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爷,您进来这里做什么?男人不能进产房的,快生出去吧,您在这里没有任何帮助的。”产婆蹙起眉头,第一次看到这么不听话的丈夫,她只差没有开口骂仇烈在雁归楼里碍手碍脚。
仇烈完全罔顾其它人的劝说,他坐在床沿,看着床上咬牙忍受疼痛的芙蓉。她的汗水已经濡湿了长发,连身上的单件绸衣都被冷汗浸湿,看来狼狈不堪,因为剧烈的疼痛,她的头激烈摆动着。
“芙蓉。”他无能为力的看着她,为她感到担心。黝黑的手伸到床头,扳开她紧握床头柱的指,握着她的手。当她反握时,他有些诧异,娇小的芙蓉竟有那么大的力量,握得他的手掌几乎淤青。
“你--出去--”她勉强睁开双眼,透过脸上汗湿的发,嘶声说道,不愿意让他看见此刻的情景。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她因为用力过度,彷佛听见全身的骨头鄱在嘎嘎作响,身子像是已经被打碎般,每一个地方都在疼痛着。但是当仇烈在她身边时,她死命的咬着唇,不敢发出尖叫,怕他会感到担心。她紧咬着唇,直到温润的唇被噬出些许鲜血,那些疼痛让她神智昏沉。
但是,好痛啊,他怎么还不出去?她快要忍耐不住了。疼痛像是浪潮般,一阵又一阵的涌来,淹没她脆弱的柙智。
仇烈的身子也在颤抖着,紧握着她的手,担忧却又无能为力。他无法这样拋下她,只想守在她的身边。看见她唇畔的血迹,他的心彷佛被一把利刃刺穿,他伸出手抹去那些血迹。
“芙蓉,不用忍耐。”他颤抖的说道,声音里全然没有平日的威严,只剩下浓浓的担心。
她还在硬撑,咬着唇摇头。但是过多的疼痛,累积到后来竟变成愤怒,她感到胸臆间的怒火,不懂他何不听她的话离开这裹。有他在一旁,她反而更加难受。想到这些疼痛的起因全是因为他,她的怒气更加的沸腾,睁开眼睛瞪视着他。
“芙蓉,叫出声来。”他还在说,握着她的手打算陪她到最后。
“该死的!”芙蓉再也忍耐不住,陡然间激烈的咒骂着。
众人有瞬间的呆滞,不敢相信一向温柔而有教养的她竟会说出咒骂的言词。
她拉下仇烈的颈子,愤怒的在他耳边尖叫,直到他的脑中嗡嗡作响。按着她开始咒骂着,说出一长串令所有人挑眉的句子。
茶蘼摇摇头,赞叹着妹妹的学习能力。从小良好的教养,让她们言行举止都是谨慎小心的,但是仇家堡毕竟还是以平民居多,没有京城里的繁文缛节,骂人的言词相对的也就精釆许多。看来芙蓉在仇家堡这些日子来学了不少这类的词句,因为此时疼得失去理智了,全都一箩筐的骂出口来。
仇烈震惊的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芙蓉。但是会骂人总比苦苦忍耐的好,他笨拙的拍抚着她,表达出他的关心,但是只轻拍了两下,芙蓉的拳头就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他无法阻挡,只能任由她打着。
每一个拳头胡乱的打在仇烈身上,每一击都发出巨大的声响,伴随着芙蓉的尖叫声。她喊叫着,全力攻击这个罪魁祸首。“都是你、都是你。”她疼得咬牙切齿,已经没有理智了。
“仇爷,我想你还是先出去的好,免得芙蓉产下孩子了,你也受了内伤倒地不起。”茶蘼劝说着,看出妹妹此刻的拳头可不是花拳绣腿。女人在受到疼痛时会被激发出惊人的力量,仇烈要是再不闪躲,可能就要被那些拳头打得遍体鳞伤。
“出去!出去!”芙蓉也猛力推着他,像是无法忍受看见他。
仇烈别无选择,只能狼狈的落荒而逃,被众多女人推出雁归楼。堂堂的定远将军,被一群女人呼来喝去,没有剩下半分的威严。他站在雁归楼门口,还有些惶惑的张望着,心中不断浮现出最糟糕的未来,心里的焦急难以言喻。他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不过身上传来的疼痛,倒是让他安心不少。芙蓉的拳头十分有力,其中一拲还让他的脸上挂彩,至今还感觉到疼痛。看来她的体力还不错,这几个月来的调养让她的身子变得强壮。
