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迷迭耸耸肩,在心里佩服这个男人的内敛与深不可测。她专注的观看同学们爬墙的动作,不愿接触岳昊极的眼光。
现在是上课时间,应该没有什麽老师会路过,不过他们的动作还是必须快一些,刚刚被吓跑的纠察队可能会去找来训导处的人。
“还没想到要去哪里,反正只要能离开那间狭小的教室就行了。连着上几天课下来,都觉得呼吸没办法顺畅,十几个人长时间挤在一间小房间呼吸一样的空气,这样子身体会搞坏的。”
“但是其他学生都是这样子生活的,不是吗?”
女孩又耸肩,看向昊极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冷静,像极了某个他熟识的人。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这点你该很清楚。”她撂下这些话,转过头去不理会岳昊极。
有些不耐烦的,黎迷迭朝围墙边的同学挥挥手,要他们加快动作。女孩子们已经在男生的帮助下攀过围墙,只剩下几个在另一头给人当垫子踩的男生,现在排在最後的陈安瑞也爬上墙头,眼看已经跨过一只脚,再差一步就要跃下墙头。
猛然之间,陈安瑞的身子整个往下一沉,霎时间围墙外的人只能看见陈安瑞颈部以上,他的身子被不知名的东西拖拉下去了。
“咬呀!不要再拉了,我的裤子要被你拉掉了啦!拜托你,停停手啦!”陈安瑞气急败坏的喊着,年轻的脸涨得通红。
“我也要跟去。”莫愁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威胁的味道。
“不行。”陈安瑞斩钉截铁的拒绝,不到半秒钟就发出惨烈的尖叫声,“不要再拉了啦!我的裤子┅┅”
“带不带我去?”莫愁坏坏的笑着。
陈安瑞的回答是从围墙上滑下来,无言的伸出手交握,让莫愁踩着他的手掌爬上围墙。他乘机把险些春光外露的裤子穿好,严谨的把皮带系紧。
莫愁熟练的攀上墙头,对着墙外的所有人露出胜利的微笑。“哈罗!大家早安。”笨拙的一翻身,她捧着课本、背着皮包不太优雅的落地。
学生们有些茫然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跷课行动失败了,这个女人轻松的语气像是他们这一堂课原本就是准备来爬墙的。
不过,莫愁微笑的表情只给与学生,当她转过头来面对岳昊极时,她又变得不悦了。
“你这个邪恶的男人,要把我的学生带到哪里去?”她压低声音道。
“不是我要带他们走,到目前为止我也不知道他们要上哪去。你这个指控太严重了吧!我只是基於保护者的立场,为了避免他们发生危险,所以随侍在旁。”他轻松的说,打量着莫愁的打扮。
她仍旧是穿着素色套装,脚上踩着高跟鞋,长而浓密的黑发缩成一个髻。照理说,她的打扮十分合乎国中导师的身分,但是经过一番波折,若莫愁看上去半点严肃的模样都没有。零乱的发丝垂落在肩膀上,唇上的口红半残,似乎是被她不经意咬掉的,素色套装上溅了一些泥巴,像是绽放的点点小花,至於高跟鞋就更不用说了,上面全是泥巴亲吻过的痕迹,看样子八成又要报销了。
“你怎麽知道我们从这里溜出来?”林睦德奇怪的问,不能明白行踪为何会泄漏。
“很简单,我只要看哪一个围墙边的纠察队跑去训导处求救,就能猜出你们是从哪里翻墙的。”莫愁甩甩脚,想把鞋上的泥巴甩掉,奈何那些泥巴硬是黏在上面。昊极递一条手帕到她面前,莫愁想他不想的接过来擦拭鞋子。
“我不管你们要去哪里,反正我是跟定了。”她平静的说。
“来个约法三章好不好?只要不要继续留在那间教室里上课,我们就尽量安分。”葛薰衣提出折衷的办法。
莫愁露出灿烂的微笑,像是刚刚鹰得了什麽比赛。“当然可以。我也正打算把上课的地点做些改变,让你们能学到多一点东西。”她翻翻皮包,拿出一张申请单。“我申请了户外教学,今天就带你们去外面透透气。”
“户外教学?老师,拜托啊,我们根本没带课本。”
昊极看着她,发现她嘴角的那抹微笑并没有消失,彷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没带课本也行,只要地点找得对,我还是有办法上课。”她缓慢的宣布,决心跟这些孩子卯上了。
上午的植物园没有什麽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树枝上偶尔还有小松鼠会冒出头来,眨着大眼睛,看着这群有些吵闹的人。,莫愁要在植物园里上课,帮这些国中生上“爱莲说”。
“来,每个人都找位子坐好,乖乖的听我上课。”她先找了个石椅坐下来,志得意满的喊道。
昊极半坐半卧的倚在池畔的长椅上,饶富兴味的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女人。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观察她,君莫愁与他相识的女人不同,在他面前没有一丝的胆怯,反倒显得胆大妄为,不断的用言语贬低他,毁损他的男性自尊,更把他的品行糟蹋得一无是处。但是,昊极有些疑惑,他并没有动怒,反而被她勾起了不少兴趣。一个心思透明如水晶的小女人,率直得藏不住任何思绪。
学生们瞪着眼前的池子,莫愁已经等不及的翻开课本,兀自念道:“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发现学生们还是动也不动,她终於忍不住放下书本。“不是要你们找位子坐好吗?怎麽还站在那里发呆。”十几个学生都愣在那里,看起来实在有些碍眼。
“今天上课的重点是莲花吧?”葛薰衣问道,声音里有着疑惑。“怎麽整个池面都没有半朵莲花呢?”
