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小径上,兄妹俩各怀心事。瀚禹是在考虑要不要把那个登徒子拉出水池,而婵娟则是对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发愣。
她曾在何处、何时见过这只玉镯?如此熟悉触感,温润的环绕着她的手腕,是一种错觉吧?玉镯的光彩显得更亮丽了,似乎在庆贺着彼此的相遇。
是相遇?还是重逢?她心中有一个细微的声音,悄悄的问着。
小径的另一端,表情有些凝重的穆济行朝两人走来。
“嗨!爸,来找我们吗?我正在要带婵娟回去主屋。”瀚禹说道。
穆济行摇摇头。“不是来找你们。宴会上一位你妈妈中意的重要客人不见了,有人看到他朝荷花池的方向走去,我正要去找他。”
瀚禹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这么大牌啊!还必须劳动您亲自去请他。”
穆济行耸耸肩,无奈的说:“是你妈妈的意思,她真的是太中意这个男人了,为了请他赴宴,她可是费尽了心思。”
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婵娟设法把那种可怕的想法推出脑海。不会的,不会这么巧的……
瀚禹的想法似乎和他一样,眼睛瞪瞪得大大的,一脸大祸临头的模样。
“你们在荷花池那里有看到别人吗?”
兄妹两人同时用力的摇头。
济行皱着眉。“这就怪了,明明有人看到他往这个方向走啊!”
瀚禹清清因紧张而干涩的喉咙,对父亲说道:“我和婵娟先回主屋了,妈妈可能在等我们。”谁都听得出来,他心中极度渴望开溜。
几乎在同一时间,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湿湿的鞋踏在石板上,发出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窸窣声,还能听见裤管滴水的声音。婵娟怀疑他头上是不是还顶着那张荷叶。兄妹两人全身僵硬。
济行露出笑容。“可能是他喔!先别走,我介绍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感觉不到周围紧张的气氛,济行吃惊的问道:“楚先生,怎么弄得一身湿啊?你掉进荷花池了吗?”
浩雷冷冷一笑。“是啊!这承蒙令郎和令千金的招待。”
在楚浩雷与父亲可怕的眼光中,婵娟听见哥哥冒出一声哀鸣。
宴会结束,主屋中仍然灯火通明。
浩雷一面擦着头发,一面看着眼前的穆家众人,脸上还是一无表情。
为了挽回局面,济行连忙将浑身湿透的他带进主屋,换衣、换鞋,只求浩雷冷却一下濒临崩溃的情绪。
原来今晚的宴会全是为了将这女人推销出去啊!浩雷毫不掩饰的看着婵娟,心中默默的想道。
对这种“我爱红娘”式的宴会他一向兴趣缺缺,更无心参加估价游戏,评论女主角的价钱,他对穆家千金一点兴趣也没有。
浩雷客观的打量着婵娟。没错,这女人是很美,超凡绝俗,美艳中又带着柔弱,很有古代美人的神韵,但那双眼眸始终透露着倔强和不驯,像在挑战所有人似的,驯服她将会是一场磨煞人的挑战,不过……一想到这种美人儿将会偎在自己怀中,相信所有男人都会奋不顾身的接受这个挑战。
水灵灵的一双眸子像是会勾魂摄魄,多看上几眼就会身陷其中。或许穆婵娟真能如她父母所愿,嫁给一个金龟婿,光凭她的美貌就不知道能迷煞多少人了。
但是,浩雷今晚的目标不是她,而是苏恋荷。更精确的说,他的目标是苏恋荷腕上的那只红玉古镯。
为了得到这只玉镯,他已经花费了太多心神,不论苏恋荷如何拒绝,浩雷就是不死心。他要得到这只玉镯,不计任何代价;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得到它不可。记得在数年前,在某个文物展中,他无意中看见了主办人苏恋荷腕上那只光彩夺目的红玉缴,从此之后,他用尽一切方法,只为将玉镯占为己有。恍惚之中,仿佛接受了那玉镯的呼唤,为了一种神秘、不知名的原因,他必须拥有它。
没想到苏恋荷却在百般拒绝之后,当着他的面,把玉镯送给穆婵娟。
起先浩雷狂怒难平,却又在几番思索下转怒为喜。玉镯离开了苏恋荷,对他而言算是少了一种障碍,他可以由穆婵娟这里得到玉镯啊!
