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
她的名字融回她自己的唇内,她承接住,再渡回他的口中。
一切都放开了,在此时此刻。她回报的热烈不下于他,两人都凶猛地攻掠对方。他吮着她的颈项,直到那里出现一个个血红的记号。她吻上他的胸膛,在那里找到一个浅淡的伤疤。
他可以得到她。郎云模糊地想。立刻,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然而,她属于别人……
他的吮吻加重,让她昏沉地轻呼。他的皮肤滑顺得如同丝绸,其下却包裹着钢铁。每根肌肉线条分明,被她抚过之时,先绷紧,再放松。
这不干任何人的事,只干他们两人。
但是有一个男人在某处等着她。
小孩呢?他从未问过她,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吗?
他陡然抱紧。
松开,弹起,退后。
冷空气让叶以心茫然片刻,直到她看出去的是天花板,而不再是一张布满情欲的脸庞,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郎云在床尾快速走动,一遍又一遍。
她是别人的女人!有一个丈夫正在期待她回家,如同她若属于他,他也会盼望她返家归来。一晌贪欢,代价不只是他的原则与价值观,还是另外一个家庭的幸福。
古铜色的宽背耸起又平定,不断深喘,想让那股令人发狂的火消熄下去。
直到自己回到完全的控制状态,他才回过身。深邃的眼神仍然无奈,却已经冷静。
「我好像有把你在床上弄哭的本事。」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无法看向他。
「离开他,到我身边来,你做得到吗?」郎云轻声问。
她用力摇头。
「那么,我们以后,最好别再见面了。」他静静说。
香肩剧烈地抖动,她点点头。
万籁俱寂之后,浅缓的脚步声往外走。
木门与铁门轻轻合上,只激起一声细响,却像天崩地裂的惊洪,溃决了她的眼眶。
☆ ☆ ☆
压仰的争执声已经持续了整个早上。
「你说啦!你跟她认识比较久。」
「也没久到哪里去,只比你多三个月。」
「三个月就很长了!」
「你是店长耶!」
「这个店长正在叫你做事耶!」
她有理!小莉咕噜两声,拿着一纸合约转到店里去。
「呃……叶姊……」
柜台后的人茫然望着前方,没有反应。
「叶姊!」小莉惴惴地加大音量
「啊,什么事?」叶以心陡然惊醒。
「不好意思,我……我们有事情要找你商量。」小莉搔搔脑袋。
门外的新店长听见她用的是复数,抛来一记白眼。
「是这样的,叶姊,关于我们和对面那间公司续约的事。我们本来不是讲好了,先签三个月的试用约吗?现在约已经满一阵子了,『郎亿』那里是继续让我们做没错,可是……我们好像应该把白纸黑字的客户约签下来比较保险。」被点到名了,新店长只得一起进来排排站。
郎忆?听见这个名词,她的眼神又飘忽了。
「叶姊!」小莉冒险叫一声。
「啊,对不起,我最近有点不专心……」她喃喃道。
「我知道,你一定是很难过明天就要调回高雄去了。」小莉很感性地挤一滴泪出来。「叶姊,我会想念你的,不过合约的事……」
「那就赶快和对方签好啊!」她疲惫地捏捏眉心。
「可是他们那个总务主任杀价杀得好厉害。」店长无可奈何地求告。「我们在想,叶姊,你常常去总经理办公室送花,跟上层的人比较熟,可不可以那个……找人关说一下?」
「我?」找郎云关说?她胸口一震。
他已经说了,从此以后,不再见面,她终于如愿地避开他了,为什么心里却越来越难受?
「拜托啦!叶姊,就当你回高雄前送台北分店的一个礼物嘛!」小莉央求。「有他们这种大客户,业绩差很多耶!现在景气不好,如果他们不续约的话,改天花店倒了,那我就变无业游民了,这样很可怜耶!」
「对啊对啊。」
店长店员双人组手握着手,心连着心,两眼泛出泪光。
「这种小事麻烦他们的总经理出面,不好意思吧?」她也有无可奈何的苦衷啊!
「不用找到总经理啦,请那位人很好的陈秘书帮忙就行了,我趁午休时间跟『郎亿』的员工打听过了,他们总务主任追陈秘书追得很勤,有她出马就搞定了!」小莉连忙说。
「对啊对啊!」店长附和。
「你只要过去跟陈秘书说一下,合约留着没关系,等他们签好我再去拿回来。」
「对啊对啊!」
「只是跑一趟、再套几句交情而已,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小莉热切地解说。
「对啊对啊。」
喂,到底是你店长还是我店长?小莉不爽地横这只懦夫一眼。店长陪个笑,赶紧拍拍她的肩膀。
「只要找陈秘书就好?」叶以心为难地看着她们。
「对啊对啊。」回答的人是谁很明显。
「……他们总经理今天在公司里吗?」她有千百个不情愿。
「呃,这种事花店小妹很难知道吧?」小莉搔搔脑袋。
叶以心不忍心再为难她们。
「好吧!我去。」
Yes!成功!
