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这里可以吗?”刚才盼太阳盼得快虚脱,现在又跑来这里做粗重活儿。总算是硬撑下来,没在她们面前糗到。
“可以、可以、可以。”语凝罕见地对他和颜悦色。“请喝杯水,喝完水之后还有一件大事想借重您的力气。”
“没问题。”他感激涕零地接过水来。“你看,这么大的地方少了一个可以出力的大男人还真是不方便,对不对?既然我帮得上忙,还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的,请尽量说,免得我离开之后,你们又麻烦了。”
“也没什么啦!”她耸耸肩。“只想麻烦你再帮我们把沙发推出去。”
喝到一半的开水险些梗在喉咙里,让世界上少了一位名叫“沈楚天”的人物。
他没听错吧?她要他把刚才辛辛苦苦搬进来的沙发再推出去?
“你在耍我?”语气已经泄漏出些许火爆的意味。他在烈日下曝盼十分钟难道不够?居然还这样整他。孰可忍,孰不可忍。
“哪有?”她绽露出最可爱的娃娃笑容。“这组沙发已经有十五年的历史,繁红不想要了,正要搬出去丢掉,谁叫你把它推回来的。”
“那我刚才搬到一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再好的圣人脾气遇上她也非气个半死不可。
“我刚才不是叫了‘喂喂喂’吗?而且,你工作得正专心,我不好意思打扰你啊!”她的无辜表情完全学自于他。现在他该知道,每回他故意逗弄她的时候,被耍的人是什么心情了吧!
是他自己不搞清楚情况,可不是她恶意陷害他哦!哈哈!
可恶!
先是害他在大太阳底下罚站十分钟,再是害他冒着旧伤复发的危险替她做白工,吴语凝小姐这回实在太过分了。
“繁红,房间借用一下,我和你的房东有些事情必须沟通。”他等不及听见主人的回答,便拉着语凝的手使劲往房里拖。
“你想干嘛?”就不信他敢打她、骂她、教训她!有什么本事全使出来好了。
结果,他的报复手段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随着房间木门呯的一声关上,一双热呼呼、火辣辣的唇瓣迎面压下来。
“唔……”她想推开他,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唔……欺负弱小……算……算什么英雄好汉……”挣扎着在他的封锁下说出话来。
他稍微松开对她的箝制,抵着她的樱唇呢喃:“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与‘英雄好汉’沾得上边?”
呃……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是,也不能这样对她乱来呀——来不及了,他已经再度吻住她!
她想推开他,贴住他胸膛抵御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变成抚爱,悄悄溜上他的颈项,把他揽得更近更紧。
他的身体暖热,蒸发着清爽的古龙水香味,微夹着汗气和挑逗的男性气息。这是一种无数男子梦寐以求的诱人体息。为何同样的古龙水,洒在旁人身上闻起来平平无奇,在他身上却显得如此清爽好闻?悠远的香味如同置身于森林之中。
“你今晚有没有空?”
她恍惚得几乎听不懂他的问题。“什么?”
“你今晚有没有空?”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
“有……”耳朵麻麻痒痒的,好舒服。
“我请你吃越南菜好不好?”他低喃的嗓音轻轻引诱她。
“越南菜?”她软绵绵地重复。
听起来很不错,她从没吃过越南菜,尤其是和沈楚天一起……啊,不行,他这样缠绵悱恻地吻着她,她实在无法思考……
一场罗曼蒂克的越南菜晚餐……又有沈楚天做陪,多美妙……
菜!沈楚天!
她的神智在一秒钟内回到脑子里。
“放肆!”真可耻,差点上了他的大当。“居然敢‘色诱’我!”
“试试无妨嘛!”他立刻抬出自己的招牌表情:故作无辜状。可惜!美男计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你想请我吃越南菜是吧?”她咬牙咧嘴地笑。
“怎么?你肯答应?”他犹抱着一丝希望。
“你会煮吗?”
“呃,不会。”将军!而且是一着死棋将死地!“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的越南菜做得不错。”
“等哪天你自己煮得出来时再来约我,至于今晚,给我乖乖留下来恶补!”他再混嘛!再混嘛!距离餐会只剩两个礼拜,他的厨艺不但丝毫没有改善,反而浪费了不少时间、资源和人力,自己不管好自己,还敢动她脑筋。
“噢!补就补嘛!”玩完啦!
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用棒球术语来形容爱情进展:一垒牵手,二垒拥抱,三垒接吻,本垒“大功告成”。对于她,他抱也抱过了,吻也吻过了。不过,显然在可预见的未来,顶多和她停留在“三垒阶段”。至于何时才能奔回“本垒”呢?只有天知道了。
现在的他完全能体会球员胶着在三垒垒包上,望着本垒板兴叹的无奈感。
唉!他无可奈何地踏出房门,却差点和另一个快速冲进来的人影相撞。
“真的有古怪!”风师叔停在他们面前。“我一定要上去收服它!”
