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瞪着他,知道自己目前的模样再狼狈不过了。为了今天的拜访,她还费心的打扮过,精挑细选的素色套装保守而优雅,恰到好处的包裹着她娇小的身躯,勾勒出令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身段,窄裙下露出粉光细致的美腿,让她看起来完全符合都会女郎的形象。
但是,现在一切都毁了。她的套装沾满了泥土和草屑,高跟鞋也不见了,只剩下无处可躲的脚趾头。她恨死了自已现在的模样,更恨透那些让她出糗的狗儿,忿忿不平的,莫愁又开始拨周围的草儿。
“我的草皮惹到你了吗?我似乎听见负责种草皮的工友正躲在屋里哀哀哭泣,却不敢出来阻止你,因为他不知道杀气腾腾的你会不会也把他当草一样,顺手拨之而後快也。”昊极扬起嘴角,似乎不能决定自己该怎么微笑──嘲讽或是温柔?
“草皮没有惹到我,惹到我的是那群狗,但是我知道自己打不过它们,所以只能拨草泄愤。”她若有所指的说,半命令的伸出一只手,无言的要求他发挥绅士风度。
他嘴角的弧度终於弯成一个小小的笑容。她柔若无骨的柔荑安然置放在他厚实的手掌中,自她掌心传来的温度令人感觉舒服而不突兀,有那麽几秒钟,他发现自己好喜欢这种接触,手掌的皮肤像是已经习惯这种温度,甚至还有些依恋。昊极对自己皱眉,刻意忽视那种感觉,俐落的轻轻一拉,她已经轻盈的站起身子。
莫愁拍拍裙子,把上面的草屑拍掉,但是对於那些泥土她就没办法了。她用了比必要还要多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仪容,像是有意无意想延缓和岳昊极之间的面对面。
终於,等到素色套装上没有一点碎草,只剩下令她束手无策的泥土时,她才有些不情愿的抬起头,正视那双像是可以洞悉一切,却又似谜般难解的双眸。
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些战栗。
就算再怎么刻意忽视,再怎麽不愿意承认,却总不曾忘记对方的那双眼睛。第一次见面好像改变了什麽东西,他们感觉到了,却没有办法真切的说明,细细的把对方的眼神收藏在灵魂里,就连对自己都要欺骗,骗自己只是无意的想起对方,直到再度会面,才知道自己已经在记忆中把对方的容颜温习了千万遍。
有什麽东西在空气中流窜吗?昊极看着那双美眸,强迫自己咽下一声叹息。他不会忘记的,那一双最美丽的黑玉眸子,隐隐在其中流转的光彩令他目眩神迷;浓密的眼睫毛在两池深邃的黑潭上,正因为某种他不知道的原因而颤动;那一头在睡梦中几乎要将他的美梦淹没的长发,今天被她绑成蓬松发辫,一些不听话的发丝迸出橡皮筋的捆绑,缠绕着她的脸与颈。
他是不是好想念这张面容?心里一个声音悄然的问道。
莫愁因为他奇怪的眼光而低下头,有些不自在的拂开被风撩起的头发。好怪异的感觉!为什麽自己一看到他,就有一种心跳加快的感觉,像是她胸腔中的氧气已不敷使用,必须要不停的深呼吸,让新鲜而冰凉的空气使她冷静下来?
“我好像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总是赤着脚外加一身的狼狈,而你却总是西装革履的。”她有些指控的说。她低头看看自已的脚,视线瞄到岳昊极光可鉴人的皮鞋,心里有些不是味道。
他看着那些正在咬高跟鞋的元凶,只是轻松的耸耸肩。“那些狗对你的高跟鞋很感兴趣。”他没有告诉她自已还留着她上次来时所遗留的那双高跟鞋。就连昊极自己也不太清楚,他留着那双残破的高跟鞋要做什麽,其中一只还是他到狗群里,好说歹说、威胁利诱,才哄得那些狗乖乖张开嘴把鞋子交给他。
莫愁看着那群“仗势欺人”的狗,转过身毫不客气的说:“既然狗群是你岳家的,而我又是到府上拜访才会遇上这种事情,那么是否能直接跟你索赔?”
她偏着头,认真的看着身旁这个男人。一如她记忆中那样,岳昊极仍旧高大得令人难以忽视。剪裁合宜的黑色外套与白色衬衫一看即知是高级货,恐怕她这种小教师几个月的薪水都买不到他的一只袖子,袖口则用猫眼石扣住,他身上的每样东西都显示着冷漠的优雅,以及这个男人显而易见的侵略气质,而他眸子里熠熠的精光更令莫愁手脚发软。
她开始怀疑自己再度来到岳家宅邸的决定是否理智。在他那不知名的眼光审视下,莫愁几乎想抛下身为导师的责任感,再也不去管那个小兔崽子回不回学校上课。为了保命,她是该听从自已的直觉,马上逃离岳昊极的身边,逃得愈远愈好,只要能避开他那几乎噬人的目光┅┅好不容易逃脱陷阱的猎物,怎麽会傻到再次往陷阱里跳?
