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依人静静的思索着,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直视着柏特,知道这位年老的医生不会欺骗她。“我想请问,这些年来李韬步会定期来安德罗斯吗?”
“是的,每年会来两次,都会到我那里关心柯焰的进展。他要我别告诉柯焰,关于他病情的一切,说柯焰的情绪不稳定,听不下那些。”柏特详细回答着。
“那么,你能告诉我,关于柯焰的双眼,治愈的可能性有多高吗?我从喜娜,以及柯焰那里得到的消息,跟我的观察不符。”楚依人若有所思的说道,双手交握着,水葱儿般的十指纤细美丽,而掌心上却有着些许硬茧,是她长期整理花草留下的痕迹。
“柯焰的双眼并非无法治愈,他的身体强健,这些年来浸泡着冷泉,也受到良好的照顾,如果他愿意接受手术的话,治愈的可能性很高。我几吹向李先生提起,他却说柯焰坚持不肯动手术。病人若是坚持,身为医生的我也不好多说。”柏特瞇起双眼,看着一脸沉思的楚依人。“楚小姐,有什么不对吗?”见多识广的老人警觉的问。
风势陡然间增强了,柏特只来得及看见楚依人的双眼,在灯光下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之后四周突然变得一片黑暗。强烈的暴风雨破坏了岛上的供电系统,让岛屿陷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楚依人淡淡一笑,熟练的走到橱柜旁,拿出有着香气的蜡烛点上。“没有什么事,我只是随口问问。谢谢你帮我解答一些疑惑,也谢谢你肯在风雨里特地走这一趟。天色晚了,风雨愈来愈大,今晚就请住下,等风雨过去了,再回镇上。”
“谢谢你的好意,我的家人还在等着我,风雨再大我也必须回去,免得那些孙儿担心。往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楚小姐吩咐就是,只要是你的请求,就算我已经跨进棺材里了,都会拚着命前来的。”柏特恭敬的说。身为名医,他甚少对任何人臣服,但是眼前年轻的东方女子,有着太过惊人的能力,让他不得不服。
“那我请喜娜提灯送你回去,若是风雨太大,请你收留她一晚,别让她冒着风雨回来了。”楚依人礼貌的微笑,送老人与喜娜出门。
在阴暗的天色里,树林里幽暗得吓人,狂风摇晃着树的枝杆,像是躲藏了许多不知名的鬼魅,大量的风雨席卷四周,强烈巨大的声响宛如鬼哭神号,让人心里徒然升起惊慌的情绪。
楚依人目送着两人的身影,同时也敏感的知觉到树林的深处,有一双黑眸热烈的望着她,那双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渴望以及情感。她的身躯因为感受到他的视线而颤抖着,她凝望着某一处,而后迅速将木门掩上。
她知道他在那儿,站在激烈的暴风雨中,任凭风吹雨打也不肯离去,坚定的望着她,而她却无法出去见他,知道如此的行动会给他带来可怕的危机。她听见了他的呼唤,却必须克制着不给予任何响应。
她的身子紧贴着门,在微弱的烛光中缓慢而软弱的滑落地面,将冰冷的脸庞埋进双手中。她痛苦的怀疑,这样的折磨是否会持续一生一世。
※ ※ ※
彻底的黑暗包围了浣纱,让她惊慌而难以呼吸。她试着张开嘴求救,但是略略一动身子,就感到疼痛。不论生理或是心理,都是疼痛的。
就像是有着无数根细小的针,毫不留情的扎在她的肌肤上,也扎进了她的心,造成某种恒久而难以拔除的疼痛。她在昏迷间辗转着,发出低低的呻吟,双手紧握成拳,却因为掌心的伤口而痛彻心肺。
为什么会疼?她困惑着,在黑暗中彷佛看见一盆火。一盆在六年前燃烧于凤家书房内的人。
是了,是火灼伤了她的手。她愤怒着他的离开与欺骗,将属于他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但是在冷静的表面下,她的心又太过软弱,无法坚决的将他摒除在心房之外,在将烟盒丢入火中后,竟又冲动不舍的上前抢救。
火烧疼了她的手,而她则护着那个烟盒,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她只是不愿意父亲的遗物遭到火焚。火焰燃烧着烟草,她在熟悉的气息中迷惘,在他离去后,眷恋着曾经在他身上闻嗅到的气味。
这六年来,她时常流连于书房中,沉静不语的独自坐在皮椅上,点燃了烟,看着烟雾在房中缭绕,包裹着她的身躯,宛如一个空虚的拥抱。她染上烟瘾,似乎只有在点燃烟时,才能驱赶四周的孤单,她用这种方法纡解不愿承认的思念。
在内心深处,其实有着太多关于他的记忆,如同挥之不去的烟味,萦绕在心头。