双人组的欢呼声犹然在耳,前脚刚踏入郎亿大楼的叶以心却后悔了。
血液在血管内快速窜流,耳边只听得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郎云可能出去开会了,或者还未进公司。即使真的碰上,她也是出于公事而来,合情、合理、合法!
然后,她对自己感到生气。莫名其妙来招惹她的人是他,她有什么好闪避的呢?总之她只是上去送个合约,五分钟就能完成。
电梯在三十七楼开启,紧张感达到最高。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是紧闭的,她稍微放心一些。只要动作够快,可以在两分钟之内离去。
她镇定心神,藉由镜面电梯门整理一下仪容,确定自己看起来仍然是那个安静有礼的叶小姐。
「陈秘书,您好。」她走入秘书的办公区。
「啊,叶小姐,好久不见。」陈秘书堆起亲切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一来就要请您帮个小忙。」她开门见山,不想把时间耗在聊天上。
「什么忙?你说。」陈秘书招呼她到待客区坐下。
「不用了,我一下子便说完了。」她连忙说。「其实,是为了花店与贵公司的新合约……」
办公室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她顿时心头一紧。他终究在!
「泰国工厂的进度已经赶上来了,下个星期我会再派个人过去看看。」先走出来的男人回头跟身后的郎云说话。
「顺便发点加菜金……」郎云话声顿住,直勾勾地对上她。
走在前面的男人很自然地顺着他的眼光投过来。
「是妳?」郎霈失声叫道。
她楞住了,面对郎云的弟弟,无法作声。
郎霈的态度迅速转为狂怒。「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们认识?」郎云的黑眸眯了一眯。
震惊以最迅疾的速度退去,叶以心挺了挺肩,体内的防卫机制全面发动。
「岂敢高攀。」她冷冷回应。
「妳也知道是高攀就好!」郎霈努力压抑怒气。「我们有什么地方能为叶小姐效劳的?需钱孔急吗?」
「事实上,我确实为了钱而来没错。」她回身对着陈秘书说话,完全不睬后面的两个男人。「陈小姐,我们花店与贵公司的试用期已经到了,这是一整个年度的新合约,请您转交给总务主任。如果有任何疑问,麻烦和我们的新任店长联系。」
说完,她踩着平稳的步伐离去,自头至尾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
「大哥,我们公司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郎霈气急败坏地转头质问。
郎云瞄一眼属下,陈秘书立刻会意过来。「总经理,我先去影印几份文件。」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兄弟两个人。
「你为什么会认识叶小姐?」郎云沉沉地盯住弟弟。
「她……个中缘由很复杂,不知该如何说起。」郎霈的额角沁出汗珠。
「从头!」他冷冷道。
一股火苗从郎霈的心眼窜上来,他冲口而出,「那个女人是个该死的骗子,她要的只是钱而已!可惜她打错了如意算盘,以为这一回找上你就有用。她错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她再得逞!」
第六章
林妈妈拿着扫把走出店门外,先伸个懒腰。
十月的清晨最是适合运动,不太冷又不太热。再过一个小时,太阳爬高一些,扫起地来就很辛苦了。
她先拿出抹布,把店面的玻璃门擦干净,「早清复合花店」的字样不一会儿便耀眼闪亮。林妈妈退后一步观赏片刻,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把抹布挂回腰带上,继续扫地。
「秋天月,照纱窗,双人相好有所望。有话想要对你讲,不知通也不通……」台湾小调伴着扫洒的动作响起。
吼!店门口一堆烟蒂,现在的人真是没有公德心。虽然说前面不远就是高雄有名的夜市,可是也不要逛完就把垃圾丢在人家花店门口呀!她们一大早就要开店的。
扫扫扫──扫到一双皮鞋?
