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当初那个带着温和微笑、将订婚戒指戴上她手指的男人,而是一个疯狂恶毒的人。她不知道是嫉妒或愤怒让他口不择言,或是他如今表现出来的是她原先不曾见过的另一个面孔。
“我说错了吗?你想要补充哪些细节?不过请你千万不要说得太仔细,那样会污染我的耳朵。”他仍旧微笑着,双手环在胸前,冷漠的看着芷瞳。他也看出她的改变,变得比先前更加的美丽,想到这样的改变是因为那个恐怖分子,他愤怒得想要上前扼死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芷瞳站在原地,蓦然以为四周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这是她所熟悉的环境,她所熟悉的人,但是却险恶得令她恐惧。眼前这个男人可怕得让她联想到南美酒馆里那些亟欲伤害她的人。
黎展德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要去向巧芙询问,看看你们这半年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她将一切告诉了我。你打算告诉我那一切都是她说谎,你并没有跟别的男人上床吗?你能够全盘否认吗?”他询问着,不带任何希望。
她紧闭双眼,像是胸口被刺了一刀,心中疼痛得几乎昏厥。她没有办法解释什么,因为那些理由与挣扎根本无人能懂。
“不,我不能。”她诚实的说道,知道就算是不开口解决婚约,他们之间也再无可能了。
“我想也是。”他耸耸肩,步伐优雅的走了过来,眼睛里有着惊人的怒火。迅雷不及掩耳的,他扬起手,奋力给了芷瞳一巴掌。“你下贱!”
那个耳光打得她眼前一片昏暗,耳朵嗡嗡作响。她没有任何防备,软弱的跌倒在地上,被打过的面颊正火辣辣的刺痛着。嘴里尝到血的味道,她茫然的猜想那一巴掌打得如此重,半晌之后才听见黎展德在高亢的叫着。
“你认为我可能娶一个替恐怖分子暖床的女人吗?我跟你订婚,看上的是你乖顺又清白。要是一块白绸子沾了污点,我还可能付钱买回家吗?巧芙让我看到她身上的鞭伤,跟我说她多么辛苦的维持贞节。她办得到,能在危险的状况下还维持清白,而你却在第一时间内就找上男人。”他摇摇头,从小具有的优越感让他无法接受这一切。他只能接受完美,而芷瞳却是被别的男人染指过的。
门被打开,身穿白衣的宋巧芙走进来,匆忙的扶起倒在地上的芷瞳,关心的擦拭她唇畔的血。“你怎么能够打她?”巧芙担忧的说着,不赞同的看着黎展德。
“这是她欠我的。”他不留情的说道,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芷瞳。“我们之间的婚约解除了。基于黎家的面子,你不许对外宣传任何的事情,否则我会毁掉你身边的一切。”他宣布道,拍拍西装上的灰尘,不屑一顾的转身离去。
芷瞳剧烈发抖着。解除婚约的事情她并不在意,而是她不敢相信,她竟曾经跟那么可怕的男人订过婚,要是没有被绑架,她老早就跟黎展德结婚。若是在婚后才发现他的真面目,她会不会仍旧忍气吞声的默默承受一切?
“我没有想到他会打你,要是我知道,我会跟着他上来,好阻止他的。”巧芙轻声说道,在白衣的衬托下,甜美的五官显得更加清纯无邪。
她挣扎着透过凌乱的发丝看着好友,先前黎展德的说法还在脑中回响,造成今天如此可怕决裂的,竟会是巧芙?她不明白,为何事情会演变到眼前的情况?
“黎学长怎么会有那么偏颇的想法?我能了解他对于我的失身而愤怒,但是他的指控没有一项是真实的。巧芙,你明了事实不是那样的。”她困惑的说道,在巧芙的搀扶下坐回床沿。
巧芙咬着下唇,沉默几秒后才开口。“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我告诉他的。”她宣布道,直视着好友的眼睛。
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分享了青春少艾的年华,甚至共同经历生与死的危机……
芷瞳眯起眼睛,不确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那不是事实啊!你为什么要告诉黎学长那些谎话?”
“那不是谎话,你的确帮卡瑞洛暖过床,在瓦雷斯的那段期间里,我听见那些仆人低语,说那个毒枭根本离不开你。”她静静的说,松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
这些话从巧芙嘴里说出来,更加强了杀伤力。芷瞳的身子颤抖得无法支撑,有深浓的寒意从灵魂深处窜出,冰冷了她的四肢百骸。
“为什么?”她颤抖着问,几乎无法完整的说完一个句子。她不明白,为何巧芙要故意曲解展德的想法,要将这半年来她的悲惨说得如此不堪?
