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再回到台湾,我愿意提供帮助。”浣纱握住楚依人的手,给予坚定的支持。她只隐约知道楚依人被人追踪着,但是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人,竟会有如此可怕的耐心,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非要将楚依人带回身边不可。
“我能够应付的。”楚依人仍旧微笑着,提起地上沉重的迷迭香,缓慢的走上前,一路上检规着店铺里所贩卖的香料。
店家主人在看见楚依人时,原本僵硬的脸庞上都露出微笑。小镇对外来者有着强烈的敌意,尤其是来自于悬崖石屋的人,都在居民的黑名单之上,但是楚依人却不同。
起初居民们也是强烈的排拒她,但是她却教导居民以新方法种植迷迭香,产量与品质都优于过去,还培育出新品种的香料,让居民们收益徒然增加数倍,对于这位财神爷,居民们的态度自然和善许多。
“等会儿跟我回去,我准备一些好菜招待你,这些年来我四处漂泊,还学会不少人间美味。”楚依人说道,伸手拿起店铺中干燥的绯红竺葵。放置在鼻端闻嗅着,之后再满意的放下。“不用跟我客气,我那位病人虽然脾气不好,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你们是旧识,他不会拒绝让我招待你的。”她若有所指的说。
浣纱正在学着以指尖捏起些许香料,而楚依人的那些话却让她如遭雷击,震惊得松开手,原本在指尖的香料徒然流泄,空气中瀰漫着浓浓的香气。
“我的旧识?你的病人是谁?”她无法相信的蹙起眉头,手也不自觉的颤抖着。只要提到他,她多年来训练出的自制就变得不堪一击。
“那个居住在悬崖石屋里的男人。”楚依人神态自若的回答,深邃的眼迎向浣纱的,带着几分笑意,更带着几分的思量。
两人的周围有不少人围观着,东方女子在此处本就少见,更何况两人都美丽得让人一见难忘。小镇虽然排拒外来者,但是对浣纱的美丽也留下深刻的印象。许多人好奇的张望着,不明白这位突然到访的东方美人,为何会因为楚依人的话语,而有着激烈的反应。
浣纱的脸色变得苍白,不敢置信的摇着头,“你不该知道我认识他的,你在台湾的那段日子里,我不曾提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你只待在我的住处,而在那里不会有任何人敢提起他。”
“的确,在台湾时我是不知道你跟他之间的事,但是却直觉的知道,你们之间有着联系。”楚依人接过店家主人赠送的番红花,以希腊语跟对方道谢。
“我不明白。”浣纱的手轻覆在胸前,感受那里激烈的心跳。
楚依人帮她治疗时,柯焰已经离开一年有余,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联系?她将凤家里所有属于柯焰的东西摧毁殆尽,不留下任何痕迹,为何楚依人还能那么笃定?
莫非,在她没有注意的细微处,还留着他的烙痕?
“因为气味。我在你们身上闻到同样的烟草味,而那种烟草的产量极为稀少,且气味特殊,若非订购根本买不到。”楚依人将番红花交给浣纱,示意她跟上来。
浣纱像是受到牵引,别无选择的跟着她往小径上走去。她记得这条路,是到达悬崖石屋的唯一道路,前不久她才经由这条路走去,在海边看见了他。
“那烟草是古巴一间厂商特别制造的,长期供应给凤家。”她缓慢的说道,鼻间彷佛又闻到那阵熟悉的烟草味。凤家的两代男主人,甚至包括她在内,都曾经是那些烟草的俘虏。
“所以我的猜测十分正确,不是吗?”楚依人弯唇微笑。
她们在小径上走着,阳光穿过浓密的树林,洒落在两人身上,在冬季里,就连阳光也略微寒冷。在树林的深处,有着水光的反射,隐约还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悬崖旁的冷泉源头,不分四季的流出约摄氏四度的冰冷泉水,环绕整个岛屿,提供居民各种用途。
林木看来很具浓密,小径的两旁都像是甚少人迹的出境。
楚依人娓娓诉说着几年前的过往,她猜出这两个人之间的牵连,却没有想过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当初我遇见柯焰在先,而遇见你在后,虽然怀疑你们有关系,但是身为医者也不好多说。如今又在这个岛上见到你,推敲起来答案不是很明显吗?你是为他而来的。”
“你遇见他在先?”浣纱瞪大双眸,焦虑的握住楚依人的手,番红花摔落地面,干燥的花瓣从纸中散落,在小径中散成漫天的花雨。
“那你应该知道他身上的伤痕,以及他的失明是因为什么而起的。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受伤?当初伤得重不重?”源源不绝的问题从她口中倾泄,她被心中的焦急驱赶着,无法克制的询问。
她无法不问,关于他的一切,始终左右着她的情绪,从六年前就是如此。她不是恨他吗?为何还会如此焦急的关怀他?
