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话没有发现好友的神游,仍旧在抱怨着她所面临的窘状。她已经忍耐了许久,但是那实在是违反了自然本能,不知所措下,她只能掉眼泪。
“不是抢厕所的问题。”她的双手一摊,无奈的看着身上繁复的穿着,以及长达五公尺、几乎能够在里面玩捉迷藏的裙摆。“你看看我,这一身装饰跟圣诞树有得比,这要怎么去上厕所?没人帮忙的话,难道要我一路忍到晚上入洞房,脱掉礼服时吗?”
“你没要冷冠爵帮你?”杜沁妍理所当然的问道。虽然这个难题如此切身与难以启齿,但是丈夫帮助妻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柳凝语的眼泪滚了出来,挫败的咬着唇儿,还不停的踢蹬着脚宣泄怒气。“跟他说了啊,那个家伙竟然跟我说‘内急不避亲’。”
杜沁妍眨眨眼睛,“呃……内举不避余?”她不太确定所听到的话,只能求证。
柳凝语真的哭出来了,眼泪哗啦啦的直掉。“他说的是‘内急’不避亲。他说要带着我去上厕所,帮我牵着裙摆,让我去——”无法继续说下去,新娘半尖叫的喊着,因为眼前的窘状而失去理智。“我怎么会跟他讨论这种问题?他怎么能有这种提议?我是最美丽的新娘,应该举止优雅,却连上厕所都要他帮忙,还让他待在门外听着,教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对他?”
“现实是残酷的。是要在我或是在你丈夫的帮忙下去上厕所,还是要乖乖的忍到晚上,你选一条路走吧!”杜沁妍斜睨着好友,知道现在跟她没有办法说道理。“不要忘了,等一下婚宴时,你还会被灌下不少的酒。”
柳凝语握着杜沁妍的手猛摇,满怀希望的说:“这样吧,反正现在离婚妻也还早,不如你先帮我脱了这身礼服,等准备出发去饭店时,再帮我打理上。”
“没了紫金箍的孙悟空,还能不乱跑吗?”杜沁妍不放心的问。
“不要把我比喻成猴子。”柳凝语警告着,两手却已经在解着背后的系带。“芳仪早就把我身上的首饰拿下来了,那也不差这身礼服,不如脱了舒服。我的衣服都在衣柜里,帮我拿一件来。”她自顾自的解着衣服,迅速的把身上的礼服剥下来,之后只穿着衬裙躺在床上贪婪的深呼吸。
“要躺下还嫌太早吧?婚宴还没结束呢!要我去叫新郎官来陪你躺着吗?”杜沁妍坏坏的取笑,脸上挨了一记飞枕,打得她发型都乱了。她哀号一声,躲到旁边去以免遭到二度攻击。
“敢跟我开这种玩笑,等你也进礼堂时,看我怎么取笑你。”柳凝语起身往主卧室附设的厕所走去。
杜沁妍淡淡的笑着,帮忙整理好礼服,之后坐在椅子上晃着腿。“要进礼堂,也要找到一个有勇气牺牲、肯娶我的人吧?”
柳凝语在厕所里头带着笑意喊道:“从你我认识起,多得是想要掳获你的芳心的人,要不是你从来都不给那些追求的人机会,追求者众多的你,说不定会比我早些结婚。”她从厕所中走出来,拿着毛巾擦擦手。
“我一个人过得很好,并不欠缺什么,何必去招惹那些风花雪月?”
“人总不能一直孤独着,生命必须延续。一个没才爱情的人生,虽然平静却孤寂,你难道要孤单的一路走到尽头?”柳凝语难得严肃的看着好友,眼里满是认真。“我只是希望你过得更好些。”
“总是要看缘分吧!很多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正面回答问题。
柳凝语换上牛仔裤与衬衫,走过来拍拍她的脸。“就怕是缘分到了,你却还闪闪躲躲,避之唯恐不及。”
好友的话语直接点破她善于逃避的习惯,脑海里浮现司徒钧的笑容。他的各种样貌烙印在她脑中,无时无刻的出现,干扰她的思维。有如野火燎原般的追逐,他不停的逼近,这一次强烈的进逼,甚至让她忘却了该怎么逃避。
茫茫人海里,悠悠久生中,一个转身的时刻,当她从睡梦中抬起头来,就遇着了他。算不算命中注定?
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一如打破冰封的湖泊,之后激起一圈圈的涟漪。那么短暂的时刻,那么强烈的感觉,让她不能忽视。曾经沧海难为水,若是躲避了他,从此之后她是否会有什么不同?在午夜梦回里,关于他的记忆是否会一再出现?
没有人料得到,短短的一日会牵扯到往后的什么。是命运的摆弄,或是某种注定的机缘?
