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会认床吗?还是睡不惯木板床?”
他摇摇头。“问题不在我,而在这位马大哥。”他指着正在啃红萝卜的马。“它昨晚吵了一夜。”
她亲昵的拍拍马儿的头,将食物喂给它吃。“哈雷晚上时常这样,它只要一发现木屋里面有住人,或是有人靠近它,就会变得很兴奋,以为有人要来陪它玩,会拚命的用头去碰墙壁。所以我昨晚就告诉你,要你不要去理会它,时间一久它发现你不理它,自然就会乖乖的安静下来。”
“问题是,它昨晚吵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才安静下来。”他严肃的说,表现出他心中的不满。
虽然对于马类没有研究,但是眼前这匹马真的高大得离谱,能够让沙昱升联想到“神驹”这个形容词。灵活的眼睛以及线条优美的长腿,这匹马看起来挺年轻的,似乎正处壮年。
“这匹马是你养的?”
“嗯,两年前镇上的人从梨山买来四匹马,送了一匹给我。刚好山上有空地能养它,小朋友们又很喜欢它,愿意轮流带红萝卜给它当食物,苹果也说她缺少交通工具,一切理由之下,哈雷就成了这里的一员。”她说道,拿起刷子帮马梳理鬃毛,马儿舒服的甩甩尾巴,温驯的任由她梳着。
他发现一件事情,颜如玉似乎很容易把许多别人加在她身上的压力视为理所当然,她没有心机,不会去猜测别人的意图,绝少去计较什么。收养这匹马时她没有想到这样对自己没有好处,没有想到照顾这匹马会有多累人,她很少会考虑到自己,不以自身为中心。
是因为生活的空间如此辽阔,所以心灵不自觉也宽阔起来了吧!
他愈来愈不相信她会是那种与特务界有关的女人了,沙昱升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信心,颜如玉单纯得无法在特务界生存。问题是,他心中那个身为“任务人员”的本能在朝自己吼叫。并不是一个身世透明得像水晶的人,她的个性就会像水晶一样单纯,谁能保证眼前的颜如玉不是厉害到连他都看不穿那层伪装?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这一次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对这个女人,有着超乎任务的兴趣。
如果她真的包藏祸心,她如何能有那种温柔的笑容?沙昱升喜欢她的笑容,浅浅淡淡的,却像这片绿色山林一样宜人,让人不由自主的把视线留在她身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心情起伏。她的笑容有最令人着迷的催眠作用,让看见的人也跟着笑起来,完全忘了除了她以外的事物。
他走近她,走近她,更近一步……
两人之间靠得太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就像初见面的那一晚一样,那种香味令人有些昏眩。但是更让人无法自拔的,是她带着浅浅微笑的红唇。
“请让开一下好吗?我不能帮哈雷刷背了……”她抬起头,原本是想要请他站开一步,却在接触他目光的那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的言语。
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有电流从他的目光中流窜进她的血液,身体变得麻木又敏感,她的潜意识在期待一种她不曾经历过的东西,某种美好的东西……她瞪大眼睛等待着,有着惶恐与不安。
他又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不到几公分。颜如玉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吹拂着她的头发。
他要证实那个困扰了他一整晚的情愫。
刷子掉落在草地上,已经被两人遗忘了,他的手轻柔的握住她的腰肢,坚定的移近她的身子。
他要做什么?颜如玉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能静静的看着他愈来愈近。这是梦吗?昨晚一再来骚扰她的梦境再度延续了,而且那么真实,他的体温,他紧扣在自己腰间的结实臂膀,以及他那双带着火焰的眼眸,承诺着激情的邀约。
但是,她要的不仅仅是激情,他可明白?
太快了,一都进展得太过迅速,况且这一勿也太不应该。他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朝他大喊,但是沙昱升置若罔闻。他从来不是会主动表露情感的人,更不习惯这么快就采取攻势。即使是在所有人把爱情与欲望混为一谈的时候,他还是坚守着自己的心灵,像是守护着某种珍贵的东西,只为了等待一个人来到。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犯了那个千不该、万不该触犯的禁忌,对于与自己任务相关的对象产生这种感情……
是因为这片原始而美丽的山林吧!一切仿佛都如此自然,他只是依循着自己的想法行动,没有多加考虑,那些尔虞我诈、装饰用的礼貌言语不适用于这里。
他罔顾那些曾经拯救他数次的原则,像是被催眠了的人,笔直的朝水池的中央走去,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灭顶。
就算是灭顶,他也要淹没在她那双充满似水柔情的翦水双瞳中。
手指轻抬起她尖得令人怜惜的下巴,他不敢用力,怕惊醒如今正迷惑的她,更怕打破此时笼罩住两人的情网。
“闭上眼睛,我的山林精灵。”他的声音轻柔,带着无限温柔的诱哄。
她的双眼瞪得更大,似乎从来不曾遇上这种情形。沙昱升有种勾引未成年少女的罪恶感。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低,吐气如兰,对他而言却更像是火上加油。
颜如玉猛眨眼睛,心头小鹿乱撞,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沙昱升低下头,靠近那温润而柔软的红唇。
他是因为睡眠不足而昏了头,还是沉醉在这个特殊女子的一切?明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激情浪潮,却还能感觉到某种比意乱情迷更永恒的东西,他不能分辨那是什么,也全然无力抗拒。
当他走进这片山林,走进她的世界时,就已经注定成为她的俘虏。
她的唇一如他想像的那么柔软,沙昱升肆无忌惮的加深这个吻,肆意与她的舌纠缠,掠夺毫无反抗能力的颜如玉。在这一瞬间,俘虏者舆被俘虏者的角色模糊了,他无法分辨这种感觉,那么令他迷乱,那么令他感觉到——令他感觉到剧痛!