巧芙缓慢的站起身来,脸上有着莫可奈何的微笑。她摸摸冰凉的脸庞,心里有无限的紧张。明知道该狠下心来,但是总还有罪恶感会不停的涌现。
“我别无选择,芷瞳。我必须保护自己。”她紧闭双眼片刻,才又接着往下说,“我们失踪大半年,总会有好事的人挖出这段期间的事情。你一旦嫁进黎家,有了黎家的保护,没有人敢再来骚扰你。但是我呢?有了那些过去,我的下半辈子算是完了。”
“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芷瞳虚弱的说,语气因为没有把握而软弱。
“会的!那些舆论会毁了我。这不公平,我们一起遇上这种事情,我甚至尽力保全清白,为什么我要受到这种对待?”巧芙喊道,声音也在颤抖。她紧握双拳,泪水在眼眶里聚集,狠狠的不理会狂涌的罪恶感。“总会有人牺牲。”她喃喃低语着。
“你怎么能够这么做?”她不可置信的问。徒然也觉得眼前的巧芙变得陌生,她们曾经生死患难过,怎么好不容易以为安全了,最致命的一击竟是来自于最亲密的好友?
“我必须如此。我挣扎了好久好久,当黎学长来找我时,我终于想通了。我不要再成为被利用的工具,再也不要只是你的陪衬。你已经有了那个恐怖分子,不配再拥有黎学长。”泪水滑下面颊,她反手抹去。那泪水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不习惯如此激烈的决裂。
在最不可告人的私心里,她清晰的知道,害怕被牺牲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她其实也觊觎着黎家大少奶奶的位置。这并不公平,为何总是芷瞳得到一切?!历劫归来让巧芙的心境转变,她开始懂得夺取。
芷瞳只能够不停的摇着头,干涩的喉咙无法说出任何话语。她没有想到巧芙会有这种想法,在那些危急的片刻里,她尽力的保护好友,虽然不期待任何回馈,但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得到对方如此的对待。
“在监牢里你已经说过了,你被卡瑞洛迷惑。你早就已经为了安逸,所以委身给他,用身体换取舒适的日子,所以当我被关在监牢中时,你可以舒服的躺在他怀里。而你犯错时,惩罚就必须由我来承受。为什么所有美好的事情都落在你身上,我得到的只有痛苦?在台湾时如此,在罗马时也是如此。”巧芙继续说着,急着想为自己辩驳,所以直觉的将罪过怪在芷瞳身上。只有这么做,她才能好过一些。
“你因我受罚的事我很抱歉,但是你明白的,我委身给卡瑞洛是情非得已。你在那里见证了一切,知道我的挣扎的。”芷瞳只觉得虚弱,所有的力气像是从身子里抽光了般,她疲倦得连泪都流不出来。
“我不会为惩罚的事情怪罪在你身上,现在我反而要感谢那一场鞭刑,那些伤痕倒成了我的勋章,黎学长对我死守清白的事情大为感动。”巧芙凄楚的一笑,抵靠着木门。“这世界上,谁真的懂得谁的挣扎?芷瞳,其实谁都不能彻底了解彼此。”
芷瞳的身子狠狠一震,黑眸里的忧虑深深刻印,从这一刻起,那些忧虑再也难以从她的眸子中抹去。
她也该了解的。世界上,没有人真的了解旁人的挣扎。总是猜测着、以为着、自以为是着,在旁人不照自己的猜测行动时,措手不及的惊愕着。她原以为巧芙能够了解这半年来她所经历的痛苦与挣扎,却没想到这只是一相情愿的想法。
巧芙不能理解她的挣扎,一如她不能理解巧芙的。
并不能责怪什么,人总是私欲的动物,到了最后还是要为自己打算。在为了保护自我的情况下,别无选择的只能牺牲好友。善念与自私是矛盾的,每个人都在规范与人性本能间挣扎,而挣扎有输有赢,在面临真正的生死关头时,人性通常会战胜善念。人性是自私的。
她原以为巧芙能够了解,甚至能够分担这些日子来她所承受的痛苦,所以在监牢里,她连最私密的迷惑都全无保留。然而,在性命无虞之后,她犹自脆弱着,好友却已经不再是好友。
就像是一个征战归来的士兵,在激烈的战役下苟活,安全后庆幸的拥抱战友。在最猝不及防的一刻,当胸刺来一刀,雪白的刀影上有着对方冷然的微笑……
往往只有最亲密的人,才知道足以致命的弱点在何处。
“你打算毁了我?”她缓慢的明白整件事情。巧芙告诉黎展德,她为了贪恋安逸,所以自愿委身给卡瑞洛,而黎展德基于男人的自尊,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总会有人牺牲,我只是不希望那个人是我。”巧芙辩驳着,知道两人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得到黎家的庇护,而另一人将会暴露在舆论之下。
芷瞳颓然倒在床上,黑眸视而不见的看着前方,没有任何感情,只有被彻底伤害后的空洞。就连巧芙何时离去的,她都不知道,隐约只听见父亲在楼下大吼的声音,以及母亲的哭声。