窗外传来叫卖的声音,柳凝语竖起耳朵,双眼发亮的着向窗外,没有注意到心乱如麻的杜沁妍。她兴匆匆的转头,华丽的头纱在半空中飘荡,甚至扫到杜沁妍的脸儿,唤回了她的神智。
“娃娃,你肚子饿不饿?”她充满希望的问。
社沁妍摇摇头。“别忘了,我快一点时才啃完一个便当。”
“那是几小时前的事,食物早就消化光了。再说看看时间,也该喝下午茶了。”为了填饱肚子,柳凝语可以掰出各种不可思议的理由,反正就是非要吃到东西不可。
“借口。想吃东西就直说。”杜沁妍太了解她了,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理由,一针见血的说道。
“我真的肚子饿了嘛!光吃糖果又不会饱。刚刚穿着柬腹,连胃都缩小了,脱掉后才发现饿得厉害。现在离吃晚上的婚宴还那么久,再说晚上那顿我还要到处敬酒,大概也吃不到什么。”柳凝语一脸哀求的说着,眼睛还直往窗外瞄,怕外头的叫卖远离了。“娃娃,你就陪我去买吃的嘛!”
杜沁妍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想起背包里要送给柳凝语的结婚礼物。她慢吞吞的起身,低头找寻背包,却发现刚刚上来得匆忙,背包放在客房里没有带出来。
“我有礼物要送你,先等拿了礼物后,再陪你去买。”她喃喃说着。
新娘却没有办法继续等待下去,眼看叫卖的三轮车已经快要驶离可见范围,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再也没办法等杠沁妍这个慢郎中,迫不及待的往楼下冲去。柳凝语风风火火的模样,完全没有已嫁为人妇必须庄重的认知。
“礼物等会儿再说,我先去拦住那个叫卖的。”伴随着略步的跑步声,以及一路上众人的惊呼声,柳凝语已经一溜烟的跑出庭院。
杜沁妍别无选择的,只能提着裙子跟在她后头跑,途中还笨拙的跌倒了几次。淡绿色的身影在经过客厅、穿过庭院时,并没有发现有一双锐利眼睛始终踉随着她。
老王在台北市郊卖蚵仔面线已经有二十多年,这附近的人家没有人不曾尝过他的手艺。因为料下得实在,手艺也不差,客人们口耳相传,甚至还有电视台来采访过他。他踩着三轮车,招呼着形形色色的客人,一碗碗的蚵仔面线从他手中盛起,交到不同的人手里。
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
只是,今天他真的是开了眼界了。
三轮车经过市郊一栋新落成的独栋楼房,一个缩着头发,还戴着头纱,却穿着衬衫、牛仔裤的美貌小女人,一脸饿坏似的追了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几个穿着绊手绊脚的男女。女的穿着蓬裙与礼服,奔跑时还不时有人会跌倒,呼痛声此起彼落;男的穿着各类西装,看来材质都是上等的,合身而帅气。每个人叫嚷着,眼前仿佛是一场过于荒谬的追逐战。
柳凝语不顾身后的大批追兵,直往老王的三轮车扑去。雷霆万钧之势有些吓着了卖面线的老人。
“面线一碗,大碗的,很多辣椒,一点香菜。”她一边喘息着,双眼饥饿的扫射整个三轮车。
杜沁妍也来得极快,她发现把裙子连着鲸骨自一起提到膝盖附近,可以跑得很快。虽然会露出只穿着丝袜的小腿,但是眼前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旁人是否会看到她无意泄漏的春光。奔跑的期间跌倒了几次,,她仍旧不屈不挠的跟在新娘身后跑,善尽伴娘的职责。
“跑得这么快,别人还以为你要逃婚。”她也不停的喘气,终于停在柳凝语的身边,弯着腰喘气。
“看来以为我要逃婚的,不只你一个。”柳凝语看着跟随而来的大批人马,深怕其余的人会跟她抢食,连忙再下订单,转过头对正在盛面线的老人说道:于老板,再追加面线十五碗。动作要快些,我们都是难民。”
“俺这辈子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看过?就是没听过还有穿着礼服的难民。”老王咕哝着。布满皱纹却仍旧有力的手抖动着,大场勺搅动面线锅,熟练的盛起一碗又一碗的面线。
几个伴娘与伴郎都到了三轮车旁。原先是因为看新娘连结婚礼服都给卸了下来,逃命似的跑出门,还以为她临时后悔,逃婚去了。伴娘与伴郎里,有一半以上是冷冠爵的合伙人与员工,这一看怎么得了,连忙很有义气的追出来,想把新娘给逮回来。
一看见新娘只是出来买点心,才发现睡了一觉起来,肚子也饿了。众人忘了本来的目的,就在三轮车旁围了一圈,虎视眈眈的看着那些面线,手脚快的抢了就往屋子跑,各自解决民生问题。
杜沁妍手中被柳凝语塞了一碗面线,只能乖乖的一手端着面线,一手提着裙子,再往回头路走。她心里疑惑着,怎么短短的一天,竟像是永恒似的,怎么也过不完?