沙昱升惨叫一声,不可思议的放开她,心醉神迷的吻被迫结束。他的头皮正处于可怕的剧痛中,就像是所有的头发突然被人拔走了似的,头皮火辣辣的烧疼着。
从头到尾都处于神智不清状态的颜如玉眨眨眼睛,似乎过了很久,他的惨叫声才传人她的脑子里。她站开一步,感觉到自己的脚有点虚软,差点就要因为站不住而摔倒。
“我的老天,这匹马在做什么?”他大叫着,声音中充满愤怒。
颜如玉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被冷落在一旁的哈雷不太高兴,它不喜欢沙昱升打断它的早餐,更不喜欢这个男人靠颜如玉那么近,所以它选择两个人靠得最近的时候,吃醋的咬住沙昱升的头发。
“它喜欢你,”已经没有时间去多想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颜如玉强迫自己把那阵困扰她的骚动遗忘,专心的替马儿辩驳。“它在表现善意的行为。”这是谎话,哈雷只会去咬它讨厌的人的头发。
“该死的!不要骗我,它根本是把我的头发当成牧草在嚼。”
哈雷发出得意的嘶呜声。颜如玉能断定它是故意的,她甚至能够发誓,马儿现在的表情绝对是得意的笑容。看沙昱升气得脸色发青的模样,说不定等一下他一脱困,就会把哈雷放上火炉烤来吃。
“它真的是喜欢你啊!”虚弱的声音,连她自己也不能说服。“所以哈雷才会想亲你一下。”
“亲吻不是这样子的。”他的吼叫声响彻山林。
说到亲吻,颜如玉的脸陡然间红了起来。他的吻所造成的震撼还在她体内隆隆作响,刚才那一刻简直让她忘了要如何呼吸,单单只是回想就能让她思绪短路,要是他再吻自己的话,她说不定会昏厥过去。
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太过危险了,就像是神秘而灼热的火焰,让她感受到那引火自焚的危险,以及同等量的诱惑。
“那我们刚才那样才算是亲吻吗?”颜如玉直率的问,很成功的让他哑门无言。“你刚才的举动是善意的表现?”
书上是怎么解释亲吻的?她努力回想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常识。接吻,以唇轻触体肤,欧美人初见面时最亲热的礼节,尤其指亲嘴……沙昱升沉静的看着她,眼神蔫然间变得锐利,像是在思索某件万分严重的事情。
哈雷似乎也感觉列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大大的眼睛轮流看着两人,嘴巴停止咀嚼一食物”。
许久之后他才点头。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那个吻已经超出了“善意”的范围,在那意乱情迷的时刻,他们压根儿没有想到“礼仪”这档事。
她这么逼问他,有一种自我保护的意味,是骗自己也是骗他,把两个人之间显而易见的火花归类在“善意”的范围,没有一个人敢承认那个吻代表着一个更深远的含意,连灵魂都悸动了。她的手甚至到现在都还在颤抖,而敏感的唇还因为刚才的吻而灼热,甚至带有一点痛楚,彷佛那一吻是一个烙印,烙印在她的唇上,也烙印在她的心灵深处。
颜如玉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的事情必须稍后解决,首要之务是必须把沙昱升救出一马口。”
“你的意思是,如果哈雷亲吻你的嘴,那就是善意的表现?”她强迫自己打趣的说,把仍旧在发抖的手藏在背后。
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颜如玉……”他警告着呼唤她的名字,声音中充满无处发泄的愤怒。“马上把我的头发弄出这匹马的嘴巴。”
出乎意料之外的,颜如玉居然耸耸肩膀,简直令他想要跳楼自杀。
“我没办法啊!哈雷虽然是我在喂食的,不过它只听苹果的话。”
沙昱升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先在心里从一数到十,之后才有办法开口。“那就请你帮我去叫苹果快点过来。”他的声音跟咆哮没啥两样。
这位高大的男子,在特务界鼎鼎有名的沙昱升,他的冷静及自制在这一刻已经荡然无存。
她点点头,慢慢的走上小径,还有时间频频回过头来看他。
他应该放心了,因为颜如玉已经去替他请救兵了,不是吗?那么为什么他心里的不安一点都没有减轻?
