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出塞是有去无回的!
第六章
语凝拖着疲惫的步伐迈向前方的家园。每天在办公室里累个贼死,最渴望的事便是回家泡个热水澡,任整栋公寓安然宁静的气氛伴随她进入梦乡。
自从大煞星沈楚天搬进来之后,她的公寓虽然不再如往日的详谧,但是,能制造麻烦的事情好像全被他玩完了,或许今晚他能让她有一夜好睡。
她错了!
“承治,快传三垒!”
一颗小圆球夹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她的头顶上飞过去。
“哎呀,漏接!”
“跑!小路快跑!”
“本垒、本垒,快传本垒!”
而后是更多的喧闹呼喊和拍手的热烈回应。
“捕手,捕手跑到哪里去了?”现场又陷入一片混乱。
发生了什么事?她呆呆站在建筑物外围的人行道上,望着眼前的热闹景况。
她才离开十个小时,早上出门时一切还好好的,为何转眼之间她的中庭广场变操场,所有房客变棒球选手?
“你回来了。”身后,清幽宁雅的女音柔柔询问着。
语凝的眼光从十公尺外的临时球场回头,然后,下巴掉下来。“繁红?”
这……这是繁红吗?
那厢,沈楚天火爆的声音仍然在呐喊:“捕手,捕手到底在哪里?”
在这里!
清丽绝俗、白衣飘飘的古典美人含笑招呼他,盈盈而立于晚霞之中的倩影彷佛随时会乘风而去。她的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世俗女子的媚艳——只除了左手上那只非常世俗的棒球手套。
繁红?打棒球?这一幕带给语凝的震撼性可比回家后发现貂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们替你保留了一个位子。”繁红向来白晰的容颜因为适才的运动而显得红润。
“位子?”
“三号打击手。”
“打击手?”
“教练说,你对“打东西”应该很在行。”
““教练”?”她呆呆重复每一句话。
这群不问世事的房客们何时多了一个教练?
她开始在心中列出几道等式。
“棒球”等于“沈楚天”。
“找麻烦”等于“沈楚天”。
“棒球教练”等于“沈楚天”。
“带坏她的房客”等于“沈楚天”。
一切都等于沈楚天!于是一把无名怒火开始在心头熊熊燃烧。
“繁红,”他们的教练沈大牌终于发现捕手的行踪。“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气急败坏地跑过来,还没发现身旁有一道杀人的目光投注在他脸上。
“落日。”繁红迷蒙的美眸迎向天际。“今天的晚霞太美了。”
“我知道今天的晚霞很美,”他勉强自己发挥所有耐性。“但是我们正在打球。通常一位捕手不会打球打到一半跑去看落日。”
“是吗?”繁红不解地侧着头。“那他们岂不是错过太多的美景?”
“繁红……”他为之气结。该如何告诉一位狐仙的后代,打棒球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欣赏美景?“繁红,做事要有始有终,要专心一致……”
“你也晓得做事要专心一致呀?”旁边一个甜甜的声音打断他的大道理。“请问阁下,您搬进我的公寓里就是为了“专心一致”教我的房客如何打棒球吗?”
他颈背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
“大人”回来了!每当语凝娃娃的口气太过甜蜜时,通常表示他有大麻烦了。
他及时挤出一朵灿烂的笑容,假装没看见她的怒气。
“小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邻长来敲门,告诉我……”
“告诉“你”?”圆圆的娃娃眼眯了起来。“他干么告诉你?你是谁?这里的大厦管理员吗?”
“呃……”原来她是为了这码子事生气。“气量大一点嘛,虽然这栋公寓是你的,不过依据三民主义的中心思想:主权在民,偶尔让我做一次主对你又没有什么影响!”
“是的,“中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承志不知何时晃了过来。“原子的中心点包含了一个中子、质子、电子……”
“尹——承——志!别来瞎搅和!”她几乎把两排牙齿咬碎。“我才离开几个小时而已,你们就造反了。我不管,去把大家给我叫进来,我要听听每一个人的解释!”**
十分钟后,一长排人站在她面前等着替自己申辩。
“风师叔,你怎么说?”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打算随时做出最后的审判。
沈楚天抢在风师叔之前小声提议着:“请问,我可不可以排第一个?”
“别插队!”所有人一起回头吼他。
“噢,对不起。”他乖乖退回队伍的最末端。
“今天中午,邻长过来了。”风师叔开始陈诉他的遭遇。“中午时分,阳气最旺,邻长的八字又轻,所以最适合在那一段时间出外通知……”
“好了好了!”她对邻长的八字不感兴趣。“繁红,还是你说吧!为什么大家把这个宁静地搞得乱哄哄的?”