楚依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浣纱一眼。“他出了一场可怕的车祸,车子失控撞上安全岛,之后爆炸燃烧,路人们奋勇救出他,但是他已经伤得太重。我最初见到他,是受人之托,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来。”
“他的身体现在无恙吗?”浣纱颤抖的询问着,无法想象当初他是受了多大的伤害。
她还记得,在他的黝黑肌肤上蜿蜒的疤痕,看来怵目惊心。
楚依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浣纱,半晌后略略朝前方不远处的石屋偏头。
“我想这个问题你该直接问他,毕竟他是我遇过的病人中,脾气最暴躁激烈的,配合度极低。或许你问出的答案,会比我这个医者还多几分真实性。”
“我不久前在海边见到他了,他气愤得几乎要将我推下悬崖,很显然并不欢迎我的出现。”浣纱轻咬着唇,在离石屋不远处停下脚步。
从他的反应里,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排拒,她的出现似乎让他狂怒不已。柯焰是不愿意她看见他满身的伤痕,以及此刻的狼狈模样吗?还是为了先前的遗弃,没有颜面见她?
楚依人的微笑里带着谜团,彷佛看穿了某些旁人尚未看穿的秘密。“你千里迢迢的前来,一定有问题要好好的跟他谈谈,何不就趁着用餐时间,让我为你做些好菜,你也好跟他叙叙旧。”她提议着,而后不容反驳的握住浣纱的手,笔直的往石屋走去。
浣纱没有反抗,只是怀着忐忑的心,走入那间石屋。在打开木门时,属于记忆深层的气味迎面而来,她像是坠入过往的岁月里,某种水雾悄悄的瀰漫眼前,她狠狠的眨动双眼,将水雾逼去。她已经不再是六年前脆弱的小女人,这些年来她学会了坚强。
只是,她怎么也无法明白,为何几年来的坚强,会在接近他时,徒然溃败流散。她应该是恨着他的,但为何在想起他时,心里就有隐约的疼痛?
冰冷刺骨的海风吹拂着石屋四周的迷迭香,淡淡的香气,属于记忆,也属于那些未被实践的诺言。
石屋看起来建筑年代久远,在主屋里还有信道,可以到达一旁的几处小屋内。小屋有着不同的用处,例如储藏与烹饪等,其中一栋小屋,引人冷泉成为一池冰冷的泉水,供给屋内的人沐浴,却也为石屋引入冰冷的寒气。
主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原木的桌椅都被固定在墙边,走道比一般的家庭略大些,看得出是为了失明的柯焰特别安排过。不知是否是光线的缘故,阴暗的石屋内感觉比外面还要寒冷,厚重的窗帘覆盖在窗棂上,遮蔽了阳光,看来幽暗而诡异。
浣纱缓慢的走进石屋,手覆盖在冰冷的墙上,有些诧异的观察着。她一直以为柯焰用着从公司窃得的巨款,过着优渥富裕的生活,毕竟那是一笔惊人的款项,而柯焰并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
但是眼前所见的与她想象中相去甚远,他如今所居住的环境,根本无法与凤家相比。
她的心微微地抽痛了,埋藏得许久的痛苦又再啃噬。难道为了离开她,他宁可过这样简陋的生活?
“不是很豪华,不过还算过得去。在我刚到这里时,屋子里的东西更简陋,陈旧而布满尘埃,只有喜娜一个人在照顾柯焰,而她又娇弱胆小,一遇上柯焰发脾气时,就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哭泣。”楚依人解释着,率先走入起居室。
还没有接近起居室,就可以听见柯焰愤怒的吼叫声。那低沉的吼声带着强烈的怒气,还有深深的无奈,声音充斥在整间石屋内,像是某只被困住的猛兽,只能在牢笼中发出垂死前的哀鸣。
“该死的,滚出去这里!”巨大的吼叫声中,夹杂着女性惊慌的低泣声。
起居室内也是一片阴暗,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光线,让原木的家具隐藏在黑暗中,大量的烟雾瀰漫在室内,连空气都浑浊不堪。
楚依人叹了一口气,很熟练的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而后将窗子推开,好让新鲜空气能够流入室内。
柯焰坐在木椅上,黑发凌乱着,黝黑的面容上有着激烈的怒气。他的手中夹着点燃的烟,不时将烟举到簿唇边,呼出大量的烟雾。在烟雾笼罩下的脸庞,像是地狱里的恶魔,看来有着让人胆怯的威严。
喜娜则是缩在墙角,离柯焰远远的,她被骂得泪流满面。
“我跟你说过,不要抽烟,尼古丁会消耗你体内的维他命c,让你的皮肤过于干燥,这会减缓伤痕复原的情况。”楚依人说道,迅速走上前去,拿起柯焰面前的烟,毫不留情的丢到窗外。
