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打算何时与她结定?」母亲端凝着地上的某一点,遵循女人不能直视男人的传统。
麦氏族长只娶了三任妻子,麦达之母是他父亲的第一任。幼时他被带回父亲身旁,便是由麦达之母一手扶养长大,她犹如他的亲生母亲。也因此,在众多手足之中,他与麦达的感情才会如此深切。
养母与传统阿拉伯女人一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生命由男人来做主,也从不违拗男人的意见--表面上。
经验教会齐磊,他们的娘若是这种温驯又省油的灯,决计坐不上妻妾中的第一把交椅。
「我已经说过,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他静静的回答。
「追求女孩于,谨慎一点也是好事,我能了解。」母亲大人温驯的点了点头。「虽然、必须说,若是换成麦达出手,早在认识第三天便勾诱上手。」
「我不像他全年度处于发情状态。」他低吼。
「幸好麦达结交的都是别族的女孩儿,否则后头早跟着一大群为他守身的女娃娃。」
母亲恍若未闻他的评论。
「麦达造了满身花孽,当心他事到临头反而不『管用』。」他没好气的警告。
「你说得是。」母亲依照往例。从来不反驳男人的意见,然而不反驳与赞同绝对是两码子事。「麦达三天两头造花孽,你三天两头造油料。可也奇怪,你们俩造来造去就是造不出一个孙子。」
「我和麦达若是造得出一个孙子,人类生物学就要改写了。」他认命的沉入沙发里,与普天下所有儿子一样,等着被心急的老妈刮胡子。
「妳明白我的意思。」母亲大人努力克制笑意,以免又让他的焦点模糊战略得逞。
「有时想想,若能把你们兄弟的性情中和一下,那该有多好。」
「我可不想与他的任何性情中和。」齐磊并不费神去掩饰话中的淡淡嘲讽。
母亲大人再度对他的评语充耳不闻。「麦达若能加入几分你的冷静沉稳,你若能学到麦达的一点风流调笑,我的世界就太完美了。」
「完美的事物容易招天嫉。」到底累积了多年经验,应付母亲的逼婚他已经得心应手。「母亲大人,您再不约束令郎,他迟早会染上爱滋病。」
「你说得是。但染上爱滋病好过一辈子不知肉味,不是吗?」忽然间,她看他的眼神变得怪怪的。「齐磊,孩子,你不会还维持着童子之身吧?」不等他回答,她又自言自语:「不可能。上回你离开之后,乐雅那小妮子对你朝思暮想,即使旁的不算,在这里你也该沾过荤腥才是。」
「母亲,您说到哪里去了。」齐磊好笑又愠恼的瞪母亲一眼。他无意和亲长讨论自己的性生活。
「孩子,我说话唐突也是不得已的。」母亲大人的视线投回地面上,但是在一转一回之间,很清楚的杀给他一记白眼。「身为麦氏一族的主母,我的责任重大。好不容易盼得你带一个女人回来,当然希望你们能有更快的进展。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让那位小姐臣服,对不对?」
他啼笑皆非。「这种事情讲求两情相悦,也得对方有意才行,难道您要我使强蛮来吗?」
母亲大人脑中咚的一响。儿子或许没有注意到,他的言下之意只是显示他不确定那女孩的意愿,却没有反对自己这方的意愿。有趣!
「你说得是。母亲这样强逼你。着实太不成体统。」她温顺的低垂头。「如果你无法早日和她结定……我瞧麦达也挺中意那女孩儿的,不如换他去试试看。幸运的话,明年我就能把孙了!」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他的口气转为冷漠,眼中的怒火却显现完全相反的意念。
「你说得是,母亲对儿子使用激将法是不合宜的。」母亲绽出满意的浅笑。「所以我答应你。我会尽力让自己的言论成为承诺。」
「您……」齐磊挫败的望向母亲。「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妳别蹚进来搅局。」
「是。」母亲驯良的点了点头。「我相信妳不会让我等太久。」
「我和她才认识两个多月,您不觉得应该给我们多一点时间培养感情吗?」他无奈的摊了摊手。
「你说得是。」母亲从头赞同到尾。「两个月的时间确实很适合培养感情,我就知道你从不会让我失望。齐磊,你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
一切就此敲定。
他的感觉就像刚打完一场硬战,而且伤亡惨重。
「老奸巨猾……」他低声咕哝,却很确定音量足以飘进母亲大人耳里。「若没有其它事,我要回房疗伤止痛了,您方才戳得我满身疮疤。」