“因为,”繁红祥和庄重地端凝她。“寂静本来就是动乱的前兆。”
老天啊!劈一道巨雷下来打昏她吧!
“我求求你们!”她按住脑袋悲鸣。“可不可以就这么一次不要和我歪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一次就好?”
六个人互相看看对方。
“请你等一下!”沈楚天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我们必须谈谈,麻烦大家围过来。”
其他五个人立刻听命。
语凝呆呆坐着,不明白他们搞什么鬼。就见六个人像橄榄球队般围成圆环,里面不时传出嘀咕的讨论。
“听我说……”叽哩咕噜、叽哩咕噜。“所以……”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如此一来……”叽哩咕噜、叽哩咕噜。“这样你们了解了吗?”
“了解!”
“好。”他相当满意地转过头来。“我们讨论完毕。”
其他人在他身后站成一排,用力点头支持他的发言。
语凝霎时感觉到一阵心痛和吃味。“她的”房客居然变节,投靠到敌人的阵营去。“结论是什么?”
“结论是,由我来当发言人。”他连珠炮地说下去。“下午邻长拿来一张社区运动会的宣传单上面有各项的运动竞赛项目希望区民踊跃参加我和大家讨论过后决定组队报名参加棒球比赛所以从今天开始正式集训。”
中途连停都没停一下,讲完之后,立刻有三杯水递到他面前。他怀着感恩的心接过来一口喝下,没时间去思考这三杯水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你说话从来不用标点符号的?”这番说词可比绕口令,她怎么听得懂?
“说话不需要用标点符号,”小路很高兴自己的知识派得上用场。“写作文才要。”
语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从一数到二十。
够了!她受够了!她只想拥有一段下班后可以安静休息的时间,难道这也是一种奢求?
“所有人立刻从我眼前消失!立刻!”她跳起来大吼。“沈楚天给我留下!”
“只有我?”原本他还想混在人群中逃离现场,这下子没指望了。
“保重!”其他房客投给他万分同情的一瞥,但是没有人愿意留下来陪他当炮灰。
好个朋友道义!他真是看清他们了。
人满为患的公寓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空汤汤的客厅独留他罚站在正中央,一个神色不善的圆脸娃娃双手抱胸打量他。
他还记得自己上回被单独留下来问话是国中一年级的事,当时他把训导处管理组长的假发拿来当拖把,最后被那个绰号叫“小叮当”的组长罚扫厕所。
这回——可能不是罚扫厕所就能解决的。不过说真格的,他还搞不太清楚状况,要他死,起码也得让他当个明白鬼。
“可不可以请你解释一下自己生气的原因?”
她死瞪着他,不敢相信他还有胆子问。
“我问你,如果你是房东,有一天搬进来一个新房客,先是把你的其他住户灌得醉熏熏的,按着又带他们去做一些他们以前绝对不曾做的事情,并且让你的日子如坐针毡,还瞒着你帮全部的人——包括你自己在内——报名参加一项你最讨厌的运动,你会不会生气?”
“会!”他老实承认。“不但生气,还会狠狠给那个作怪的家伙一个教训。”
他不但有胆子问,还有胆子回答?她终于明白书上描写的“怒极反笑”是什么样的心情。
“很好。”她的笑脸颇像恐怖片里的坏蛋娃娃。“这正是我想做的事情,给你一个教训。”
他亮晶晶的眼睛情意缠绵地揪着她。“那你打算如何处罚我?把我五花大绑,扔到床上去,蹂躏我、欺负我、折磨我、凌辱我、禁锢我?”
“你当我是变态狂啊?”她一个不小心差点被他充满渴望的表情逗笑。
哦,不行。现在的她明明很生气的。怎么会突然想笑呢?
“你不喜欢这个点子?”他晶亮的眼睛暗了下来,看起来好失望、好遗憾。“可是我很喜欢咧——如果我们的角色调换,我一定会对你这么做。”
“你有完没完?”
“要不然,我把自己五花大绑,扔到我的床上去,你还是可以在那里蹂躏我、欺负我、折磨我、凌辱我……”
“住口!”她大脑的笑感应区域再度面临严重的考验。哦,不可以,倘若不慎笑出来,这家伙以后就会更有恃无恐,爬到她头上去。“算了算了,你走吧!下次给我小心一点,不准再背着我替这里的人做任何决定。”
她担心他再耍宝下去,她真的会憋不住。
“好吧!”他依依不舍地走向大门口,三步一回头。“我真的要走罗!趁现在还来得及,你想不想改变主意?我会是一个很合作的犯人。”
“快滚!”
他一溜烟逃出门外,决定暂时不向自己的运气挑战。
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之外,语凝才敢瘫进沙发椅内揉肚皮。
真会被他给气死,若没气死,也会被笑死。早知道她就该买台V8把他的德性全拍下来公诸于世,让全台湾的球迷眼珠子掉出来,然后大声问自己:“这就是我的偶像吗?”
