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冲动的,她也难以分辨自己是不是恶作剧,手心的小石子还在发热,某种不明的情绪掌控了她,她谨慎的将浑圆的石子放在他掌心。
男孩的手比她大了一个指节,与她洁白柔润的柔美是截然不同的。“这是定情之物,收下了就表示你要负责我的下半生。”她固执的将他的手指弯曲,强迫他握住那颗小石子,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他会怎么反应。
像是她的手会烫人,男孩快速的抽回手掌,撇开头加快脚步的往第一栋教室走去。小石子掉落在地上,轻快的弹跳着,洁绫敏捷的接起小石子,不死心的追着他,脸上的微笑有些坏坏的。
“怎么不拿呢?害羞吗?”她绕着他打转,像是逗弄花朵的蝴蝶。“不用害羞,我自己要送你的,女孩子都这么主动了,你就别扭扭捏捏的了。来嘛!收下嘛!”
从小就认识,也熟悉了他时常出现的身影,她难以想像以后分离的日子。仅仅是邻居,不能有更久远的交集吗?她的心有些依依,这样的儿戏有几分真假,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许她是真的想把这颗石子当成定情之物,把那些不确定牢牢牵绊住。
能这么了解她的,世上除了他又有谁呢?
三生情系,姻缘早已烙印。是不是曾经听家里的人提起,这颗小石子刚好被唤为“姻缘石”?
某种情绪被确定了,她兴匆匆的小跑步赶上他,紧握的掌心里,莹白的石子真的在发烫,她几乎握不住了,急着把石子交给他,顺便交付一些恒久的东西给他。至于是什么东西,她一时半刻间也解释不出来。
突然之间,校警神色紧张的朝两人奔跑过来,口中不断吼叫着,双手在半空中乱挥。两人身后的大楼也在霎时间混乱成一团,窗子被打开的声音夹杂着学生们的惊叫声和老师们的吼叫声,一时之间连空气都绷紧了,众多的声音同时呼唤着一个名字,每一声都带着惊慌、恐惧与担心。
冷君临和柳洁绫有些茫然,看着第一栋教室的大楼里热闹成一片。那不是单纯的热闹,而是惊慌的鼓噪,有某种不祥的预感飘散在空气里,令人喘不过气来。洁绫愣愣的抬起头来,眼角瞥见楼顶一个纤细的身影,她徒然停止呼吸。
那个身影站在第一栋大楼的楼顶,攀过顶楼两公尺高的铁丝网,与万丈深渊只有一尺之隔,阳光在她背后形成一个耀眼的光环。她立在风里,在九楼的高度上万分惊险的摇晃着。
全校的师生全都目睹了那一刻,顶楼的女孩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有些解脱后的释然,那种情形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然后,她纵身一跳,纤细的身子像是无翼的鸟儿,在空中飞翔。
女孩朝着两人摔跌下来,在下坠的时刻里,两个女孩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交会,洁绫惊骇的看进那双平静的眼里,整个身子动弹不得。她认出那张面容,那女孩是她的同班同学,叫作许梦蝶的乖巧女孩,从来不多话的坐在角落,有些忧郁的微笑着。
在今生唯一一次飞翔的机会里,许梦蝶并无法成为一只展翅的蝶,受到地心引力的召唤,她笔直的掉落,遇上洁绫的双眸时,倾注了所有的情绪……
洁绫被整个震撼住,恍如被催眠般无法动弹。眼看就要被撞上,身子却徒然被冷君临撞离原地,他护住她的身子,两人紧拥着在校园的绿地上摔跌缠绕。她的世界整个被他所笼罩,心跳贴着心跳,虽然年轻,却无损那种深切的相属感,她听见他的呼吸声,同时却也听见一声重击声。
血肉之躯撞击上坚硬的水泥地,伴随着众人的惊叫声,溅出鲜红的血渍,原本秀丽的骨骼在皮肉下粉碎断裂,许梦蝶缓慢的抽搐几下,然后永远的静止不动了。
全校都在尖叫着,重复呼唤着许梦蝶的名字。
“不要看!”他将洁绫的脸紧紧按在胸前,不许她抬起头来,他感受得到怀里的身子在发抖,她紧紧的攀附他,莫名有种生离死别的情绪。
已经来不及了,她看见那张原本平静的脸,在撞击上地面时变得扭曲,却还带着那抹诡异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许梦蝶带着那抹笑容走上黄泉路。
洁绫无法遏止那阵要摇散她骨头的颤抖,从灵魂深处泉涌出强烈的震动,传达到她的四肢百骸。那种惊骇犹在,她记得许梦蝶的眼神,彷佛投注某种神秘的力量给她,撼动了她的灵魂,给了她深切的影响。直觉告诉她,有一些东西陡然发生了,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洁绫颤抖着,不顾一切的紧靠着身旁这个男孩。