除非,那陷阱里有诱惑她再度回头的饵。
第四章
玻璃杯里的液体看来颇具吸引力,淡淡的琥珀色冷凝着几块晶莹剔透的冰块,融化的液体在杯子里流转,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香气。莫愁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充满她的胸腔,成功的夺去她呼吸的能力。莫愁猛然低下头,急急将酒杯放回桌上,双手握着脖子,猛烈的喘着气。
“你要谋杀我。”她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指控的瞪着岳昊极,那双大眼睛还有着因为呛咳而产生的泪水。看着他满不在乎的喝下一杯酒,莫愁不禁怀疑他的味蕾是否已经麻痹。
昊极按了内线电话,示意肯亚再帮莫愁端杯果汁过来。
“你喝不惯烈酒吗?”
“我这辈子碰过最浓的酒精是我妈妈煮的麻油鸡,那里面加的米酒就足够把我摆平了。”莫愁尝试挽回一些形象,端庄的在沙发上坐好,却发现自己的脚碰不到地板。
碰不到地板也好,莫愁实在不太喜欢脚底踩着冰冷大理石的滋味。
“我想要见陈安瑞。他那天虽然乖乖的跟我回去,但是没上几天课,他又跷课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他的下落吧。”她直视着站在窗边的岳昊极,固执的眼神像是不接受否定的答案。“我那天应该坚持跟他回家去见他的家长,但是当时陈安瑞的表现太好,所以我疏忽了。”她有些自责的说。
那天陈安瑞除了偶尔流露不耐的表情,整体上看来简直是个乖宝宝,不论莫愁说什麽,他一律点头答应,莫愁一时大意忘记跟着他回家,跟陈安瑞的家长好好的谈个话,竟傻傻的纵虎归山,落得如今还要再度上门来要人的窘境。
“你怎麽能确定陈安瑞一定会回到我这里来?”他侧着头看她,这个娇小的女人浑身散发着挑战的气息,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惧怕。
“他的同学告诉我的,况且那天我要带走他的时候,你不是也说你会『处理』吗?不用多加猜测,那个孩子一定是惧怕你的恶势力,所以一脱离我的掌握,就连忙跑回来帮你为非作歹,连自己的家都不敢回。”她愤怒的挥挥粉拳,谁知道挥动的幅度太大,猛然打到某个有如石头般坚硬的东西,她疼得哀号出声。
有如巨人的肯亚无声无息的出现,手里端着一杯柳橙汁。无端端被这个小女人打到,他却一点表情都没有,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啊!法国面包先生。”她不自觉小声的喊出来,被旁边的昊极听到。
肯亚沉默的看她一眼,缓慢的把果汁放到她身旁的桌上。“小姐的果汁。”声音低沉得像是一声闷雷。
莫愁喃喃的道谢,她的手还在隐隐作痛。老天啊,要怎麽样才能锻炼出这种肌肉?一块块的纠结鼓起,看上去好不吓人。想到这里,她的视线不由得转到岳昊极身上,刚刚在庭院,岳昊极扶她起身时,她也感觉到他那身隐藏在西装下的强健身躯。她试着想像岳昊极身上的肌肉,然後很快的,她的脸红得像是熟透的番茄。
“看到肯亚会脸红的女人,你倒是第一个。”昊极缓慢的说,很好奇这个小女人究竟在想些什麽。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莫愁连忙把头转过来,却因为转得太急,险些扭伤脖子。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已一直在这个男人面前出糗,笨拙得像是个幼稚园小娃娃。莫愁的脸颊还呈现高温的状态,看上去就像是某种正等待人采撷的可口水果。
“不要谈题外话,我今天来是要待带回陈安瑞的,这一次我一定要把他安全的带回家去,然後跟他家长谈谈,彻底让他脱离你这个邪恶的家伙。”她过度激动的说道。
昊极看着她好半晌,不太能确定这个女人的脑袋是如何运转的。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做坏事了,严格说起来,他还在暗地里执行正义,要是政府知道他的义举,可能都会感动传颂勋章给他。而眼前这个君莫愁,压根儿就认定他是个坏胚子,听她的口气,他就像是那些小报记者所描写的一样,把坏事做尽做绝,还想染指未成年少男。
“君老师,我想你有些反应过度了,我可是一个正当的商人。”得知她的身分是一项惊喜。昊极原本以为她只是个好管闲事的社工,为了东方灭明所托付的事情,他去调查绿水国中二年级特别班的一切,却意外的发现君莫愁就是新上任的导师。
她的身分没有带给他困扰,经过深思熟虑,君莫愁反倒在他现在的计划中占着一席之地。不过眼看她如今的激烈反应,以及对自己的深恶痛绝,昊极已经有些心理准备。这个小女人,怕是不会太合作了。
“正当的商人?”她从鼻子里哼出她的不相信。“我才不管你要自称什麽,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把陈安端交给我。”她站起身,朝他逼近一步。
“这有些技术上的问题。”他缓慢的说。好玩的发现,自己的声调愈是缓慢,她的怒气就愈高张,像是受不了他如此满不在乎的悻度。一且激怒她,那双眼睛就会闪耀火花,昊极发现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些接近恶作剧,他爱极了她眼睛冒火的模样。
“不要跟我打哈哈,只要你把那孩子交给我,我就不再烦你。”看见他张嘴想说话,莫愁毫不客气的挥手打断。“不要想跟我解释你们必须讲义气那一类的话,我不会相信你的,那些话可以骗骗小孩,骗骗那些跟着你招摇撞骗做坏事的人,但是骗不了我。”她骄傲的挺起胸膛。
他的双手交叠在胸前,没有感觉到一丝怒气,只觉得好玩。“你太戏剧化了,黑社会片子看多了吗?”
