车。公寓里的大型家具几乎被搬光了,只剩一些小东西有待整理。
“你这里乱七八糟的,怎么住人?”王鑫直皱眉头。“既然我要出国,你干脆搬到我的公寓算了。”
他猛地心中一动。公寓?公寓!
啊!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没想到要好好把握,可见自己真的是太善良、太单纯了!
“不用不用。”他乐得手舞足蹈。“鼎鼎大名的沈楚天搬进鼎鼎大名的王鑫公寓里,这种名声传出去可很难澄清了。我自然会张罗地方住。”
呵呵!既然让他想到侵略的方法,小心罗!吴语凝!
目前的当务之急在于如何突破她的心防,使她能答应让他搬进去。倘若由他自己提出这个要求,肯定会被她打回票。那么……
有了!
他笑咪咪地喝掉自己平常避之唯恐不及的温啤酒。
王鑫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这家伙知不知道自己在喝什么?
“看来,真的有人要遭殃了!”他很庆幸那个人不是自己。
是吗?
他想起这家伙刚才提起的“绝世美女”,还有脸上的贼笑……
太危险了,还是出国比较安全。
他决定一离开这里后马上飞奔回家,而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国!不但如此,他还要把四个月的时间延长为八个月!
谁都别想阻止他!
第四章
“吴氏公寓”半年一度的全面大扫除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正式展开。由于地广人稀,十户公寓中只有六户有人住,房客人数再加上房东也不过七个人,打扫起来分外费力。面对这种吃重工作,语凝恨不得多个人、多只手出面拔刀相助。
而她的救命恩人果然挑在最佳时机出现。
“好热闹!”沈楚天永远是笑容满面的。“大家在忙什么?大搬家?”
他的拉风跑车停在中庭外围,黑亮耀眼的反光令人睁不开眼睛。
“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天晚上七点吗?”从他们认识到现在,她第一次挂上和悦快乐的笑容迎接他。
他们的烹饪课进行得非常不顺利,连续两次都被她的房客打断,本拟今晚捉他来上一堂精华密集班,没想到下午时分他自动送上门当苦力。
“嘎?还没七点吗?我戴着太阳眼镜,天色看不太清楚。”他随口扯过去,不打算让区区的时间问题阻碍了今天来找她的目的。
“来,帮我提着这个,我马上回来。”
这年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乐意在施行诡计之前先博得她的好感。于是笑咪咪地接过一个垃圾袋,乖乖站在大太阳底下等她。
气象报告指出,今天有一波热浪来袭,正午气温直逼三十四度,站在太阳下等人当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不过,她应该不会让他等太久才对。
十分钟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把她想像得太善良了。
涔涔热汗沿着他的脊梁骨泉水般往下流,他的太阳眼镜已然在鼻梁上滑溜得站不住脚。
她上哪儿去了?就算跑到非洲去,也该回来了吧?
“哦,风师叔,请问……”风师叔抱着一堆黄符纸和毛笔匆匆从他的身旁走过去,没功夫理他。
“小路……”抬头望去,小朋友揪住米老鼠耳朵自二楼窗户偷看他,被他发现之后,又忙不迭缩回去。
“繁红……”绝色佳人飘飘荡荡地“滑行”而去,真的是翩若惊鸿,腰若约束,雪白清雅的衣裙消失在公寓大门内。
真的没人理他!自何时起他的身价暴跌到这种地步?
好吧!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乘机认识一下自己还未见过面的房客也好,毕竟大家日后可能会成为邻居。据语凝的说法,只剩小路的母亲和那位诡异的科学家是他还不认识的。
一路来到三楼,繁红和那位令他痴痴地等、等得变白痴的狠心女房东正在努力搬一座笨重的三人沙发。
开玩笑!她们居然在他面前搬东西!母亲自小教育他:“女子有事,男子服其劳”、“有酒食,女先馔”。叫他眼睁睁看着两位娇娇弱弱的女人家做这种搬运家俱的粗活,嘿!打死他也不行!
“两位,让我来就好。”他连忙上前推开她们。
“喂喂喂……”语凝似乎有话要说。
“没关系,小事一桩。有什么事等我搬好之后再谈。繁红,这袋东西先帮我拿着。”他把垃圾袋交给离他最近的繁红。
沙发椅的宽度只比门框略窄两公分,若要一次OK,必须把角度计算得非常精确。
他先试推一下。
呼!这组沙发当真不是普通的重,它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钢筋水泥?
他选了一个不错的角度,而后奋力鼓起在球场上投球的蛮劲,将横跨在门槛上的长沙发推进客厅里,再推到定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