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醒了,我还在怀疑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医生说你早就该醒了。”他拿来一块沾了水的棉花,轻拍她的唇。
“我怎么了?”她仍有些恍惚是一个身体已经醒来、神智却还有些混乱的人。她试着动动手指,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太久没有上油而生锈的机器。
雷厉风的绿眸一暗,闪过些许忧虑,但那种忧虑很快被他轻松的态度掩饰。就好像这场与死神争夺的战役打得十分轻松,他从不怀疑能够救回柳清秋。
其实,他曾经是没有把握的。好几次医生与雷厉风都要放弃了,是那个始终守在柳清秋身边的冷奇伟固执的不肯松开手,一次又一次的在死亡边缘拉回柳清秋。在某些时刻,雷厉风以为自己真的看见某种连死亡都无法斩断的关联,那种深刻的情感,让~个男人能够不畏惧死神的威胁,执意救回自己的女人。
“你在船舰上打斗留下的内伤没有治疗,造成身体虚弱,所以一遇上那个岛上特有的疾病时,抵抗力自然低弱,那些病菌乘虚而入,几乎要了你的命。”雷厉风说道,一面接下传呼铃,要医生进来。
“我没有死。”她哺哺的说着,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是在几年前罹患这种疾病,是非死不可的。但是这些年来我的组织时常在那附近诲域徘徊,自然也对这种疾病有所研究,要是急救得宜,还是能够救回一条小命。”他指指一旁桌面那台淡绿色的笔记型电脑。“那个岛上的族长瀚海利用电脑通知了我,然后我派船前去救你,把你带到‘暗夜’专设的医院里。”
“奇伟呢?”她虚弱的问,顺从的喝着他喂到她嘴边的水。
“我逼他暂时去歇息,这半个月来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几步,一直握着你的手,疯狂似的紧盯着你的脸,好几天连一滴水都不喝。有好几次,我必须强制要求他休息,不然等不到你醒来,他大概也跟着倒下了。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们大概会像两头急疯的野兽,因为焦躁而先把对方解决掉。”雷厉风摇摇头,难以理解那个焦急而疯狂的男人哪来的体力,夜以继日的守着柳清秋,还能跟他争吵。
柳清秋闭上眼睛,只是一想到他,她的心又疼痛起来。她仍旧记得那些呼唤,一声又一声,固执而绝望‘别又睡着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感觉。”雷厉风不满的说。
她很快的睁开眼睛,用力眨了眨,好让自己清醒些。“你皱眉的表情连死神都赶得走。”她若有所思的说。
“我的朋友不多,每一个都弥足珍贵,就算是死神也不能妄想从我身边夺走我的朋友。”他举手拍拍她的脸,态度亲呢而温和。“我马上叫冷奇伟过来,你等等。”雷厉风温和的说,五富深刻的脸庞上有着释然的笑容。
柳清秋勉强自己举起仍旧虚软的手,制止他离开。她笔直的看进雷厉风的绿眸里,清澈的眼睛没有波澜。
“我不要见他。”她坚决的说。
雷厉风挑起浓眉,“绿柳,你病得糊涂了吗?那男人守了你半个多月,不眠不休的跟死神争夺,好不容易才救回你,而你竟不肯见他?”
“我没有糊涂。”她虚弱的说,只是摇头,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帮助我。”
“只要你开口。”雷厉风承诺着。
柳清秋深吸一口气,要自己狠下心来。她是一个剩下极少筹码的赌徒,在此刻也只能孤注一掷,难以预估最后是全有或是全无。不论如何,不能再如此暖昧不明的纠缠下去,一切总要做个了断。
“我不想见他。现在见他的话,什么事情都没有改变,我与奇伟的一切还是陷入胶着中。”她眨眨眼睛,猜测自己是否还有些不清醒,不然怎么仿佛还能听见海风传来女人的轻柔笑声。那阵笑声愈来愈让她感觉似曾相识,就像是从久远的记忆里浮现出来的,还伴随着一双温柔的手,抚去她因摔下树来而产生的疼痛。
“你要我把他送回那个海岛?雷厉风问道,虽然觉得柳清秋的要求有些匪夷所思,却也没有开口询问她是何用意。
“不,我要你在最快的时间内安排找回台湾。”
“你现在身体太过虚弱,不适合长途奔波,再说治疗还没有结束。”雷厉风皱起眉头,绿眸里满是不赞同。
“你能安排一切的,不是吗?我不相信有什么事是你办不到的。”她简单的说,把责任全都推到他身上。
‘为什么要那么急?总该等身子养好些。我可以先通知你姊姊,让她不至于因为找寻不到你而担心。
柳清秋缓慢的摇头,“我等不及了。事情总要告一段落的,我放下一切前来寻他,付出了太多。要是他愿意要我,愿意舍弃那些恶梦,他自然会克服那些过去的梦魔,回到台湾来找我;然而,如果他不愿意回到台湾,那么我跟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些过去横亘在中间,再见面只会增加我的痛苦。”她的眼眸里有深切的悲哀,有看透一切的空寂。
要是他不肯前来,那么她的一生就是如此了。两个无法聚合的半圆,注定要残缺一生。
‘好吧!我帮你联络柳洁绫,也要你的主治医生跟着你回台湾,让他负责把你医治得跟以往一般活蹦乱跳。”雷厉风点点头,站起身去安排一切。
柳清秋缓慢的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心在此刻反而变得平静了。
谁知道这样的孤注一掷,会是全有或是全无?