记忆中那盆火徒然熄灭,连梦境都变为黑暗时,浣纱惊慌的睁开眼睛,却看不见任何的光线。她压抑着恐惧的情绪,强迫自己不能因为慌乱而尖叫,她紧咬着唇,猜想大概是停电了,独自在黑暗里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她的双手紧握着身上的羊毛毯,克制着惊慌的情绪。她还是怕黑,但是六年来已经学会压抑恐惧,不在黑暗里惊慌失措,因为知道再也没有人会前来帮助她,她别无选择的只能坚强。
当窗外的风雨增强时,她的心激烈跳动着,童年时的阴影又笼罩了她,她几乎无法呼吸。
细微的声响由远而近,脚步声沉稳坚定,然后木门缓慢的被推开,一盏温和的烛火,照亮了房间,赶走一室的黑暗。浣纱在光线里徒然松懈身子,感激的转过头去,却看见捧着烛火的柯焰。
他看不见灯火,却谨慎的护住手中摇曳的小小烛火,将蜡烛放置在床畔的木桌上,那专注的模样,彷佛在做着今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浣纱的心深深被撼动,某种奇异的硬块梗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在诧异的情绪里,还有着埋藏得很深的温柔,心中有着温暖的液体流转,像是收到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他竟然还记得她是怕黑的,在黑暗里捧着烛火前来,为她驱逐那些黑暗。他仍旧记得那一晚的誓言,在分离了许久后,仍旧牢牢记着她的一切,嘴上虽然说着伤人的言语,却以行动实践那些记忆,慎重的举动里,带着绝望的温柔。
她紧咬着唇,克制不要哭出声来,在他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前,尽快将粉颊上漫流的泪水擦掉。
柯焰抚摸到她眼角的湿润,以为是她在昏迷中,因为疼痛而不自觉的流泪。他皱起眉头,准确的摸索到桌上那盅熏衣草精油,用双手浸润精油,而后细细的抚过她的身躯,照拂过每一处的伤口,在她的肌肤上滑动。
疼痛缓缓褪去了,属于他的气味瀰漫在鼻端,浣纱能够感受他的手,漫游过她的身躯,神奇的抚去疼痛,因为他的碰触,那些疼痛逐渐消失,带来些许的凉意,却又在同时点燃无数细小的火炬。
因为先前的拖行,让她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而为了检视伤口,做消毒急救的工作,她的衣衫早已被褪下,宛如一堆破布般弃置在墙角,如今的她除了手上的纱布外,根本是全然赤裸的,身上只盖着一条温暖的羊毛毯。
她没有开口,更没有任何动作,逐渐想起昏厥前的一切。
当他的手滑过她的肌肤时,她清晰的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力,温热了熏衣草精油,也温热了她的身子。她的脸徒然变得嫣红,必须努力控制才能不在他的抚触下叹息与颤抖。
只有他的触碰,才能挑起她最私密的情欲,除了他之外,她不曾渴望过任何男人。
她始终记得,在凤家卧室的柔软床铺上,他在温暖枕席间,教导着她激情的种种,将她由女孩变成女人;只属于他的女人。
在他离去的六年里,她体内的女人宛如沉睡般,芳心不曾被触动,彷佛在等待着他,坚决不让任何男人进驻一步。如今想来,她是不是一直在等待着他?
浣纱不动声色,只是瞪大双眼望着他,观察他的表情,任由他的手滑过她的身躯。
羊毛毯被褪到腰上,她柔软的身躯在柔和的烛火下,因为浸润过精油,有着动人的光泽。
他的容貌与过去不同了,旧伤白痕增添了他危险的气质,却无损于他恶魔般俊美的外表,但是此时他忧虑的表情让她困惑。她见过这种表情,在父亲过世后,他担忧的在黑暗中拥抱她,许诺着永远的誓言时,就是这种表情。
他不是贪慕凤家的财产,欺骗与遗弃她吗?为什么无人看见的时候,又会有这种表情,像是为今生最重要的人忧虑着,彷佛他深深的担忧着;彷佛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他的心。
柯焰的手缓慢地抚上她胸前的莹白浑圆,静静的停驻在她的胸上,之后徒然开口。
“你醒了。”他的气息因为触碰她而不稳。
“你怎么知道?”浣纱听出他口气中的笃定,有些诧异,不知道是什么举动泄漏了她的清醒。
或许是因为知悉他的失明,也或许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仍旧将他当成了丈夫,在他面前裸身,并不会让她太过尴尬。只是他的碰触,不断的勾起她久远前的记忆,想起两人在柔软的枕席间分享的一切……
他黝黑的掌在她胸上平张,覆盖住那儿细致的肌肤。“你的心跳变快了。”他紧绷着嗓子说道,缓慢的低下头来,抵住她的额头,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浣纱,你几乎要吓死我了。”他喘息着,因为她的醒来而如释重负。