“马兄,头发的味道不错吧?”他苦中作乐的问了一句。
哈雷则是甩动尾巴作为回应,一点都没有想要松口的迹象。
一个念头闪过脑中,沙昱升微微一笑,意外的感觉到复仇的快感。
“对不起,我必须说明一点,在下最近工作繁忙,所以没有时间洗头——”
这一次,发出惨叫的是哈雷。
沙昱升花了将近十五分钟又哄又威胁,才把自己的头发从马儿的嘴里抢救出来,而这段时间帮他去讨救兵的颜如玉根本就没有出现。当他自行脱困后,走近主屋之时,脸上的表情臭到了极点。
其实说他是愤怒已经是最温和的形容词了,沙昱升现在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怒气冲天来形容,他的双手突然间很想握住什么东西,例如颜如玉那纤细白皙的脖子。
图书馆的大门还没有开,但是屋子前面的空地就已经非常热闹了。一张很大的木桌摆在树荫下,旁边围了二十多张的椅子,桌子上摆着数量很多的饭菜,而一大票小朋友则围在桌旁埋头苦吃。
“那是我的酱瓜,我警告你不要用筷子碰它。”
“啊……不要动我的荷包蛋。”
“苹果姊姊,帮我盛饭。”
“我不要酱油,人家要撒胡椒盐。”
“校长,我不要吃白菜跟玉米。”
小孩子的声音跟清晨的鸟叫声此起彼落,分不清是哪一个比较吵。十几个小孩子之间,颜如玉和罗苹,还有一个沙昱升没见过的男人正忙得焦头烂额,不但要张罗这些小孩吃饭,还要不时的劝架,以免他们用筷子打起架来。
他知道这些小学生,在监视颜如玉的那段期间,他就知道这些小学生每天都会到这里用餐。不过,沙昱升还是聪明的装傻。
还不能让颜如玉知道他的身分,虽然自己对这个女子有超乎寻常的好感,但是在尚未摸清她的底细之前,他还是决定一切要小心行事。
“这些小孩是哪里冒出来的?”他好不容易挤到颜如玉身边,有三个小孩缠着她,要她看他们的美术作业,顺便当评审评分。
“青山国小的学生,他们早上都会来这里用餐。”她解说着,把一个做不出数学作业、正在哭泣的小孩塞进他怀里。“这是雅儿,她的算数习题要在二十分钟内做出来,如果到了他们要去学校的时候,她的作业还没有做完,她就会哭着不去上课。”
沙昱升抱着依旧号眺大哭的小孩,不知所措的看着颜如玉。
“你要我做什么?”他看看四周,发现这里跟战场没什么两样。这些小孩子,远远看的时候没什么,他在监视颜如玉的时候根本感受不到现场的紧张气氛,毕竟隔岸观火是件轻松的事;而一旦身陷战场,他才真正了解到这些小孩有多么难缠。
颜如玉盛满一碗饭,顺便拿了一盘菜推到他面前。“教她把习题算出来,顺便把这些东西喂她吃下去。”
他受惊过度的张大嘴巴,严肃特务的形象全毁了,还没有想到要说什么,颜如玉已经转过身去处理另一个小孩的问题了。
手上的小孩还在啜泣着,数学习作被小手揉得皱皱的。沙昱升发现这里的小孩大部分都是原住民,每一个都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以及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似乎是除了他,所有的大人都驾轻就熟。颜如玉抱着一个低年级的女孩,努力要让她吃青菜,还有三个小孩听着她的话在画美术作业;罗苹则是左右手各抱一个,不遣余力的教他们做预习的功课,还能够抽空朝一个小男孩大喊:“喂!你给我从算盘上下来,那是用来计算,不是给你当滑板玩的。”
雅儿已经不满足于揉数学习作了,她开始咬手指,藉以表现自己挫败的感觉。他连忙把她放在椅子上,从桌上找了枝笔,耐心的教她怎么数香蕉跟橘子。
一嗨,你就是沙先生吧!苹果说你是昨天才来的工友。”愉快而友善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沙昱升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原住民,大约三十几岁,皮肤十分黝黑,如今他正咧菩嘴对沙昱升笑着。
一不错嘛!你很快就进人状况了。要在颜氏图书馆工作,首先就是要有办法与这些学生相处。你做得挺不错的,连最爱哭的雅儿都会乖乖的听你的话。”他低下头看着小女孩,笑容里带着几分温柔得说:“嗯,好厉害,我们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去学校上课了;雅儿要加油喔!”他摸摸雅儿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