他也紧紧的拥抱她,过度用力的,甚至让两人都感觉到些许疼痛。疼痛也是好的,可以减缓心里的骇然,让身体知道自己重视的人没有受到伤害。生与死之间,在这一瞬间有着奇诡的交缠,灵魂消失、身躯毁坏,却有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留下来了。
在学校的众人到来前,他们始终紧紧相拥着,没有想到要分开。
那颗小石子还被她握在手心里,阳光之下难以看得真切,要是有人仔细端详,会发现那颗石子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躺在草地上的这对男女轻轻笼罩。
☆☆☆
十年后宽阔的大厅,豪华而优雅的陈设,飘荡着抒情的萨克斯风乐曲,各类高价的摆设堆砌出堕落的世纪末氛围,浮华而糜烂的美丽,灿烂得有些虚假。
他手里握着酒杯,平稳锐利的目光透过杯缘,冷然看着眼前的一切。优雅的装扮,却带着些许的野性吸引力,高大的身躯被那身深蓝色西装包裹,结实的男性肌肉在衬衫的衣袖下伺机而动。一个婀娜美丽的女人趴在他的胸口,崇拜的看着他,过度热烈尽职的扮演她的角色。
冷君临直觉的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尽量不着痕迹的碰触如米粒大小、隐藏在耳间的微型无线电接收器,却发现接收器依旧沉默着。打从半个小时前他踏入这间“围城”之后,微型无线电接收器就失去了效用,不知道受到什么干扰,这个精密的仪器现在成了废铁。
“围城”是坐落于台北一处隐密巷弄底的一间餐馆,神秘的经营风格与令人咋舌的高消费标准,都让这间餐馆成为城市里的传奇,人们的流言绕着这间餐馆的背景及那个不常出现的美貌女负责人打转。“围城”是一个介于合法与不合法之间的暧昧地带,不少正与邪的协议都在这里达成,负责人提供一个场地,也保证进入“围城”的任何人都能得到保护。
身为刑警的冷君临这一次就是来探消息,他被长官派来“围城”,假扮成人口贩子的买主,在这里等待东南亚那个自封为“暗夜”的恐怖组织的高级人员,等着对方与他接头,以购买少女作为幌子,继而摸清这个恐怖组织的内部消息。他调查这个案子已经有一年多,辛苦的掩饰身分,从最基层的接触开始,到现在果真能见到那个恐怖组织的核心成员。只要一举成擒,还怕得不到所有的消息与贩卖人口的管道?
今晚将是一个关键,一年多来的追查在今晚能够告一个段落,他期待着,血液里流窜着一定程度的兴奋,像是期待见到血腥的野兽,等待着一场厮杀。这是一场良期斗智与比较耐心的战役,而他即将得知自己是胜是负。
趴在他胸前的女警员太过忘情,那双眼睛像是在冒火,直勾勾的盯着这个令众多女警神魂颠倒的冷君临,还要小心不发出吞口水的声音。她懒洋洋的贴在他胸前,涂满蔻丹的十指四处游移,尽职的扮演情妇的角色,这可是在局里明争暗斗,打败所有女警之后才得来的机会。
五官深刻的脸庞上,那双锐利的眼光让敌人手脚发软,却也让女人们忍不住叹息。她们总是好奇,冷君临淡漠到有些无情的表情,在卧室里可会有其他的改变?他理智的控制所有情势,在与心爱的女人缠绵时,他也会带着那抹冷淡?
还是会成为激昂的火炬,热烈的缠绵,至死方休的需索与给予,带领身下的女人共赴最后的癫狂……
趴在他胸前的女人气息不太稳定,手指的移动多了分挑逗的意味,他却仍旧喝着浓烈的酒,像是一尊没有感觉的坚硬雕像,带着内敛的力量,不移动分毫。
一个戴着眼罩的黑衣男人走了进来,在座几个人纷纷站起身,热络的哈腰鞠躬,那种热络里带着恐惧与敬畏。冷君临缓慢的放下酒杯,默默打量这个男人。两个人的视线交接了一会儿,都在评估对方的分量,几秒钟后几乎是同时的,两人礼貌性的点了一下头。
这就是他今晚的目标──“暗夜”里的雷厉风。
雷厉风在警方的眼里算是一条不可多得的大鱼,这个人在“暗夜”里举足轻重,除非重要的交易场合,否则他不随便离开“暗夜”在南太平洋上的总部。为了诱出这条大鱼,冷君临已经耗费了太多精神与时间。
令人目眩的邪恶优雅,带着危险的诱惑,左眼上的黑色眼罩增添了他的神秘。众人有短暂的沉默,全都在等着他落坐。
“今晚的买家比平日多。”雷厉风的眼光始终落在冷君临身上,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买家,虽然装扮与常人无异,但是这个男人带着内敛的杀气。
筹备这次聚会的郭明义连忙搓着手掌,拿出一叠资料给雷厉风过目,这次的聚会可是他在雷厉风面前露脸的难得机会,这一年来买主增加了这么多,业绩也不差,他急着向雷先生献宝。“这是每位买主的资料,我们都经过详细的调查,当然在接下来的年度会有更大的合作计画。每位买主都是很有诚意的,身分上面也没有问题。”
“难道还有所怀疑吗?”另一个年轻男人开口问道,有上去年纪很轻,有种放荡、玩世不恭的气质。