再加上这一干怪客,呜……他的新恋情困难重重。
“我也想收服‘她’,风师叔。”他可怜兮兮地诉苦。“可是‘她’太顽强,把我克制得动弹不得。”
“果真如此?”风师叔瞪大眼睛。“风师叔替你出这口气,速速随我上来!”
“多谢!”他打躬做揖。
既然前两招都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他只好施展最后的绝招:出动她的房客们帮忙说项!
等着吧!吴语凝。他记得从前有个女同学老爱引用琼瑶书里的一句名言:“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加入,但是,你的未来必须有我的一份。”
虽然挺文艺腔的,但是这句话完全符合他目前的心境!
绣芙蓉2003年8月15日更新
语凝及时在他们蹦开公寓大门之前投降,认命地掏出钥匙替两个猛汉开门。
“记得控制自己,不要乱来!”她把沈楚天拉到旁边耳提面命一番。
“乱来?”他一脸大受侮辱的表情。“我从不乱来的。”
“对,你只是教唆别人乱来,自己站在旁边看好戏。你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我还不了解吗?”……慢着,废话!她和他非亲非故的,凭什么了解他?“反正,待会儿风师叔若有任何举动危害到我的公寓,你这个始作俑者永远别想走出这扇大门。”
永远别想,是吧?沈楚天揉着下巴思量。嗯……这个想法挺诱人的。
“师叔,待会儿你尽量施展,一切后果由我负责。”当下偷偷交代下去。
“小子,你够爽快!”有人代替自己当炮灰,还有什么不好?
风师叔来去如风,搬出他的家传法宝:墨斗、符水、桃木剑,开始设坛。
其他房客被楼上的骚动声吸引,通通跑到上面来看热闹。这回真的让他同时见到所有房客了。
“您好,我是沈楚天。”他向小路的妈妈曾春衫打招呼。
“又闹鬼了?”她忧心忡忡的眉头纠结成一团,看得出来是个习惯性会为一切琐事担忧的女人。
“放心,有风师叔在!”
语凝撇起不屑的嘴角。他当然放心罗!房子又不是他的,斗法的人也不是他,他只要出一张嘴和一双眼就可以了,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您好,我是沈楚天。”他见过最后一位陌生的房客,科学家尹承治。“您的头找回来了?”
“对,好不容易。”尹承治严肃的目光对准他。“没有头出门不方便。”
“可不是吗?”他非常同情。岂只不方便,简直吓死人!
语凝看不顺眼了。“你这小子很可恶!自己挑动风师叔造反还不够,还风凉地在一旁交际应酬,博取友谊。你是来拉票的?想竞选里长吗?”
“我不想竞选里长!”他终于把注意力放回她身上。“我只想当你的户长。”
“户长有什么好当的?”她愣了一下。户长只不过是一家之主,当她的户长也不过等于当她的老公——哦,她明白了!“可恶,吃我豆腐!”
气得拧他耳朵,拧得他唉唉叫!
“肃静!我要动手了,大家不要吵闹。”风师叔呼呼挥出两掌,摆出一个魁星踢斗的架势,开始念咒。“天上天兵下凡尘,地上妖魔速回避,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停停停!”她赶紧站出来捍卫家园。“风师叔,您确定这里真的闹鬼?”
“当然。这间公寓一天到晚发出异响,一定有妖魔鬼怪作祟,不信的话,你们听。”
原本乱哄哄的现场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马上闭嘴。
从小到大还没听过妖魔鬼怪作祟的声音,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实习一下,当然不可以错过。于是一群人侧着耳朵仔细听听看有没有精彩的事情可以写进日记本里。
众人专心等了五分钟。凄清的月夜里,隐约传来几阵远方的狗叫声,空气分子互相撞击的回响在耳道内形成的共鸣,除此之外,他们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年纪最小的小路首先失去耐性。
“哪有什么怪声音?骗人!”
“嘘!”大家一起制止他。“再等等看嘛!”
又过了五分钟——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在空气间飘荡。
“有了,有了,我听见了。”
“我也听见了。”活脱脱是恐怖片里哀怨的夜半叹息声。“真的闹鬼耶!”
“是我。”悠恍如丝的语调从众人身后轻轻荡漾过来。
“啊……”好几个人忍不住尖叫。
“是繁红啦!”语凝首先发现不对劲。要命!这种紧要关头叹什么气!
彷佛觉得外头不够热闹似的,公寓后阳台突然传来一阵低弱喑哑的咕咚声。
风师叔突然大喝。“你们听,妖魔喝水!”