听着君莫愁在那里很高兴的喃喃介绍莲花,他们还求证的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不论他们怎麽努力的搜寻,整座池子里还是只剩下半残的荷叶,没有看到一朵莲花。
“现在是深秋,当然没有莲花罗!你们就发挥一点想像力,从这些荷叶想像一下莲花的模样嘛!”虽然美中不足,但是她也没办法啊!现在不是花季,自然看不到莲花的姿容。
“这算什麽户外教学?要我们来看这些残破的叶子?”有人开始抱怨了。
莫愁不服气的瞪着学生们,在她的想法里,能够把课堂挪到植物园来就已经是创举了,这些学生居然还敢东挑西捡的。
“留得残荷听雨声也很有诗意啊!”她企图说服学生们。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话,话才刚说完,就听到叮叮咚咚的声响,声音由小而大,逐渐变得密集,冰冷的雨滴开始袭击人们。学生们尖叫着做鸟兽散,纷纷快速走避,找合适的避雨处。
“真的下雨了。”莫愁不敢相信的低喃着,抬头看看原本就有些阴霾的沆空。没想到老天爷这麽捧场,马上下这场雨,让她好好的品尝一下“诗意”。
一件小牛皮夹克当头罩下来,替她挡开冰凉的雨水。夹克还有着体温与淡淡的古龙水味,莫愁做了一个深呼吸,发现自己对这个气味好熟悉。
“你还是跟那些学生一样,找个地方避雨吧!”昊极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还隐含着浓浓的笑意。
她拉下阻挡视线的夹克,不高兴的看着他。“你觉得很好笑?”
他是真的在笑,虽然不是那种张狂的大笑,但是眼底、嘴角都有着笑意,这一刻的他看起来一点危险性也没有,半湿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是个顽皮的大孩子。
“原谅我,但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女老师,在转眼间被淋成可怜的落汤鸡,这实在很有趣。”他的嘴角咧得开开的,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麽开心了。
莫愁恼羞成怒的用力踩了下他的脚,只听见他闷哼了一声,那抹气死人的笑容还是留在他脸上。户外教学被打断的莫愁正在气头上,她没有发现,昊极的双手紧紧环抱着她,像是护卫着某种心爱的珍宝。
临时找不到避雨的地方,昊极只能选了棵大树,让她站在自己怀里,以高大的身躯帮莫愁挡去所有的雨滴。他扯开那件皮夹克,在保护她的前提下,勉强遮住自己的肩膀。
莫愁发出不满的哼声,有些不愿意跟他分享皮夹克。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人,那双大眼睛依旧教他目眩神迷。“莫愁,不要忘记,这件皮夹克可是我的。”他稍微变换一下姿势,让皮夹克能够遮盖住他更多的肌肤,也有意无意的让两个人的距离更加接近。
她权衡整个情况,终於认命的咬咬下唇,乖乖的站在原地。身後是潮湿的大树,怕自己新买的套装会被弄脏,她毫无选择的靠进他的怀抱。不过话说回来,他的气味意外的好闻,她倒也忘了自己的抱怨。她已经对这种气味感到熟悉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气味无时无刻的出现在她身边,令她感到安心。
池子里半残的荷叶被雨滴敲打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是一阵阵的私密低语。
倚靠在他的胸膛前,她的世界此刻是由他的夹克所笼罩的,寒冷被挡在外面,在这方寸的小天地里充塞着他温暖的体温,让莫愁原本发冷的身子更加依恋,她缓慢而不自觉的靠近热源。她似乎是被催眠了,忘了自己的身分与身旁这个男人的危险背景,因雨水而潮湿的前额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跟他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怎麽了?”他低头问道,有些意外莫愁会毫无戒心的倚靠自己。
“脚有点酸疼。”她喃喃的说道,温暖的空气让她不自觉的放松肌肉,直到身子整个松懈下来,才发现脚在隐隐作痛。刚刚为了赶上那群爬墙的学生,她不得已穿着高跟鞋没命的跑,此刻肌肉已经开始在抗议。
“把鞋子脱下来如何?”
莫愁看了一眼布满腐叶的土地,有些迟疑。脱掉鞋子休息这个建议是很诱人没错,但是要她穿着丝袜踩在冰冷的泥地上,莫愁就开始发抖。
“泥地太冰了。”她可怜兮兮的摇头。在他面前,她似乎常当被迫赤着脚。
“那就踩在我的脚上好了。”他提出邀请,却看见莫愁又咬着下唇,一脸犹豫的模样。唇膏早已经被她咬光了,温润的红层散发着自然的粉红色,对於昊极有着超乎寻常的吸引力。“还是,你打算让自己的脚继续疼下去?”