“做这种生意总是需要谨慎些。”雷厉风把资料丢在一旁,不当一回事。
“不要谨慎过了头,连诚意都没有了。”年轻男人嘲弄的一笑,伸出手与雷厉风握手。“我是宋罗克,近几个月来与贵组织合作得十分愉快。”
冷君临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年轻男人,发现自己搜集的情报中竟不曾出现过这号人物。
在座的买主有四人,除了他跟宋罗克,还有两个脑满肠肥、满面油光的男人,两个都是警方通缉的人口贩子。
买家们只被允许多带一人进入交易场所,大厅里除了趴在他胸前流口水的那个女警外,还有一个穿着紫色衣衫的年轻女人。那女人走上沙发前方五公尺处的舞台,脚步轻缓得像是浮在云端,纤细的腰肢款摆,昏黄的灯光在她梳拢的如云秀发里嬉戏,造成些许迷离的阴影,她的面容是一个不解的谜团,仍旧尚未显现在众人眼前。
雷厉风看了那个舞台上的女人一眼,随即把视线转回宋罗克身上。“能在几个月内向本组织购买这么多的货品,宋先生对这个市场很有兴趣?”贩卖人口的交易,在他口里说来竟如此轻描淡写。
“这是一块大饼,城市愈是高度发展,黑暗处的欲望愈是丑恶。贩卖人口是一项古老而有利可图的生意。”宋罗克微笑着说。
“那么,这位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吗?”雷厉风看向冷君临,若有所思的微笑。
“我怎么想并不亚要。”冷君临压下心中的厌恶,强迫自己冷酷。“只要货品出色,我们就能合作。”
“‘暗夜’提供的货品,从来没有人会质疑品质如何的。”郭明义挺起胸膛说道。
“的确是如此,‘暗夜’所贩卖的女人或是婴儿都经过精挑细选的。”宋罗克缓慢的说,表情有些怪异。
冷君临放下酒杯,暗地里推推胸前的女警,要她开始警戒。埋伏在外面的长官们并没有指示,也迟迟没有任何消息,但是目标已经在眼前,他不可能在此刻松手,他牢牢的盯着雷厉风,全身的肌肉蓄势待发。
擒到这尾大鱼,就等于去掉“暗夜”这个恐怖组织一条胳臂。
音乐悄然流泄,与大厅内紧张的气氛浑然无法配合,灯光更加昏暗了,一个紫色的窈窕身影站在舞台上,袅袅的骨架秀丽动人。
她在唱歌,唱着一首有些古老的歌曲,梦呓般的声音徐缓而犹如呼唤,让人陷入她所编织的世界。柔软的嗓音带着迟疑,像是情人不确定的轻触,一下又一下的轻触着所有人的心灵。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去,何日君再来?”
细致的五官平静无波,看不见什么表情,那双眼睛漫无焦点的看向某个地方,迷离梦幻,荡漾着如水的温柔。歌声温柔得有如叹息,激荡在场每个人的心湖。光洁无瑕的肌肤在灯光下彷佛半透明,瓷器般的完美细致。
修长的身段包裹在紫色的贴身丝料下,裙摆的开叉直到若隐若现的大腿中央,她的手上戴着黑色的丝质手套,加添令男人喘不过气来的性感,裸露出一截藕臂,以及大部分的香肩。一条白色丝巾护卫着脆弱的白皙颈项,在她美丽的胸脯上流连,垂落在衬盈不及一握的纤腰旁。白得欺霜赛雪的手臂上扣着纯银臂环,紫色的水晶镶嵌其中,在灯光下闪动光芒。衣裳是无袖的设计,领口只是两条在颈后交缠的丝带,完美的浑圆在贴身的紫色衣料下,随着呼吸起伏。
她伸出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形,彷佛在期待另一双可以交缠依靠的手掌。
“停唱阳关叠,重击白玉杯。殷勤频致语,牢牢抚君怀。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轻柔的歌声,转瞬间已经吸引了所有的人,她的歌声在每个人心里回荡,形成一个美丽的问句。
何日君再来?
第二章
歌声缓和了空气中的紧张,突如其来的温声软语让人迷惑了。冷君临不由自主的盯着那个迷离梦幻的女人,不只是他,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的被她所吸引。雷厉风眯起完好的那只眼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缓慢从舞台漫步下来。
宋罗克挥挥手,那女人宛如一只温驯的波斯猫,柔软的身躯斜卧地上,梳拢起的发丝有些凌乱,有点慵懒,有点迷惑,却有更多的神秘。她一言不发的伏在宋罗克的膝上,白色丝巾也垂落在地板上,彷佛一个漫不经心的抚弄。
灯光下那双眼睛也隐约透着深紫的色泽,五官精致的脸庞像是欧洲贵族宠爱的瓷娃娃,细白如玉的肌肤彷佛上好的瓷器,看不见丝毫瑕疵,浓密的眼睫毛长得不可思议。这个紫衣女子美丽却不带生气,彷佛是没有灵魂的瓷娃娃,那双紫眸也显得空洞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