这就叫“妖魔喝水”?似乎不太具有说服力。沈楚天首先联想到上回的布偶奇遇记。
“会不会又是小米?”
大家的眼光转而盯住他的背后。
他被看得浑身发毛。
拜托,不会真的有鬼出现在他后面吧?他大起胆子偷偷瞄一眼。没有啊,除了一片白墙和一支米老鼠,他啥也没看见哪……咦?慢着,那支米老鼠何时挂在他的牛仔裤腰,他竟然没发现?
“你们听!”
另一串咕咚声阻止他继续研究下去。
滴滴咕咕的异响确实满诡异的,好像落石,又好像流水……
“噢!”语凝猛地心中一动。她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
“啊!”沈楚天也忍不住叫出来。他也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
另一阵相同的咕咚声传来,更加确定两人的想法。
“大家跟我来。”她吆喝一声。
沈楚天率先走向后阳台,准备看她揭开怪声音神秘的面纱。
语凝指着老旧的水管。“那是——”
“水管的声音。”心有灵犀一点通,原来娃娃的推论和他一模一样。
“可能——”
“里面有东西塞住了。”他用力点头。
“才会……”
“发出咕咚的声响。”他笑容可掬地解释完毕。
“你当我们在说相声啊?”
又被骂了!
“我只是担心你讲不清楚。”他咕侬道。
“那是妖魔喝水的声音。”风师叔依然不死心。
坚持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事,不过,冥顽不灵可就是他的不对了。
“这年头已经不流行鬼魅魍魉。”沈楚天觉得自己有义务教育老人家。“即使公寓里上演现代版的‘倩女幽魂’,您也要想想看,千年姥姥已经被燕赤霞收服,而聂小倩又投胎转世去了,还有谁可以出来作怪让您收妖?”
“你……”身后传来一声细细的喘息破坏他精辟入理的推论。
发出声息的人是小路的妈妈。她用一种看到敌人的眼光瞪视着他,再加上满室迎接他的沉默﹐他再傻也该明白一件事:自己必定说错某些话了。
是什么?他细细回想一遍。难道他们不喜欢看徐克的电影?
不会吧?徐克的片子还算不错。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只好做出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转头向她求救。
我又说错话了?他的眼神质问她。
这家伙真的满可怜的。语凝不得不对他产生些许同情心,他好像在这里动辄得咎,偏偏又很爱现。
“小路,我们回去。”曾春衫拉着儿子退场,脸色苍白得吓人。小路还不忘在离去之前,将小米从他的腰间扯回来。
所有房客阴郁的眼光从母子两人的背影移回他的脸上。生平第一次,沈楚天担心自己被人围殴。
“嗯哼!”语凝清了清喉咙。“不知者不罪。”
显然这个“不知者”指的是他。大夥儿的脸色稍微好看一些些。
那么,他到底不知道些什么?
“你看不看‘聊斋志异’?”她好声好气的,不忍心再打击他。
沈楚天觉得不太好意思。除了和运动相关的丛书,他很少阅读其他的作品。
“呃,有空的时候就看。”但是目前为止,他尚未遇上“有空”的时候。
“‘聊斋’之中有一篇故事描写宁采臣和聂小倩的事迹……”
“没错,就是改拍成电影的‘倩女幽魂’!”原来问题当真出在徐克身上。
语凝看得出来,这男人显然还搞不清楚情况。
“在蒲松龄的原版故事里,宁采臣最后和聂小倩共结连理,两人还生下后代。”她打算把炸弹留到最后引爆。
“那又如何?”可能和这群怪人住太久的缘故,他觉得她讲话的方式也学会了他们的东拉西扯,没有焦点。
她笑得益发和颜悦色了。“你知不知道小路姓什么?”
除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何反应。
“小路姓‘宁’。”尹承治皱着眉头沉思。“就是‘美拉宁’的‘宁’,美拉宁是一种沉淀的黑色素,存在于人体或其他有机物体……”
“承治,”语凝温和地打断他的喃喃自语。“你离题了。”
宁?宁小路!确实是稀姓,但是这和她所说的故事有什么关系……慢着!宁小路,宁采臣——难道,小路是……
“小路是,是……”他无法把自己的嘴巴合拢。
“是的。”自从认识他之后,她必须常常警告自己不要当着他的面笑出来。“宁采臣是小路的曾曾曾曾祖父,聂小倩是他的曾曾曾曾祖母,你刚才侮辱他的先人会出来作怪,所以春衫姊才会愤而离去。”
“小家伙见不得光,”风师叔凑过来咕侬。“女鬼的后代。”
原来如此!真相大白!
没想到这种奇诡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一九九五闰八月之前、二十世纪末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