林妈妈顿了顿,顺着皮鞋往上看。皮鞋上面跟着一截西装裤,哦!那个屁股长得不错,跟平常电影海报那种外国明星的小屁股很像;西装裤上面是一件白衬衫,嗯!底下的胸膛也挺有看头,既宽又平,看起来就很好摸的样子;领口的扣子开了两颗,衣服又皱皱的,听说现在就是流行这个叫做什么「颓废风」的。
林妈妈的脖子继续往上仰了好几度,终于对上一双眼,严峻和冷肃满满在那双眼里。
「哎哟!」林妈妈吓退了一步。
「早安。」男人立即换上安抚的笑容。
吼!林妈妈拍拍胸口。幸好他还会笑,不然这样高高大大的一丛,脸上又不笑的话,实在很像角头大哥说!不过他笑起来还真好看,夭寿!这样勾引她纯情的欧巴桑心。
「先生,你这么早就要买花?我们花店八点才开始做生意耶!」
「我是来找人的,请问叶小姐来上班了吗?」嘴角的疲惫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心心?你哪里找她?」林妈妈一怔。
「我是她台北的朋友,专程开车下来的。」男人指了指停在对街的宾士。
「这样啊?你等一下,我叫老板娘跟你讲。」她拄着扫帚朝店里大喊,「老板娘,有一个从台北来的男人说要找心心。」
「台北来的男人?」纳闷的女声从店里传出来。
「人家特地开车下来找她的,你要不要出来看?」林妈妈热心地跑进店里叫人。
再一会儿便可以见到她了!郎云忽视连夜开车的劳顿,耐心立在原地等候。
这世上能让他着恼的事不多,叶家小姐通常很懂得如何命中红心。
从那一天在办公室偶遇之后,她便失踪了,而这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
说不在意她和郎霈之间的诡谲气氛是骗人的。然而,他终于见识到了郎霈的固执,无论他如何威逼,郎霈不肯说就是不肯说,只一口咬定她要的是郎家的钱。
「原来大哥之前说的已婚女人就是她?早知道我便早一点出来揭穿她的真面目。」郎霈事后说起来犹恨恨不息。
弟弟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这一点他非常清楚。如果郎霈坚持叶以心要过他们家的钱,那么它就一定发生过。然而,要他相信叶以心是个仙人跳的专家?郎云吃掉自己的心都无法相信。
在他昏迷的那段期间必然发生过很多事,而且不知怎地全和叶以心扯上关系。这就是她当初千方百计回避他的原因吗?她深怕遇到郎霈,继而扯出她的「真面目」?无论如何,只要想到她曾经和郎霈产生过纠葛,他的心便满满的不是滋味。
好吧!既然郎霈不肯说,他便换个人下手。
「林太太,你帮忙把店里的花排一排,我出去看看。」老板娘踩着细碎的步伐出来。
她约莫四十来岁,五官有着明显的原住民血统,高鼻深目让她比同年龄的妇人来得更有风韵。一见到他,老板娘眯了眯眼。
「您好。」郎云礼貌地问候。「请问叶小姐来上班了吗?」
「你有什么事找她?」老板娘不断打量他,眉心越皱越紧。
「我是她台北的朋友,有些私事想找她谈谈。台北分店的人告诉我,她已经调回总公司了,所以我开车下来看看。」
「有什么事让你找她找得这样急,还连夜开车到高雄来?」老板娘的眼中出现戒意。
「我不是坏人,只有一些私事想和她当面谈谈,绝对不会给她带来麻烦,请你放心。」他立刻保证。
「叶小姐辞职了。」老板娘突兀地丢下一句。
「她才刚调回高雄,怎么就辞职了?」他拧起眉头。
「她一回来就提出辞呈,我批准之后,她隔天就没来上班了。」老板娘冷淡得很。
「那请问我要如何才能联系上她?」他按捺下焦躁的情绪。
「不然你留个电话,晚一点我再请她主动和你联络。」老板娘虚应一声。
她的敌意太过明显,郎云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能不能麻烦你现在就联络她?我可以在旁边等。」
「现在太早了,她应该还在睡觉。」老板娘听起来就像在敷衍。
叶以心有多么早起,他会不明白吗?「或者你可以告诉我如何联络上她的丈夫,我去征求她丈夫的同意也可以。」
「心心的丈夫?」老板娘神色古怪到极点。
「是的。」他顿了一顿。「她结婚了,不是吗?」
沉默良久之后,老板娘撇了下嘴角,神情却殊无笑意。
「你的消息已经过时了,她的丈夫早就死了!」
☆ ☆ ☆
回到南投山上的老家之后,每天下午,叶以心固定陪村里孩子们一起到木屋后方的树林做功课。
说不准自何时起,她开始喜欢上这片林子。印象中是父母过世不久吧!十岁的她茫然无依,对谁都不信任,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从清姨的家跑出去,钻进树林里把自己藏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树林里的每条小径她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沿着林荫往下走会通往一个小平台,平台外面就是直落百来公尺的溪谷。村长大人利用政府拨下来的经费,在那块平台摆了一张石桌和几把石椅,平时村子里的小朋友下课之后,就来这里做功课。
由于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经费有限,所以这条步道只有泥土路面,水泥和大凉亭在这里是看不到的,如此反而保存了树林的原始美感。
从平台往林子的深处再走下去,就是当地有名的「鬼林」了。早期原住民将那一带视为圣邪交错的灵地,所以在附近挂了许多法器,将整座树林弄得阴森森的,村庄里的大人小孩若非必要,绝不涉足那个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