恶梦没有结束,反而从虚幻的夜晚,逐渐蔓延到她真实的生活。
她紧闭上双眼,心头浮现一个她绝不该再想起的身影。
在自由之后,她竟然还会怀念那个囚禁过她、伤害过她的男人。
第七章
与黎家的婚约在最快的时间内解除,这点芷瞳并不意外。令她意外的是,黎展德很快的宣布喜讯,迎娶的则是甜美的宋巧芙,那场婚礼轰动了台湾社交界,被人谈论了许久。而成婚之后,黎展德接掌了黎氏企业。
就如巧芙所说的,舆论的确没有放过芷瞳。许多记者挖出不少消息,一些八卦杂志将她看成豪门的下堂妇,许多不堪的耳语跟随着她打转。她没有任何的辩驳,只是沉默。
不知道是因为黎家暗地施压,或是那些报导的影响,父亲遭到所属大学解聘。他一向自诩诗礼传家,对芷瞳的家教尤其严格。解除婚约的那一日,黎展德指证历历的告诉他,芷瞳曾经委身给一个罪犯。固守礼法的男人怎么能够忍受?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战,读书人的自尊在骨子里作祟,他无情的将芷瞳撵出家门,不理会妻子的眼泪,宣布与独生女脱离关系,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愿见到这个让他丢脸到极点的女儿。
芷瞳沉默的服从父亲,告诉母亲会再联络,之后蹒跚的走出家门。因为舆论缠身,所有的朋友无人肯伸出援手,她独自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避开了烦人的记者,用母亲偷塞给她的钱,租了间狭小的套房。
她窝在套房内,怔怔的看着简陋的房间,沉默得犹如已经死去。镇日只是坐在房间中,看着日升月落,对时间失去了记忆能力。
某一个夜晚,她坐在床沿,徒然觉得腹痛如绞,大量的鲜血涌出她的身体,像是有一把刀子无情的戳刺她的小腹。她数日来第一次发出声音,却是可怕的呻吟。她茫然的站起身,发现热热的血滑下大腿,染红了陈旧的床单。
在芷瞳的呻吟中,善良的房东太太闻声而来,惊慌的叫儿子和媳妇迅速把她送到医院。
或许是母体太过虚弱,或许是这段期间经历太多风浪,她失去了腹中已经三个月大的宝宝。医生替她做急救,尽力止住不停涌出的鲜血。
她躺在手术台上,疼痛的呻吟,无影灯的灯光在她眼前扩散,让她想起罗马月夜拍卖会场的聚光灯。她的手紧抓住手术台的边缘,疼痛不停的增加,泪水缓慢的沿着脸颊滑落。
被巧芙背叛时她没有掉泪,被父亲赶出家门时她也没有掉泪,却在失去卡瑞洛的孩子时忍不住流下泪水。在此刻她终于知道自己将是孤独的一人,就连宝宝都无法保住。
明知道失去孩子是理所当然的,那个男人不应该有孩子。当他背负了滔天的罪恶,而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制裁他,那些被他杀死或逼迫的人成为魂魄纠缠着他,上天仍有双眼,等待着将要惩罚他。如此邪恶,彷佛恶魔般的男人,怎配有子嗣?
芷瞳在房东一家人的照顾下,逐渐恢复健康。离开连家后,她与过去全然脱离,只是寂寞而孤单的活着,再也没有人来干扰她的生活。
她在房东的介绍下,在出版儿童图书的公司当编辑。她的心成为冻结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涛。案桌上摆着一双棉线编织的婴儿小袜,偶尔提醒她那个曾经陪伴她度过最难熬日子的宝宝。
失去孩子之后,她与卡瑞洛再无关联,心知两人没有再次相见的可能。他是个国际知名的毒枭,而她只是个平凡女子。那个男人、那些激情,她全当成一场恶梦。而他,只会出现在她最深沉的梦境中,那双蓝眸里的火焰像是地狱里的硫磺火湖,禁忌而危险。
平静的生活日复一日,她的生命沉闷得像是一张空白的纸。
三年的时间里,她的笑容极为珍贵,而即使微笑,那双黑眸里仍旧有着深深的忧郁。
三年的时间并没有在她面容上留下痕迹,只是她再也不做任何装扮,将柔软的长发剪成短发,穿著素色的套装,沉默的做着分内的工作。她下班回家途中,习惯性的买了些当季的水果。
“小瞳,下班了啊?”房东太太倚门等了许久,看见芷瞳时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
“快进来,天气冷了,我帮你炖了香茹鸡汤。”牵着芷瞳的手,急切的就往屋里走。
“我买了些水果。”芷瞳微笑着,将水果放在桌上。
“你买了就自己吃啊!来,汤还是烫的,小心点。”淳朴的老人家对这么一个独自生活的女子有着母亲般的关怀,这三年来呵护着芷瞳,几乎将她当成了小女儿。
芷瞳温顺的喝着汤,看着碗里的菜愈堆愈高。“我吃不下的。”她笑着抗议,从房东太太的身上感受到珍贵的温暖。
“我那上国中的孙子吃得都比你多,最近天气冷,你身子虚,多吃点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