“秋夜里气温很低,楚先生今晚留下来过夜如何?”济行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婵娟斟上热茶。
婵娟暗暗扮了个鬼脸,乖乖的奉上热茶。
刚才因为楚浩雷落水的事被训了一顿,瀚禹还被关在楼上的房间,不知道妈妈待会儿要怎么治他,身为共犯的她也只能亡羊补牢,努力装扮成大家闺秀的模样,让父亲早些忘记她的罪行。
“不用麻烦了。”浩雷说道,目光却停留在她腕上。
“你刚刚才弄得一身湿,换好衣服又冒着夜风回去,很容易着凉的,不如就在这里住一夜吧!”济行还是不死心。
浩雷摇头。“换上干衣服后就不碍事了,我不想打扰各位太久。”
婵娟皱皱眉间,父亲怎么硬要这人留下来啊!她恨不得他早点走呢!别的不提,光是他的眼神就让她很不舒服,然而听父亲的语气,似乎很欣赏他,摆明要把自己推销给他。婵娟光是想象一下那种情形就全身发抖,嫁给这种男人,还不如嫁给一个冷冰冰的假人,至少假人不会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瞪她。
“夜已经深了,我想我该离开了。”浩雷起身,把毛巾挂在一旁的椅背上。
济行一看挽留无望,只好连忙站起来送客。
浩雷挥手阻止他起身。“如果可以,我想请令千金送我到门口,我有些话想和她谈一谈。”他说道,眼光看向婵娟,表情不容拒绝。
济行正是求之不得,拼了老命也要帮这对年轻男女制造机会,他连忙点头,向女儿不停的使眼色。
迫于无奈,婵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领着楚浩雷往外走。
其实,不能说她不情愿,她只是怕;怕这个身行高大、眼神锐利的男人。婵娟从未如此强烈感觉到一个男人所散发出来压迫感,仿佛她太在乎他了,那种在乎的心态变成她的心理负担,令她无力承受。
两人一直走到屋外,夜凉如水,浩雷微湿的发在风中飞扬,加深了他不驯的形象。
“我想向你买一样东西。”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的心轻轻悸动着,从与他见面后心中某种沉睡的记忆就慢慢被唤醒了,在两人独处时,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是明显,婵娟努力把那种感觉推开。
“这只玉镯?”她微微扬起手腕。
浩雷点头,伸手想拿口袋里的空白支票,遍寻不着后才想到,那张支票因为刚才落水已经糊成一团,不知道塞在他那堆湿衣服的哪个口袋中。
“很抱歉,我不打算卖这只玉镯。”婵娟几乎没有考虑的说。
浩雷看着她,不会吧!怎么这只玉镯又落到一个固执的女人手上?本以为她会比苏恋荷好应付,却在接触到她的眼光后变得不确定,该不会是他真的和这只镯子没有缘分,转了两个主人,仍然没有一个考虑将镯子卖给他。
半途而废不是他的风格,浩雷不信自己斗不过这个女人。
“价钱随你开。”他简单的说。
婵娟浅笑。“这不是多少钱的问题,我并不缺钱用,再说,我很喜欢这只玉镯根本不考虑将它卖出。”夜风吹过她的衣衫,霎时掀起一阵红色的丝浪,衣袂飘飘的她,仿佛不属于尘世。
像是一缕不知名的魂魄,为了一践前生的誓言,穿越九重天,不理阴阳、不论生死,千里来相会……浩雷心里突然出现这个想法,不由得眉头紧皱。
好像从一看见她,心中就涌现一些奇怪的想法。是因为穆婵娟的古典神态令他胡思乱想吗?还是有什么潜藏的神秘因素在两人四周徘徊,令他的理智一再失控?
“你不必这么快回覆我,稍微考虑一些日子吧!”他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踢到一边。心想,可能是因为刚刚落水,受了点风寒,所以脑袋有点不清楚吧!
“不用考虑,我现在就能回答你。”
浩雷只是摇头。女人!固执的动物,真不知道她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用理、用利都不能打动,抱着那只玉镯,硬是不放。
“今晚就依你吧!我不想再浪费精神争论这些。”他说道,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魔术般的柔和了他冷硬的表情。“而且这里是你的地盘,在这里和你争论太不智了,我可不想再落水一次。”
婵娟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有一刹那的失神。
“不过,我要强调一点,我不会放弃的。你不将玉镯卖给我,就准备习惯我的存在吧!我将会不时在你身边出现,直到你烦不胜烦,受不了把玉镯卖给我为止。”
“哇!紧迫盯人的战术啊!”她眨眨眼睛。
“这是你逼我的。”浩雷耸耸肩,一脸似笑非笑。
原来这个男人还有一点幽默感啊!婵娟惊奇的发现,他应该常笑的,笑容让他显得年轻许多,一张脸也不会冷得像石雕似的,令人难以亲近。
“你也把这招用在苏恋荷身上吗?”见他点头,婵娟不由得笑道:“结果还不是功败垂成。她宁可把玉镯送给我,也不愿卖给你。同样的方法你还敢再用?”