就连六年前发生意外,全身血肉模糊,孤独的与死神搏斗的时候,他也没有那么无助过。听着她被拖行的声音,以及发现她受伤昏迷时,他痛恨极了自己的眼盲,只能看着她陷入危险,却没有任何力量保护她。
“我以为你是不会恐惧的。”她小声的说,能够感觉在说话的时候,口唇都磨挲着他的肌肤,如此亲昵的靠近彼此,就像是人世间任何一对平凡的夫妻般。
他的唇扭曲成一个类似笑的表情,看来没有笑意,却有着浓浓的苦涩。“人总是会变的。”
柯焰的手轻抚着她的唇,向来稳定的手有些发颤,而后轻柔的吻着她,没有任何激烈的情欲,只是想要确定她仍是安好的,没有被死神残忍的夺去,仍是安然的在他怀中。
“或许这六年来我们都改变了许多。”浣纱温驯的任他吻着,贪恋此刻难得的平静,缠满纱布的手紧握着他的衣襟,感受他的身躯压着她的肌肤,有着温暖而真实的感受。
“是那些改变让你奋不顾身的冲去救下那个孩子?你难道就没有想到,那些举动很可能会害死你自己。”他询问着,语气中有着深深的不悦。他真不知道该责备她愚蠢,或是称赞她的勇敢,她的行为让他深深的被震撼了。
“我只是想教那个孩子。”她简单的说,知道绝对不能够透露更多。她清楚的知道,柯焰有多么聪明,任何事情都欺瞒不了他,若是再谈论下去,她一定会泄漏那个秘密。
她正在苦苦思索着,要如何才能解释先前失常的举止,又不会让柯焰起疑。而他的手则不安分的往羊毛毯下探去,滑向她柔软平坦的小腹。
“你的伤还疼吗?”他的声音沙哑,在关怀之外还有着更亲昵的意味。炽热的唇缓慢的滑向她的颈项,吸吮那儿的敏感肌肤,窃取她惊慌的喘息。
浣纱猛然制住他往下游走的手,不敢让他触碰到她的腹部,知道若是让他继续抚过她的身躯,绝对会发现她亟欲隐藏的一切,她还没有准备好。不晓得该如何告诉他,更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
他太过熟悉她的身体,知悉她的每一寸肌肤,能轻易的发现那处六年前不曾存在的疤痕。她拉住毛毯,飞快的逃离他的怀抱,翻身躲向墙角。
“我没事了。”她吞吞吐吐的说,因为紧张而口齿不清。
她缩在墙角,看见他的表情由原先的渴望,逐渐转为阴霾,她在心中暗暗呻吟,知道刚刚逃离他怀抱,想要隐藏秘密的举止,已经被他解读成别的意思。
柯焰缓慢的站起身来,紧抿着薄唇,先前的轻怜蜜爱,在此时转变为尖刻。“吓着你了吗?想到要与一个满身是伤,看来可怕到极点的人做爱,这让你感觉恶心吗?”他冷笑着,掩饰心中受到的伤害。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浣纱辩驳着,冲动的上前抓住他的衣衫,制止他的离去。
她的心早因为他的举止而解冻,温暖的烛火融去她心中某些盲点,她还没有看见真相,只知道绝不能放开他。
如果他记得那日的誓言,还牢牢遵守着,那么她怎么能够怀疑他的爱情?
她的心彷佛被撕裂,想要信任他的深情,却又不断想起李韬步所说的,他带着巨款和美丽的女秘书私奔的种种。
极为冲动的,浣纱用尽力气环抱住他强壮的腰,从身后拥抱住他,双手在他坚实的小腹肌肉上交叠,不在乎身上的伤口仍疼着。也不在乎此时的赤裸,她怎么也不愿意放开他,担忧着要是松开手,他就会再度离去。
“浣纱,放手,我不想玷污了你的眼睛。”柯焰咬紧牙关道,握住她缠满纱布的手,却无法狠心的拨开,知道那会带给她剧烈的疼痛。看见她受伤,简直比一刀刺入他心脏更难受,他又怎么舍得弄疼她。
“不是的,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拒绝你,更不是怕你。”她焦急的解释着,冷静的面具早就破碎成千万片,此时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女人,因为心爱的男人而慌乱着。
“我颤抖,是因为害怕你仍具有影响我的能力,而那影响大得超过我所愿意承认。我以为六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恨你,恨得咬牙切齿,能够轻易的甩开你,但是我没有办法,你还是掌握了我的一切。”她紧抱着他,感觉他高大的身躯从紧绷逐渐变得松懈。
“别用话语讨我欢心,你不需要这么做。”他没有回头,只是任由她抱着。就算是她此刻所说的是谎言也好,至少她的言语,填补了他心中的痛苦。
浣纱温润的唇弯成一个颤抖却美丽的笑容,她更加紧抱他,有着熏衣草香气的身躯,紧贴着他宽阔的背。“你知道我不说讨人欢心的话。柯焰,六年的时间很长,足以让我改变,让我从任性虚假变得诚实。”她的手抚上他的胸膛,要他转过身来,包裹着纱布的手,捧着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