由此可见,他在她手中可以死好几次,是她太仁慈了,才会放纵他到处作怪。
滴滴答答的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喂,我是吴语凝。”她随手接起话筒。
“嗨!是我。”
是神秘男子!今天他怎会这么早就打电话来?
“现在才傍晚七点。”前几次他都是在入夜之后才打进来的。
“我知道,可是我想念你的声音,无法等到深夜。”他的温柔、他的尔雅,一句通俗词语由他口中说出来却带着几分回肠汤气。
“告诉你哦!今天我的房客们做了一件很宝的事情。”她急切和他分享所有的新鲜事。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培养出默契——不需要太深入了解彼此或过问对方不想讨论的事,更毋需要求和对方见面。他们只想谈话就好。
谈和听。
有时候,和素末谋面的陌生人谈话反而更能畅所欲言,而这种尽情说话的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什么事?”他和以往一样,听的比说的多。
“那个沈楚天,你记得他吧?他今天领着那群宝贝蛋去打棒球。打棒球耶!你能相信吗?”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沈楚天怂恿他们组成一个棒球队,还安排我当打击手……”
她不断地说着,不断地说着。谈沈楚天的点子,谈沈楚天的胆大妄为,谈沈楚天的神经兮兮,谈沈楚天的色迷迷
一直一直地谈着他*
众所瞩目的筹款餐会终于来临了!
由于沈楚天擅自替大家报名棒球比赛而对她产生愧疚,所以自愿出马参加他们的宣传活动,美其名为将功赎罪,事实上只不过想在白天里也能缠着她不放。
这次餐会采自由入场方式,地点位于SOGO百货的顶楼贵宾厅,预定于早上十点正式展开。但是在九点半左右现场便挤满了慕“黄金投手”大名而来的民众。
气氛虽然热烈,语凝的脊梁骨却冒着冷汗,躲在舞台帘幕后偷瞄满室的观众。
这个该死的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明明说好他会在活动开始前半个小时到场,现在只剩下十分钟了。
可恶的沈大胚,若是他敢放她鸽子,她发誓会天涯海角找到他,把他的心挖出来当棒球打。
“吴专员,几乎所有的贵宾全到齐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人员跑过来催她。
“再等五分钟!”
她改变刚才的暴力思想,开始对如来佛祖祈祷,只要沈楚天能及时赶到,只要他能来,她可以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他当棒球打。
“噗嗤!”一个小小的喷气声从她后方的侧门入口飘过来。“娃娃,过来一下。”
沈楚天!
原来祈祷真的有效,她几乎如释重负得哭出来。决定了,从此以后改信佛教!
“你搞什么飞机,现在才来?动作快一点,水饺馅已经帮你准备好了。”然后她瞄见高瘦身形之后的小影子,圆圆的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阿姨,早安。”小路白晰近乎透明的小脸蛋被特大号的雷朋太阳眼镜遮住一半。
“小路!”她差点昏倒。现在是大白天,阳气和人气最旺的时刻。他想害小路魂飞魄散?
“风师叔在他身上画了一道符,可以撑三个时辰。”沈楚天明白她在想什么,赶快澄清自己的“冤情”。
“你干么带小路来?你以为今天是小学生郊游?”她要杀了他!她发誓,等他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他泄愤。
“没有办法呀!”他叫苦连天。“早上我要出门的时候,春衫姊接到她娘家出事的电话,不由分说就把小路扔给我,自己跑得不见人影。”
又来了!曾春衫最令人头痛的问题就是喜欢大惊小怪,连小狗小猫走失了都会让她鸡飞狗跳。可是,她为何偏偏挑中今天呢?
“我就不信整栋公寓没人能照顾小路!”她气得浑身发抖。“大家全跑到哪里去了?”
“风师叔去邻长家做法事,繁红回木栅探望她姨婆!对了,你知不知道她姨婆在动物园里管理狐狸科……”
“闭嘴!”他居然还有心情跟她谈论繁红的姨婆!“承治呢?”
“他的头又不见了!”沈楚天向她报告承治的最新进度。“他忙着把自己的头弄回来,都自顾不暇了,你叫我怎么把一个八岁的小孩交给没有头的大人“看管”?”
噢!为什么?为什么最近她诸事不顺,所有能出错的事情全出错了?莫非是天要亡她?
今天她肯定忙得要死,哪来的时间看住这个小顽皮鬼?
“吴专员,已经十点十五分了。”现场工作人员急得汗流挟背。“再不开始,人群会跑光的。”
只好这样了!
她带着破斧沉舟的决心迎向小孩。“小路,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吴姊姊和沈大哥马上回来,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