他要不要她?他会不会来寻她?
寂静的巷道里流转过许多岁月,门外的木模花墙年年绽放着红花,像是没有任何忧虑。不解人世间的愁滋味。木楼的花气熏然,随着月色蒸发,带着神秘的氛围;在柔和的月光下,玉兰花也从高高的树上旋转飘下。
多少人在这里来了又走,多少人离去了又回来,景物也有所改变。几年前道路拓宽时。那棵牵系着她记忆的莲雾树被铲除,地面铺了柏油,仿佛那棵树木曾存在过。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柳清秋静静的坐在开满木模花的门廊前,凌乱的发绑成一束马尾,五官精致的脸庞十分平静。月光与街灯洒落了她~身,她的身影笼罩在一片光晕中。风吹起她的发,像是在等待什么。
终于能够明白,任何事情都会被改变,除了记忆。因为时间的流逝,一切终究变得人事全非,只有过往的记忆会永远的存在,不能轻易的磨灭。
她不顾医生与两位姊姊的反对,在身体好些了后,就执意搬回家中居住,每晚坐在门廊前,静静的思索也静静的等待。一切从什么地方开始,也就该在什么地方结束,有很多东西是在许久前就已经注定了。人世间的千回百转,在最错综复杂的情节里,还有着最简单的牵系,由得一条红线纠缠。
雷厉风遵守了诺言,在最快的时间内送她回到台湾,移交给二姊洁绫。或许是平日身体还不差,醒来后她的体力恢复得极快,回到台湾一个礼拜后,身子已经好了许多。
只是,身体恢复了,心上仍有个缺口,需要某一个人来填补。
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大身影从巷道的那头走来,急促的脚步有着焦急的情绪,足音一声声敲击在她的心上。她微微抬起头来,第无数次的感觉希望在心中燃起。
他快步顺着那片花墙走来,经过那盏路灯,对五年不曾回来过的家门观而不见,急切的往柳家走来。
推开花墙边的那个木栏矮门,他发现了她,猛然在门前停住脚步,就这么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像是从来不曾见过她般,想把她的面容深深的刻在心上。
柳清秋抬起头来看着他,直到胸口发疼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是屏住呼吸的。他似乎瘦了许多,衣衫凌乱得像是流浪汉,满是胡渣的脸上,那双黑眸正闪闪发亮,黑眸里的绝望不见了,取代的是急切与某种类似思念、渴望的情绪。
“你怎么能够这样?他的声音粗哑,努力隐忍着即将溃堤的心。“你不让我见你,把我远远的隔开,还以最快的方法离开我的身边。”
她沉默的看着他,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是最好的办法。直到在那段几乎死去的日子里,我才看清楚单方面的付出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太过天真,以为只要强迫你接受我,你心里的恶梦就会消失。我付出的太多,你反而麻木而逃避,始终迟疑不前。”
柳清秋再度感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咬咬粉红色的唇,她强迫自己不要流泪。“如果你不肯走出那个恶梦,把你的心给我,试着学习接纳我,那么我的付出都是枉然。跟在你的身边,就如你所说的,我将会一再的受苦。”
他走近几步,伸出手仿佛想拥抱她。“你离去之后,我也回到岛上。我企图告诉自己,你已经没事了,我在你缠绵病榻时所感受到的焦虑与痛苦,是因为对你的责任心使然。”他苦涩的笑着,干裂的唇扭曲。“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我企图忘记你,不断的告诉自己,你的离去是最好的结局,毕竟我已经没有心能够给你,再难承受你的爱恋。”
柳清秋看着他,紧握的手悄悄发抖。她的心强烈的鼓动着,万分期望他能够拥抱她。他也是受尽折磨的,毕竟要再次敞开心房,抹去那些心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我的心一直疼痛着,因为见不到你而痛苦,日夜反复的煎熬,热烈的想要见你。”他的黑眸里有着困惑,专注的看着柳清秋,观察这段分开的日子里,她究竟好不好。“我不明白,明明已经没有了心,为什么还会感觉心痛?像是再不见到你,我就会再死去一次,然后从此在地狱里万劫不复。”
她颤抖的站起身来,靠着门廊的木柱。太多的情绪在她身子里来回冲击,不敢一下子投入太多的希望,就怕有了太多的希望,再度失望就将是彻底的绝望。她的心太过脆弱,禁不起撩拨与虚假的机会。
一个赌徒最后的赌注,全有或是全无,代表着天堂或是地狱。她是输不起的,输了就会心痛一生一世。
“你要不要我?”她的声音没有平常的自信,只有颤抖的不确定。在爱情面前,她竟然也如此胆怯。“如果不要我,就别来找我,我不要再面对你的抗拒与逃避,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两人的身躯都在颤抖,专注而热烈的看着彼此。玉兰花缓缓落下,在淡淡的月光里飘动。
冷奇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连灵魂都同时被撼动。她已经深入他的骨血,今生不可能忘记她的一数一笑,以及她带给他的热情,难道就因为固守着那些过去,而放弃她奉上的温柔?
