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她微小的尖叫声,如今变成货真价实的呻吟。她淹没在银蓝色的绒布里,眼前是一片蓝与绿的世界,连裸露在空气中的双臂看起来都是诡异的蓝绿色。她寻找了一下,终于从绒布下挣脱。
看见自己所惹出来的祸事,她呻吟得更大声了。
遮蔽在换衣间四周的绒布,随着她刚刚奋力的一拉,如今全都散落在地上,银蓝色的绒市形成了一片汪洋,在地板上有了波浪般的起伏。她的礼服没有被穿上身,现在跟着绒布缠绵在一起,躺在地上缱蜷,她身上只剩下胸农与遮不了多少肌肤的衬裙。
她看着天花板,原先挂着绒布帘幕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个挂勾空荡荡的悬在那儿。
‘你是在换衣服,还是在拆房子?”一个令她起鸡皮疙瘩的男性嗓音响起,她整个人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杜沁妍摸索着能抓到手边的布料,防贼似的把布料遮在胸前,却不知道她此刻的模样诱人得引人犯罪。她转过头,发现司徒钧就坐在离她不到两公尺的地方。
他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坚实有力的腿伸长,在脚踝处交叠。他一手拿着一本书,另一手轻放在桌面,桌上也散放着几本书。在她拆下绒布帘幕之前,他似乎正在看书。
西装外套被放在椅背上,他将衬衫的袖口解开卷上,露出黝黑的皮肤。没有了外套的遮盖,他一身的体魄更显露出来,要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分,杜沁妍根本不会相信他是长年坐在办公桌前的人。
司徒钧笑着看她,笑容里有着无可奈何,以及些许的宠溺。
她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他们才见面几个小时,他为何会流露出那种笑容?仿佛愿意接受她无意闯出的一切祸端。
她双手紧护在胸前,眼睛四处的转着,确定四周没有旁人目击她的出糗。
礼服间里垂挂着无数的礼服,除了她与眼前这个看好戏的司徒钧外,礼服间内空无一人。她开始相信他先前在车上所说的话,两人今天似乎特别的有缘,她不论做任何糗事,现场逮着她的,永远都是他。
“那件衣服很难穿。”她警戒的说着。
他的眼光在她身上梭巡,没有来扶她的打算,就这么坐在那里,手上握着书,看着她所搞出来的一片狼籍。
“需要人帮忙吗?”他礼貌的问,很愉快的发现她娇小美丽的身躯在布帘下,半遮半掩之间,显得格外动人。
没了鲸骨圈的阻碍,他能够窥见杜沁妍修长的腿儿。他的黑眸里浮现男性的欣赏眼光,勾着薄唇审视她。眼前凌乱不堪的女子,那紧张的神态,犹如落入陷讲的兔儿,面对着猎人无法移动,一脸的多疑。
然而不同于无助的兔儿,那双眼眸里却有更多的慧黠。
司徒钧心里清楚,杜沁妍并不是娇弱无能,只会等待旁人来援救的女子。她迷糊散漫,做起事来不停的出岔子,却倔强而骄傲的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帮忙,独自在台北这个城市里,过得独立而特别。
杜沁妍避开他的眼光,更往帘幕所铺成的蓝色汪洋里沉去。她本能的绵起双腿,凭着女性的直觉,从他的眼光里感受到些许危险。再怎么说,两人才见面几个小时,还没有熟息到可以让他看见自己肌肤的时候,加上他那双深幽的眼睛总是让她不自觉的颤抖。
“我可以去找别人帮忙。”她吞吞吐吐的说着,求救的眼光看向楼梯口。
他的视线回到手上,优闲缓慢的翻看书页。“现在是礼服公司交班的时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楼下的人吃饭的吃饭,补眠的补眠,没有人有那个闲情逸致来帮你穿衣服。不然你以为自己闯了那么大的祸,为何还没人上来兴师问罪?”