他的话让莫愁下了决定,她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当支撑,摇晃着酸疼的脚。
喀啦一声,鞋子被甩离莫愁的双脚,撞上一旁的大树,昊极的脚掌上立刻感觉到她身子的重量,她靠得更近了,几乎是一低下头,他就能将脸埋在那如云的秀发。为了避雨,也为了支撑住自己的身子,莫愁别无选择的靠在他怀里。昊极听见她徐缓的憔了一口气,像是满意终於能让自己的脚休息一会儿。
他的背後因为雨水而冰冷,怀抱里却因为这个小女人而无限温暖。因为她踩着他的脚,所以两人的身子之间几乎是没有距离的,从他的脚到他的胸膛,都被她的体温熨烫着。
这短暂却又永恒的一刻里,莫愁忘了好多好多的事情,眷恋着此刻的舒服。原本只要一靠近他,她的一颗心就跳得像是要迸出胸口一样,口乾舌燥、呼吸困难,所以莫愁刻意避开他。这麽危险的一个男人,她没有能力负担招惹他之後的下场,外界对岳昊极的传言太多,但是她对他的敏感与那些传言没有关系,莫愁对那种震撼感到陌生,就像是知觉到这个男人有能力控制她。
一切事与愿违,她想避开他,偏偏为了不明的原因,他半强迫的要求与自己共事,就像是命运偏要恶作剧的把两人缠在一起,不允许她怯懦的隔离。
这是一个邪恶的男人啊!她无力去招惹,却在潜意识里对他无限好奇。在咒骂他的同时,她也渴望一窥他的世界,那些被人描写得万分刺激的危险背景,对於一向安分守己的她是完全陌生的。她其实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深受吸引的。那些戏剧化得像是小说的背景,以及这个神秘的男人,都在勾引她走入一个陌生的世界。
她陷人自己的思绪中,不自觉的抓紧手中的运动衣,听见头上传来岳昊极短促而柔和的笑声。他一定很少这麽温和的微笑,那张因自制而时常抿着的薄唇似乎只适合冷笑,这麽温和的笑容可能是绝无仅有的。她一直认为岳昊极不是那种有温和情绪的人,他像是一把火与一团冰的混合体,热烈而冷静,矛盾而特异。
所以他此刻温和的笑声让莫愁迷惑了,她抬头看着他的脸,在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看到愉快的光彩。
“你笑什麽?”她追问。
“脱掉高跟鞋,你一下子缩小了好多。”此刻她的头只能靠在他的胸膛上。
很难想像这个娇小的身躯会有那麽多的精力,能和那些国中生周旋,而且完全不害怕阻碍,决心做好老师的本分,昊极几乎要对她肃然起敬。学生们也不刁难她,只是尽力的想阻止她改变现有的生活。昊极在一旁观看着,知道这两者正在努力相互适应,寻找平衡点,学生们是真的喜欢君莫愁。
雨滴从树叶上滑落,洒在莫愁浓密的发间,像是一颗颗微小的钻石,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着。
“没有穿高跟鞋,总是会让我觉得有些无助,”她眨眨眼睛嘲弄自己。“我太矮了,加上又具娃娃脸,看起来一点分量也没有。我从大学时就习惯穿高跟鞋,感觉自己像是长高了一些,能让别人看得到我,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这是第一次两个人之间没有针锋相对,而气氛好得让莫愁意外。
“但是你看起来还是像个偷穿妈妈衣服的未成年少女,就连黎迷迭穿起套装都比你有气势。”他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感觉有些迷醉。
莫愁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粉霜被雨水消溶,一张素净的脸庞令人心折,而她朦胧的眼睛又显得如此脆弱,彷佛是一只迷途的恙羊,让人心生不舍。“就因为我缺乏那种气势,所以似乎没办法做好任何事情,我的坚持常常会被人当作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很多人漠视我的要求与努力。这身娇小的臭皮囊总让我事倍功半。”她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说:“好羡慕你这种身高,一站出去就能唬住所有的人。”
这麽亲密的气氛,令人感到迷惑。与他相依偎,并没有让莫愁像以往一样心慌,一股宁静而温柔的情感从心底生起,某种温暖的液体从心底流淌出来,溢满她的四肢百骸,她静静的靠着他,听着那有力的心泺声,四周有着奇异的熟悉感,就像他们已经相识了很久,已经如此分享体温长达好几个世纪┅┅她一直在抵抗,连潜意识都知悉他有多麽危险,先前那些咒骂全是为了抗拒,莫愁要自己离他远远的,不可以靠近。但是一个疏忽,她就在他的怀抱里了,静谧的感动让她有些害怕。莫愁不能分辨那种感觉,只知道自己的保护色被洗褪了,所有的抵抗都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