“或许因为对象不同,事情的结果也会有所不同。”浩雷说道,看着眼前这个与月光融为一体的女子。“我恐怕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注定受你们这些女人的气,为了一只玉镯,竟费尽心思的在你们身边转来转去。”
“哈!你是倒霉了八辈子,才会拖到今世才遇见我。若是你命中福星高照,早在前几世我们就该见面啦!”婵娟眨眨眼,开玩笑的说道。
浩雷抖了抖身子。“早些和你见面,早些受罪吗?谢了,我可不想一天到晚落水。”
婵娟瞪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楚浩雷头上顶着一张荷叶的模样又出现在她脑海中。或许她与他真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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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的梦境,睡睡醒醒间,那些记忆、那些爱恋,仿佛穿过数百年的时空,浮现在她眼前。
她是一个红衣女子,一身边塞银饰,云鬓间插着细簪,腕上悬着那只红玉镯;柔软的缎子在风中轻轻舞动,美丽的令人不敢逼视。
眼前是一座缥缈不知名的山,终年被罩在云雾之中,乱石奇树,像是有仙人居住似的,神秘得令人想一探究竟。
她不是来寻幽访胜的,而是被人硬拖上山来采草药的。
把手中大大的采药篮抛到一旁,她不高兴的坐在一块岩石上。
楚霁云硬拉着她上山采药,却不让她有机会换下这身衣裳和繁多的首饰。又不是出来游湖赏花,穿着这身行头干嘛啊?她恨恨的四处张望。
看吧!不出半个时辰,这件衣裳就全毁了。她心疼的看着袖口的湘绣,没想到自己花了好几个月才绣完的衣裳,却因为楚霁云而毁于一旦。
愈想就愈生气,说什么峭壁那里危险,不懂武功的她过去会有危险。仗着轻功卓越,楚霁云一下子就溜得不见人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而方才在採入药用的赤琼花时又不小心扭伤了脚踝,疼得她直冒冷汗,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脱下绣鞋,她仔细的看看红肿的脚踝。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她知道是霁云,却赌气的不回头。
“水月。”他唤道,低沉的声音隐含着爱怜。
她仍旧揉着自己的脚,装作没听见。
“在发愣啊!没听见我叫你吗?”他轻笑问道。
水月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瞅着他,心里又怨又气。
“听见啦!”她没好气的回答。
放下手中的石南叶与苏合,香楚霁云眼含笑意的望着她。猛然看见水月红肿的脚踝,连忙蹲下身子,温柔而小心的捧起她小巧的玉足。
“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他略带责怪的问,眼中却露出关切,看得水月心头暖暖的。“离开我的视线才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不是要你采摘一些长在地面的药草就好吗?怎么把脚踝伤成这样?”
水月忍着脚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耍赖的说道:“谁要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霁云大略看了一下。还好伤得不重,只是暂时不能走路。
一双如美玉雕琢而成的玉足在他面前晃啊晃的,令他有些意乱情迷。
“照你这么说,全都要怪我罗?”他挑眉问道。
“当然要怪你啊!不然怪谁?把我拉出来,却又不照顾我的安全,回去看叔父怎么说你。”水月无辜的看着他,存心把过错全推到他头上。
霁云爽朗一笑,爱怜的轻拍她的粉颊。“好!全怪我护花不力,行了吧?”把药草放到采药篮中,霁云又对她说道:“走吧!天黑了,山上露水冰凉,你身子单薄,禁不住的。我背你下山吧!”
水月没有一丝迟疑,任由霁云扶着,笨拙的爬上他宽厚的背,
是因为练武的缘故吧!霁云的肩背极为宽阔,水月将螓首轻轻靠在他背上,听着他的心跳。
这种姿势若是被人看见,她的名誉怕就全毁了。京城里,有太多人看水月不顺眼,因为她是异族,也因为她的美貌,更因她夺走了京城中最英武男子的心。
“今年白露你我成亲后,还打算住在京城里吗?”霁云突然问道。
过了许久,水月才幽幽的说道:“你真的要娶我?”
“你怀疑吗?”霁云脚步未停地问。
水月轻轻一叹。“我不得不怀疑,我是你们口中的胡人,你比我更清楚如今中原反外族的心态有多强烈。在以前,或许我能相信你的誓言,也能相信你的真心,但是现在叔父身为御医,你再过不久必将入朝为官,到时候皇上能忍受朝庭命官娶异族女子为妻吗?”
“水月,你把我看得太薄幸了。”他的声音透过宽厚的胸膛,振动着她的耳膜。“那些高官厚禄不可能比你重要。”
水月闭上眼,让温暖缓缓渗透她的心。
“那……叔父会允许你我成亲吗?”水月轻柔的问。
霁云沉默了许久,直到快到城门时才坚定的回答:“我会说服他的。虽然叔父对你我都有恩,但是……我舍不下你,宁可背恩成为罪人,也要娶你为妻。”
泪水静静的慢流,水月不发一言,紧紧贴着他的背,感觉在这一刻和他的心没有一丝距离。
有情人终能成为眷属的,只要他与她真心相爱。
那又是为了什么,她的心中总隐隐的感到一阵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