传统的婚礼有着太多事要处理,她整天跟着新娘子走,还要随时帮忙,又要应付司徒钧,又要应付她自己——
心不乱则已,一旦乱了就难以收拾了。心潮一旦被触碰,那涟漪就一圈圈的往外散去,难以收回也难以看到终点。
蔡芳仅走过她的身边,一脸满足的捧着面线。整天下来她打理的工作最多也最吃力,在午觉时,肚子就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凝语怎么把礼服脱了?”她问着。
“她拒绝让我陪她去上厕所,说那样丢脸。为了怕弄脏礼服,最后只能出此下策,把礼服脱了。”杜沁妍坦白的回答,回想起那些荒唐的对话,也忍不住微笑。
蔡芳仪要费尽力气才能忍住笑,她圆胖的脸因为笑意而通红,手中的面线也有些摇晃。“丢脸的新娘子啊,早叫她不要跟我抢果汁喝,看吧!报应马上来了。”走过庭院,她直接往门内走,打开纱门前还回头看着杜沁妍。“你不进来?”
杜沁妍摇摇头,在摇椅上坐了下来,压住蓬蓬的裙子。“我就坐在这里吃。天气不错,我喜欢晒晒太阳。”她眯起眼睛,把头仰向暖暖的阳光。刚才的奔跑,让她此刻有些慵懒。
纱门开了又关,杜沁妍猜想蔡芳仪大概进屋去了。柳凝语有食物填肚子,乖乖的回去窝在冷冠爵的身边,忙着枪丈夫碗里的蚵仔吃,餍足的模样像是一只舔完整碗奶油的猫儿。
众人在客厅里讨论着晚上的婚宴要何时出发,以免被台北市的下班车流给卡在路中动弹不得。
庭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享受着春日的阳光,很舒服的晃着脚。想起自己是光着脚奔跑的,她又低下头来检视脚儿,看看是否沾了污泥。平常不出门时,她也是习惯探足的,有时出席正式场合必须穿上高跟鞋,她反而不太会走路了。
纱门再度开启,触动了门上的风铃。她抬起头来,看见司徒钧端了面线走向她。看着他的眼睛,她又想起方才那一幕,那个没有印下的吻,她的心再度激烈的跳动起来。
“可以加入你吗?”他站在门廊上,微笑的俯视杜沁妍。
难以想像,原来她也是精力旺盛的,刚才提着裙子奔跑的速度,怕是一般男人也跟不上的。为了照顾朋友,她即使跌倒了,也毫不考虑的再度爬起来,接着继续追人去,甚至没有注意到扶起她的人是谁。
杜沁妍看看摇椅,有些莫可奈何的耸肩。“原谅我这身打扮如此占空间,椅子已经被占满了,要是不嫌弃,就坐在门廊上吧!那儿的风景也不错。”她提着主意,心里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想与他相处。
总觉得司徒钧对她而言太过危险了。他的外型就有着侵犯性,是那种天生就让女人迷恋的典型,某些霸气被他的理智压抑得很深,但是总会不经意的流露在他的举手投足,或是在那双锐利的眼眸里。
他是那种肯为理想奋斗,骨子里却也有些邪气的男人,一旦春上了目标,就不顾一切的去争取。他不畏惧障碍,甚至是欢迎那些障碍。这样的男人在日常只会流露出些许压抑不住的危险,一旦面临了危机,会有如被激怒的战士,对敌人毫不留情。
她用直觉审视这个男人,愈是了解就愈是想要转身逃跑,但是也在同时对他又产生了更大的好奇心。司徒钧是一本神秘的书,有着寻常的封面,却有最让人迷惑的内容,一旦开始阅读,就难以自拔。
“多少吃一点,晚上婚宴时,你们要负责帮新娘换礼服,所以根本吃不到什么东西。”他吩咐着,发现她身旁的食物没有动过。
她端起面线,乖乖的吃着,有些食不知味。敏感的发现他正坐在自己的脚边,高大的身子即是坐了下来,仍旧对她造成不小的威胁。他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麝香,让她想起在客房时,她如何依偎在他怀里,承受着他的视线与体温。
终于能够承认,纸上谈兵是一回事,而真正遭遇到时,又是另一种震撼。她虚拟过太多四目交接的情况,然而当他专注的看着她时,她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我不会道歉。”像是着穿了她的心思,他沉稳的开口。男性的嗓音依旧让她听了直觉的颤抖。
杜沁妍突然好想要将他的声音封在瓶子里,或许能留下一些他的体温,在以后见不着他的岁月里,细细的重温,把今日荒唐的一切重新想过。如此想起离别,竟有种恍惚的心痛,那么短暂的时间,他竟然将身影印在她心上,印得那么深,无法忽略与自欺欺人。
“关于哪件事?”她故意装傻,低着头搅动碗里的面线。他在她的身边,她的胃紧张到罢工。
“客房里的事情。”他回答得极快,没有回避的意思,一针见血的说中事情的核心,之后看着杜沁妍的脸陡然间红了起来。“我没有歉意,有的只是遗憾。娃娃,你我都清楚,那不是冒犯,而是两相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