「别让我耽误你的休养生息。」她柔柔一笑,故意忽视他嘲讽的语气。
齐磊起身走向门口。他并不习惯认输,但对象换成自己的母亲,他只能选择撤退。
「齐磊?」
「还有事?」他停下脚步。
她温柔的望着儿子。曾几何时,他的肩膀比她印象中更宽阔。这些年来,他已蜕变成一个令母亲感到骄傲的男子汉。
「当年你父亲为你母亲建造这处宫阙,还来不及迎进女主人,她便先走一步。你父亲将襁褓中的你以及这座宅邸一并托给我,就是为了提醒我,看照你的责任已落在我的肩上。」诚挚的母性以最无伪的面孔呈现在他眼前。「四年前,你父亲,连同你另外两位母亲,以及其它几位兄弟,过世于那场度假胜地失火的意外。若非我心脏的宿疾发作,没有一同前往,现在也应该随着他们同归真神的怀抱。」
「事情已过去这么久,您别再伤怀了。」他柔声道。
养母摇了摇头。「我不能不去想。如今麦氏仅剩你和麦达,倘若在有生之年不能见到你们兄弟传下香烟,我没有颜面到真神身旁与你父亲相会。」
「我知道。」他定定看着母亲。
「那就好。」她轻喟着合上眼睑,靠躺回长椅上。「你回房去吧!一会儿该用膳了。」
「是。」临走之前,他再回望一眼纷丽的园景。
窗外花香满院,花阴满地,夜静月明风细。
※※※
感觉怪怪的……
青萝正襟危坐在驾驶座旁,心里暗自纳闷。从出门到现在,她的车夫只是目不斜视的专心开车,没有说话,没有做什么怪动作,因此奇诡的气氛纯属一份直觉,她无法确切解释出原因。
「我只是去考古队的营区找新朋友聊聊天而已,对方曾经画了一张简图给我,所以真的不必麻烦你特地开车送我去。」她主动开敞一个主题,探探他的反应。
「一点也不麻烦,我正好要出门。」齐磊简洁俐落的回答。
「噢。」她应了一声,话题到此结束。
车子停在号志灯前,他仍然直望着正前方,立体的侧面线条显得……心事重重。不一会儿,号志灯转变为通行许可,他催动引擎,继续往利雅德市郊前进。
车厢内,凝结的气氛依然摧折着两人的神经。青萝决定尝试另外一个新主题。
「你……」
「妳……」
「咩……」
两人同时开口,飞飞的一颗大脑袋挤到前座来,笑咪咪的加入他们的交谈。
「飞飞,脑袋缩回去。」齐磊沉着声音警告。
「你先说。」她很有礼貌的邀请他。
他没有立刻开口,衡量着应该从哪个重点切入。
「妳新认识的朋友叫什么名字?」结果吐出来的是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她姓欧阳,是一个很率真的好人,」她顺势配合下去。
「嗯。」
又维持了好一阵子沉默。
「你……」
「妳……」
「咩……」
五分钟后,两人再度同时开口,飞飞也不甘示弱的加入混战。
青萝忽然升起想笑的冲动。「没事,我刚刚在打呵欠。你先说。」
齐磊从后照镜冷瞪飞飞,犀利的眼光足以杀退一支军队。明白主子没有保育弱小动物的观念,飞飞只好乖乖缩回后座,假装观赏窗外的风景。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台湾除了家人之外,还有谁在等妳?」语气很像平淡的闲聊。
「除了家人就是朋友啰!」她还以为他想谈什么敏感话题。
「男朋友?」
「各种朋友。」青萝怪异的端睨他。「不过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他应该等着我买土产回去贿赂他。」
「男的?」他的耳朵竖起来。
「对。」她耸耸香肩。
「妳和他交往过?」他状似不经意的问。
「我们的感情比较倾向兄妹式的,和他谈恋爱会让我产生乱伦的错觉。」她好笑的摇摇头。
陈朝阳从幼年起就戏言要追求她,她从来没放在心上。他们俩太哥儿们了,培养不出爱情的火花。
「嗯。」他点点头,似乎打算终止这个话题。
「你问这些做什么?」她转过身来面对他,美眸写满椰揄。「你想追我,所以先打听一下敌情?」
齐磊当然不是省油的灯。
「妳希望我追求妳吗?」他的语气如丝绸一般平柔,而且以问题来代替答案。
「不说就算了,希罕!」青萝看回正前方。
「咩。」飞飞同意,从后照镜冰过来的眼光再度让他转头欣赏利雅德的街景。
有时候,暧昧不明也是一种美。
汽车离开主要道路,转入一条小街,街道尽头便是考古队的主营区。
齐磊事先探查过,考古队的挖掘地点位于沙漠某一处,除了在当地设立临时营区之外,一些出土文物必须先经过清理,再寄往美国东岸的实验室鉴定。因此随队教授另外向城郊一块荒地的地主租借了几个月,搭起临时帐蓬,一些大型的仪器设备也储放在此处。
他停住车子,为她按开车门的控锁。「你们俩乖乖在这里等我,哪儿都别去,我中午过来接你们一起吃午饭。」
她下了车,绕到后方为跟屁虫开门。