“我要你,该死的,我没有办法失去你!”他激烈的喊着,在这一瞬间感觉胸口剧烈的疼痛,某种东西被解放,痛苦与释然的情绪同时迸射。
他的心评怦跳动着,疼痛得如此真实,冰封的心被消融,那些情感像是洪水般淹没了他的理智,让他一下子措手不及。
几乎就在同一秒钟,柳清秋快速的冲进他怀里,紧紧的拥抱他,将脸理进他的胸膛,汹涌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衬衫。
“我等你这句话等得几乎死去,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说。”她边哭边说,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模糊。
“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承认。”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小女人,终于感觉空虚的心再度变得完整。他竟是那么怀念柳清秋的一切,思念得接近疯狂。“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心,无法再接纳任何人。冷酷得久了,连怎么笑都忘记。我还记得以前的承诺,还记得以前的爱恋,以为接受了你就是背叛。”
柳清秋捧起他的脸,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水晶般的泪滴。“你不能永远为她哀悼,我不许你这样对待自己。当初你是真心的,但她已经死去,已经永远的退让。”她吻着他,一字一吻,每一个吻都带着咸咸的泪。“女人的心只有一颗,给了就给了,至死不渝的死心塌地,再也难以改变。如果静萱姊还活着,或许我会远远的躲开你,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寻找到我的爱情或是你的影子;但是她已经死去,我不能不爱你,不能不争取。我不在乎你爱过她,我爱你。”
他整个人紧绷着,有站在悬崖前的恐惧,仿佛踏错一步就将死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绝对无法忘记林静营,那个女子拥有他年少时的真诚爱恋。“小柳儿,我不可能忘记她的。”他痛苦的承认,紧紧闭上眼睛。
她缓慢的吻着他的眼,等待他再度睁开眼睛。“我也不可能忘记她。她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你我都曾因为她而改变,我并不怀疑你当初对她那些爱情的真诚。只是,当她已经死去,你再度试着付出心意,并不代表背叛。”
冷奇伟紧抱着她,身躯因为过度激动而颤抖。“该死的,但你值得更多,当我心里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又怎么能够要求自己接受你月他仍旧在挣扎。
柳清秋轻吻着他,粉红色的唇也有些发抖,只是心慢慢的平静了,她知道他是要她的,知道他愿意试着敞开心房。解开一颗封闭的心是急不得的,滴水足以穿石,却需要长久的等待。只要他愿意给她机会,她知道自己有这种耐心。
“其实忘记与否并不重要,她已经牢牢的烙印在你心里,成为你我记忆中的一部分。甚至在我爱上你时,她就已经在你的心中,我就是爱上那样的你。记忆不可能磨灭,只会永远存在,我不要求你忘记她,只是更有自信能够争取到你的心,让你爱我比爱她更多上几分。”她的泪水终于滑落瓷器般精细的脸,滴落在他黝黑的脸上,融化了他的心。
原来付出也是小心翼翼的,他的迟疑中,还有着不愿意给她虚假承诺的顾忌。如果背弃了前一个诺言,又能够拿什么样的真实来面对她的付出?
听见她的话,他感觉内心几乎要满溢,那种温热的液体充满了心间,拯救了他长年封闭的心。
“小柳儿。”他哺哺低语,睁开眼睛,看见她温柔的微笑近在飓尺,那笑容仿佛阳光般穿透了他长久黑暗的世界。
她的手轻摇着他的唇,慢慢摇头。“我还不要你的承诺,只要你愿意接纳我,那就够了。我有勇气跟你打场持久战,直到你不得不承认爱我。”她带着泪微笑,那个微笑里有着最美的期待,还有勇敢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