此番话打破了她的希望。
她不高兴的看着满地的帘幕与礼服,不确定该怎么办。
“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不然我们就全排在这里不要动。等到礼服公司的人上来,看见你把换衣间拆了下来,到时就再签上一纸赔偿协议书吧!”他不留情的说道,随着书页里剧情而莞尔。
一想到已经所剩无几的荷包,杜沁妍只能硬着头皮要求帮忙。她可不希望再被那些礼服公司的吸血鬼吸掉她最后一点积蓄。
她伸出一只手,仿佛女王般的斜脱着正在看书的司徒钧。“麻烦你一下。”她把要求说得像是命令,用以维持那残破不堪的自尊。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无法放开紧护在胸前的手,深怕站起身的动作会造成春光外泄,便宜了这个眼神难测的男人。
“我以为女作家要求人帮忙,会懂得礼貌一些的。”他得寸进尺的说道,似乎很愉快于眼前这种她处于下风的情况。
“请你帮忙一下。”杜沁妍咬着牙补上一句。
他淡然一笑,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来。高大的身躯踏过蓝色的绒布及淡绿色的礼服,轻松的扶起身陷在帝幕里的杜沁妍,连带的也将礼服整理出来,黝黑的手臂在这些布料间显得格格不人。
“现在我要怎么帮忙你?”他感兴趣的看着繁复的礼服,再看看只披着蓝色绒布的杜沁妍。
就算在她最荒唐的梦里,她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半裸着身子,站在换衣间里,与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男人,讨论女人最私密的穿着问题。
杜沁妍的脸持续发烫,像是熟透的番茄般透着嫣红的色泽。“我必须先穿鲸骨圈,不然裙子撑不起来。”
他站在她身后,没有错过裸露在绒布外那雪白的背部肌肤。眼角脑到一件奇怪的东西,他弯下腰捡了起来。“这个是什么?难道不需要光穿着吗?”他没有看过女人穿这种东西,猜测大概是满贴身的东西。
一看见他指尖捏着的束胸,杜沁妍陡然觉得轰地一声,整张脸儿在瞬间变得更红、更烫,一口气梗在胸口喘不过来。她怀疑人类是否会死于极度的羞窘。
她伸出空着的手,将束胸夺了过来,无法说出话来,只能不停的摇头。
看见她激烈的反应,他只是笑着,笑得邪气而令人呼吸困难。
杜沁妍挥着手,深吸好几口气之后,才有办法开口。“你先转过去,我需要你帮忙时,会请你转过身来。”她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不准偷看。”
他挑起浓眉,转过身去,正好面对着换衣间中整面的镜子。“你确定要我转身吗?”他礼貌性的问着,从镜子里可以清楚的看见她的一举一动。
“不准转过头来。”杜沁妍叮嘱着,忙着弯腰找寻鲸骨圈。
她松开手,任由绒布掉落在地上,浓纤合度的娇躯裸露在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寒冷。她用双臂拥抱自己,想得到一些温暖。
想到身后站着一个大男人,她急着要把衣服快些穿好。修长的腿再度踏进鲸骨圈里,背后仿佛听见抽气声,或是什么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她没有回头,好不容易将鲸骨圈穿上。
“我没有说话。”他口干舌躁的回答,视线离不开她柔软的身子。
这么做是很没有绅士风度没错,但是他更遵从自己的本能,如此美好的风景怎么能够错过?看着镜中那柔软的身子,他的眼眸里有着难解的火焰。
杜沁妍先固定好鲸骨圈,接着拿起礼服,笨拙的踏进里面。等到领子拉到胸前时,她才开口求救。“麻烦你转过来,帮我拉一下拉链。”她红着脸说道,之后紧握着双手在原地等待。
他转过身来,映人眼帘的是她雪白的肌肤。他伸出手,接触到她背后那隐藏式的拉链,却感受到她暖暖的温度,丝绸的触感以及她肌肤的感觉有些混淆了,他不敢留恋,深怕自己会在此刻过于迷恋她的肌肤。
他想要吻她,虽然只认识了半天,但是那种温和却持续的迷恋纠缠着他。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迷恋上花儿的蝶,恋恋不肯离去。
颈背后感受到他炽热的呼吸,背后也感受到他指尖的轻触,杜沁妍发现自己不争气的窜过一阵颤抖。
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并不是见到男人就慌了手脚的年轻女学生,在学生时代也曾经跟学长约会过几次,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够带给她这么强烈的存在感,司徒钧在短短的时刻里就左右了她心思的一切。
是因为在他面前出了太多糗,所以她才会紧张成这样的吗?她挫败的咬着指关节,不停的问自己。
四周沉默得有些诡异,她背后的拉链拉上了,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只差一块红绸布,不然就像极了等待新郎来揭开红绸的新娘。
在礼服公司里,这个充满女人梦想的地方,她似乎接触到了些许梦幻般的隽永。多少新娘在此处展开之后的生活,她们全部带着最美的期待,以及最大的勇气,面对红毯那一端的一切试炼。
恍惚之间,几乎忘记他们是初次相见的陌路人。有一些角色模糊了,因为此时此地,因为她的穿着,也因为他的眼神与他的似笑非笑。
杜沁妍不知道自己该抱着什么期望,只能够强迫那些奇异的幻想全都退到一边去。她清清喉咙,打破眼前的沉默。
“你刚刚跑去哪里了?弄坏礼服的事你也有份,怎么到了要赔偿的时刻,反而见不着你,就独留我一人面对那些金光党漫天开价。”她转过身去,提着裙摆踏上换衣间的压克力地板,赤裸的足踏着微温的地板,有着踏实的感觉。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已经凌乱,礼服倒是穿得十分得体。伸手拉拉腰部的皱折,她满意的点头,之后弯腰在袋子里寻找梳子,想解决顶上这一头乱发。从镜子里,她看见他转过身去,之后再度接近她。
“我出去了一趟,去附近的书店买书。”他简单的说,手上是一小束馨香的玉兰花。“顺便买的,送给你。”他用沾露的花轻碰她的手,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错。
她哼了一声,用以表示对他临时消失的不满,用着木梳整理着无法挽救的发型。拆下发夹,她重新终紧发丝,学着之前的发型,再重新整理一次,或许是功力不够的问题,她弄不出原先那种高贵优雅的气质,只是强调了她半凌乱的慵懒气质。
杜沁妍咬着发夹,并没有伸手去接过那束玉兰花。
她的心有些慌乱,只能直勾勾的看着那束花,心里揣测着他的心意。他究竟是真心明白或是蓄意装傻?难道真的不知道,此情此景,竟仿佛是前来迎娶的新郎献上棒花?他们是否已经预演了太多未来?