“该死的你。”她咬牙切齿的扑向前,就差没有张牙舞爪。“把那孩子交给我,不然我就┅┅不然我就┅┅”她挫败的停住,说不出什麽比较有分量的威胁。
“要我把孩子交给你也行。”
“什麽?”他说得如此容易,莫愁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的对着他眨眼睛。
他靠近她的脸庞,呼吸轻柔的吹拂着,“我不但可以把陈安瑞交给你,还可以保证他天天准时去上课,不过前提是你必须答应我的要求。”他仔细的看着那张小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那双眸子里有着困惑与吃惊,浓密的睫毛扇啊扇,温润的红唇微微的张开。
莫愁愣了几秒钟,然後急急的深吸一口气,猛然跳开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她的脸上开始流露惧怕的神情,双手握住自己的衣襟,一面摇头一面还不停後退,眼神变得又慌乱又着急,像是不知道该怎麽办,不到几秒钟那双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险些就要溃堤而出。
“你这个邪恶的男人!”她倒吸一口气,双手防卫的挡在胸前,愤怒而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把他当成恶狼般防着,像是他只要敢越雷池一步,她就会马上从旁边的窗子跳出去。“你怎麽能这样威胁我?”她不停的眨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让他看出自己有多害怕。
“威胁?”这次轮到昊极一脸的茫然。他只是提出要求,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要求的内容,何时曾经威胁她来着?
“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难道真的要把我当晚餐吃掉吗?我还以为你多少有点理性,能够好好的沟通,结果事实证明你跟报章杂志上写的一模一样,甚至比那些记者描写的更邪恶。”她早该听父亲的劝告,多用脑袋想,而不是一味的只依靠冲动,现在落入这个邪恶男人的手上,她已经怕得有些神智不清了。“你真的要把我留下来吗?看清楚点,我真的没什麽肉。”她胡乱的说道,再看见他站起身,她已经吓得快昏过去了。
他要怎麽对付她?想到自己从一进门就对他不假辞色,毫不客气的大放厥词,岳昊极从来都身处高位,谁敢对他这麽吆喝?她是不是把他逼到极限,现在这个男人已经恼羞成怒了?
昊极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发现这个女老师的想像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她的身子此刻正在不停发抖,万分惊惧的看着自己。他发现自已每靠近一步,她就深呼吸一次,但是等他走到她身边时,她只能呆呆的看着他,完全忘了要呼吸。
发现他伸出手握住自已冰凉的手臂,莫愁吓得动弹不得。恶魔不该有这麽温暖的手掌吧?她胡乱的想着,发现自己已经失去逃走的机会。他会怎麽对付自己?先奸後杀,还是先杀後奸?
再也忍不住了,莫愁扁扁嘴,然後不客气的放声大哭。
昊极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烯哩哔啦的女人,在心里回想,何时曾经有女人敢在他面前哭得如此放肆?女人的眼泪他不是没见过,多少美丽女子都用过这一招,想用眼泪攻势打动他的心。在速食爱情充斥的社会里,眼泪变成一种手段,许久之前他也会为这些眼泪心折,直到他认清楚女人的眼泪不值得他付出任何感动,因为很多时候眼泪往往代表着极高的要求。现在的女人都太聪明,懂得利用自身的武器来控制男人,昊极已经把这些把戏都看透了。
但是,遇上了眼前这个女人,他却意外的只感觉慌乱,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