「放心,我已经答应妳不会再私自行动,你尽管去忙妳的吧!」她弯腰向他挥挥手。
「你答应帮我调查约翰那本人头帐簿的下落,可别忘了。」
「我敢吗?」他带着嘴角那抹清淡的椰揄,迥转到对向车道。
青萝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心理。
「待会儿见,纯情美少男!」她把两手圈住嘴旁,大声喊。
「叽--」他的车子突然撇了一大圈,差点撞上对向来车。
哔哔!叭叭!各种愤怒的噪音齐聚在马路上空,交织成璀璨的进行曲。
罪魁祸首和宠物羊一溜烟钻进巷子里,逃离事件现场。
越是冷静的人,失去乎静的模样就越好笑。而且他别扭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青萝在肚子里笑翻天。
「嗨!发生了什么事,瞧妳笑得这般开心。」她的运气很好,来到主营帐前,欧阳正好掀开布门,将一包垃圾放在门口。
「没事,刚刚对我朋友恶作剧而已。」她独自进入帐蓬内,让羊儿留在外头玩耍。
这里头堆满了古物,飞飞随便碰破一个他们俩都赔不起。
「妳来得正好,今天只有我一个人留守大本营,怪寂寞的。」欧阳执起软毛刷替一只出土陶壶撢掉沙埃,灰尘随着拨挥的动作弥漫在空气间。
今天她并未带上头纱,一张清丽无瑕的容颜令人眼睛一亮。她的肌理晶莹,丹凤眼明亮有神,很有几分中国仕女的古典风味。
青萝的支气管不好,为了避免受到呛咳,并未礼尚往来的把头纱除下来。
「为什么只留妳一个人守营,其它队友呢?」她好奇的检规地上的瓶瓶罐罐。
「他们出勤挖宝去了。」欧阳扮个鬼脸。「我比较倒霉,接下来三个月全得坐镇总部,不能跟过去。」
「为什么?」真不公平。
「因为,」欧阳叹了口气宣布。「我怀孕了,六个星期,昨天刚检查出来的。老公威胁我如果不肯负责静态的工作,就立刻把我绑回绿……绑回家去,所以我只好听话。反正每天能碰碰这些古物,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老公听起来就像个典型的阿拉伯男人,有点专制。不过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她也无权置喙。说不定让欧阳来评量齐磊,人家也会觉得他霸道呢!
她在想什么?欧阳正在谈她的老公,她却想到齐磊去了。难道她把这两者的对应关系昼上等号?青萝连忙甩掉怪怪的思想。
「这样也好。怀了孕的人确实不适合在烈阳下做粗重工作。」她暂时投欧阳的老公一票。「这是妳第几个宝宝?」
「第三个。」提到心肝宝贝,欧阳娟丽的脸容更柔和了。「老大今年四岁,老二两岁,两个都是儿子。我们夫妻俩本来打算见好就收,没想到又怀了一个,希望这次能生个女儿。」
「妳曾经后悔远嫁到阿拉伯来吗?」青萝好奇的问。
欧阳停下弹拭的工作,望向她,眼瞳显得温柔安详。「从来没有过。想想看,如果我当初留在台湾,这辈子可能就此错过了我老公……好可怕,我无法想象自己嫁给其它男人的景象。」
她打冷颤的模样让青萝笑了起来。
「幸福就好。否则天高皇帝远,出了事娘家也接济不到。」
「这就是妳担心的问题吗?」欧阳柔声问。「妳爱上一个本地男人,怕距离太远?」
「我认识他才两个月而已,他对我有什么感觉还很难讲,现在就谈『爱不爱』的问题似乎早了一点。」青萝垂下螓首,耳朵微微泛红。
「婚姻讲求的是当事人的成熟度,认识时间长短反而在于其次。我和我老公好象也认识几个月就结婚了。」这是过来人的经验谈。
「有道理。」青萝点点头。
「所以呢?」欧阳的眼睛灿亮,等待她宣布答案。
「所以,」青萝拍拍她脸颊。「等对方克服他纯情和害羞的障碍,我再告诉妳。」
「听起来好可爱!」
两个女人吱吱咯咯的笑成一团。
蓬门突然往两旁飞掀开来。帐幕内的空间并不大。青萝又站在外侧,受到气流的冲激,她愕然的颠迹开几步,也幸亏拉开了几步的距离,让她免于被冲进来的男人撞倒。
五个彪形大汉凛凛杵立在营帐内,一前四后,几乎占去所有空间。五个男人手上皆握着一把制式手枪,对准她们的胸口。
为首的男人开口,叽哩咕噜吐出一大串阿拉伯话,速度之快让两个台湾女人头昏脑胀。而且他的语调合着浓重的沙漠口音,更加难以理解。
青萝心念电转。欧阳怀着六周的身孕,禁受不起折腾,她无论如何要保护朋友平安。
「你们要的是我,放她走。」她往前站出一步。
「你们要的是我,放她走。」欧阳也跨了出来。
两个女人同时吐出一字不差的语句。
青萝睐向新朋友,惊异她为何会说出此言。欧阳回望她,眼光也一样带着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