无法再迎视他的目光,杜沁妍的眼儿落到一旁去,漫不经心的夹上发夹,用手勾落些许的发丝,却在此时看清楚他方才买回来的书。
她挑起眉,有些惊讶。“这么忙的时候,你还有兴致去看小说?”桌上摆着的是几本爱情小说,正是她所写的作品。
见她不愿意接过玉兰花,司徒钧干脆自己动手,将花束别在她的腰际。别针咬住柔软的淡绿色丝锻,带着绿叶的玉兰花系在她纤细的腰上。他满意的点头,直起高大的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更加发现她有多么娇小。
“我打了电话回去问过你的笔名。”他微笑着说,没有错过她优雅身段上的每一分曲线。“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些。人们说作者会在书里投注自身的爱情蓝图,我对你好奇,连带对你笔下的故事好奇。你有很多浪漫的点子,很是有趣。”
她耸耸肩,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书。在内心里,她在克制着把那些书强抢回来的冲动。知道他在看那些书,看着那些从她指尖流泄出来的字句,她就有些惧怕,不知他会从其中看到多少她真实的一面。
“那只是工作,我架构爱情,再多的浪漫都是为了那些看书的人打造梦想。真实的一切太过残酷,所以她们爱看小说,在我架构的世界里寻找她们喜爱的美梦。”她淡淡的回答,双拳紧握。
他皱起眉头,疑惑自己是否在她的语气里,听到某些等待得过久,之后只能绝望的希冀?
“你不相信爱情吗?”他问道。
杜沁妍又是一笑,笑得有些苦涩。她转过身面对他,不答反问:“你相信吗?”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办法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是否能称之为爱情。
“我很惊讶,你写着爱情,却又怀疑爱情。”他低头看着满桌的书,回想自己是否从她的字里行间看出什么隐藏得太深的绝望。
“在刚见面时,我就已经跟你说过。我甚至比一般人来得实际。这只是一份工作,那些幻梦不等于是我的真实,我也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她加重自己的语气。
两人重新温习沉默,一阵风儿吹过,翻弄了书页。
白纸黑字一页页的翻过,许多的悲欢离合就在书里度过了。某些人世的转角处,恍惚得不知是人在梦中为蝶,或是蝶在梦中为人。许多人的一生就在这一页复一页之间流逝,或哭或笑,或痴情或负心。
他们的一天,映照着书里众人的一生。
第五章
下午一点良辰吉时正式过门迎娶
新娘的闺房里,数位伴娘忙成一团。在确定新娘一切妥当之后,伴娘们纷纷替自己打扮仪容,她们拿出粉饼与口红,对着镜子努力描绘,梳整着忙了半天已经有些散乱的发型。
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七个女人,吵闹的程度足以与菜市场媲美。
新娘柳凝语坐在床沿,因为穿着太过笨重,以至于无法移动。为了保护头纱,她必须维持着头部不能剧烈移动,就连咬食糖果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紧张的情绪让她不停的剥包装纸,将糖果往嘴里塞,蕾丝手套沾上了些许糖汁。
在新娘的身边,杜沁妍也正坐在梳妆台旁,捧着便当默默的吃着。
换了礼服回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中午大伙儿都吃得简单,只是叫了便当吃吃。虽然时间急迫,但是从昨晚起她就没碰过食物,肚子里的馋虫不停的打鼓。也顾不得还要补妆,她端着便当坐在一旁就埋头苦吃起来。
“吃慢一点,小心等会儿闹胃疼,我记得你的胃原本就不太好。”柳凝语叮嘱着,顺手拿过一双免洗筷,攻击杜沁妍便当里的卤蛋。
杜沁妍咬了一口排骨,迅速的扒了几口饭。·“没有时间了,他们不是一点要准时来迎娶?我不快点解决这个便当,难道让那些迎娶的人来了,还看见一个伴娘蹲在一旁啃便当不成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