喜娜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像是看见胆敢与狮子抢夺食物的勇士。
“喜娜,我说过不要再把烟拿给他的,以后别再犯了。”楚依人叮嘱着,拿出手帕给年轻女郎擦干脸颊上的泪痕。
“但是柯先生很坚持,他很生气,所以我……”喜娜委屈的扭着手帕。她也不想违背楚依人的交代,但是柯焰的脾气暴躁得让她害怕,她不敢不遵从。
柯焰的手几乎在同时往前伸去,想抢回得之不易的烟,虽然他这些年来训练出的知觉,有着惊人的敏锐度,但是没有了视力协助,动作自然慢了半拍,当黝黑的掌覆盖上桌面时,烟早被楚依人扔到窗外去了。
他愤怒得青筋微露,双手紧紧的握拳,像是期待要握住楚依人的颈项。“把烟拿给我,你无权干涉我,那是我的自由,就算我得肺癌也不关你的事。”他用手爬过凌乱的黑发,在愤怒的情绪下其实掩盖着绝望。“该死的,我不需要恢复,根本没有那个需要,就算是恢复了又如何?那不能改变什么。”他暴躁的吼叫着,声音回荡在石屋内。
“我当然有权干涉你,我是你的医生,还曾经花费很长的时间,把你从死亡边缘救回来。我可不愿意看见好不容易救活的人,自暴自弃的抽着烟,只求尽速死去。”楚依人回头看了浣纱一眼,“你说,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你们遇到事情所做的反应如此相似,只是比较起来,你理智多了。”
喜娜因为看见浣纱而惊呼。她紧张的看向柯焰,害怕他的脾气会再度被点燃。就是因为在海边见到浣纱,所以柯焰回来后突然变得愤怒,强迫她拿出藏起来的烟,然后坐在阴暗的起居室里沉默的抽着烟。
柯焰的身体变得紧绷,像是蓄势待发的弓弦,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会激发他激烈的反应。被愤怒淹没的心,因为楚依人的话而狠狠的震动着,他期待着却也恐惧着,深怕那个跟随楚依人回来的,会是他思念得太久的女子。
只是,就算她不出声,他也能感受到她站在那儿,在他失明后,其它感官变得极度敏锐,他不依赖双眼,血液里另一种直觉反而觉醒了,他的行动敏捷,甚至看不出是眼盲的人。
而属于她的气味,就是他记忆里一再重温的美好,他不断的想起她,用那些记忆来折磨自己。
他险些冲动的走上前去,想触摸她的脸庞,感受她娇嫩的肌肤,以及光滑如缎的发丝。关于她的记忆,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他想起她温润的唇,以及欺霜赛雪的肌肤,美好的身段与他一同翻腾在凤家主卧室的宽大床铺上,他的黝黑肤色,衬着她雪白的肌肤……
想到先前她在悬崖边缘见到他时,纤细的肩膀在他的掌握下僵硬。他的动作倏地静止,无法再靠近她。
她是否对他的模样感到恐惧,或是厌恶?他没有勇气去求证,知道她的答案仍能轻易的摧毁他的理智。
“滚出去!这间屋子不欢迎客人。”他粗鲁的吼着,抗拒着用手遮住脸孔的冲动。
那些伤痕仍在,除了蜿蜒在黝黑的肌肤上,也戕害了他的心。
浣纱有些诧异的看着愤怒的他,几乎认不出那张因怒火而扭曲的脸庞,是属于柯焰的。记忆里的他始终冷静,就算是动怒,也能够控制情绪,维持着优雅与礼貌的态度,轻易的反击对方。但是眼前的他,暴躁而无礼,粗鲁得让人皱眉。
“柯先生,不论你欢不欢迎,我都必须留下。我花费六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找寻到你,可不会轻易就被你的几声咆哮吓退。”浣纱缓慢的开口,用疏远的口吻说道,视线没有离开他的身躯。再度看见他身躯上的伤痕时,她的心其实在颤抖着,冷静的面具险些要崩溃。
明明是恨着他的,她又何必在乎他经历过哪些可怕的灾祸?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难道那些恨竟如此微不足道,他身上的伤就足以抵偿他对她所做的伤害吗?她怎能轻易遗忘他的欺骗?
“回台湾去,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需要再忍受你。”柯焰的语气尖锐,只求快生将她赶出屋外。他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感受她站在那儿,猜测着她的反应,拚命的克制着上前拥抱她的冲动。苍天可鉴,这样的折磨简直会要了他的命。
浣纱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几分的哀伤。“原来在六年前,你只是在‘忍受’着我,也难怪在我父亲去世后,你会迫不及待的逃开。”他的用词轻易的伤害她,而伤害已经太深,她的痛楚有些麻木。她将双手轻覆在胸前,想用这个动作给自己一些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