仇烈宛如游魂般走回偏厅,坐在主位上。隔得那么远了,他还可以听见芙蓉的尖叫声,其中还间杂着咒骂他的声音。整个仇家堡里不停回荡着她的声音,仆人们紧张兮兮的准备着,不敢接近偏厅。
一大瓮酒坛子重重的被放在桌上,沈故宇用刀子挑开坛口的宫廷封泥,霎时间坛内窜出浓浓的酒香。“坐在那里发愁也不是办法,你喝点酒压压惊吧!”看见好朋友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很邪恶的感到有趣,嘴角有着不怕死的笑容。
他跟在仇烈身边多年,这人不曾在战场上畏缩过,甚至还被旁人传说成沙场上的恶鬼,怎么在芙蓉生产时,恶鬼竟成了胆小鬼。
仇烈接过盛酒的大碗。仰头一饮而尽,许多的酒汁淋在他的衣衫上。
沈故宇啧啧有声的取笑着,摇头叹息他的粗鲁。“珍惜点,这可是我从贵爷那里换来的宫内好酒。”
“她不会有事。”仇烈自有自语着,想要说服自己。从来稳握刀柄的手此刻竟抖得厉害,难以端起酒碗。他的心全系在芙蓉的身上,想起两人最初的相见,以及这些岁月来的温存。上苍不应会如此残忍,在他好不容易寻找到她时,从他身边狠狠的将她夺走。
那些飞短流长,那些文人的迫害,以及众多民众的伤害,都不能从他怀中将她夺走。他不应该怀疑她的坚强,这些日子来,他不是一再见识到她外柔内刚的脾气吗?
“我不担心芵蓉,产婆的经验丰富,而大夫前不久不也替她诊断过,说她的身体被调养得很好。”沈故宇好整以暇的喝着酒,感兴趣的看着仇烈,那抹微笑没褪去。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景况。“我倒是比较担心你,瞧你吓得脸色苍白。我怕等芙蓉产下孩子,你也被吓得昏过去了。来,多喝些酒,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又替仇烈倒了一碗,存心把这个失去理智的男人灌醉。
殒星也探进头来,手上拿着仇烈前不久替他做的一张犀角弓。他坐在沈故宇的身边,好奇地把头凑近酒杯,尝试的喝了一口,一张小脸因为浓烈的酒而皱成一团。“哇,好苦。”
他抱怨着,没有紧张的模样。
“小子,有没有替你娘感到担心?”沈故宇笑着问。
“不用担心,娘她的身子很好,前不久发现我偷偷骑马出去玩,她还挺着肚子追打我。”殒星摸摸头,想起先前被打得很痛。到仇家堡后,娘变了很多,不再像以往时常伤心流泪,他虽然被打得有些疼,但是却喜欢这样的娘。“不过当然啦,是我故意慢慢跑,让她追上我的。”
“看,仇烈啊,殒星都比你勇敢许多。”沈故宇倒了一杯酒给殒星,要他继续喝。
殒星不服输,咬着牙又喝了一杯,但是烈酒一入口照样让他吐着舌头喘气。
芙蓉的尖叫声又传来,仇烈紧张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握紧双拳看向雁归楼的方向。她叫得那么凄厉,是不是生产过程有了什么问题?他想要前去探看,却又惦念着芙蓉先前猛力推他的模样。她是不是不愿意让他看见那一切?但是如果在他离开时她出了什么事情,他该怎么办?
众多的疑问在他脑中盘桓不去,偏厅里其它两人看在眼里,都觉得有些好笑。
陨星有些怕沈故宇要他再喝那些苦苦的酒,手脚俐落的从椅子上跳下来,甩着那张犀角弓,往门外走去。“爹,你就放宽心吧,娘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好好喝酒,等着抱我的小弟或是小妹吧!”他愉快的走出偏厅,心想着大概出去晃一圈回来,就可以看见新生儿了。
仇烈还在原地踏步,地上厚重的边疆地毯都快被他磿出痕迹来。半晌之后,殒星所说的话才慢慢的渗入他的脑海中。他停下脚步,看着殒星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还有些怀疑,不知道自己刚刚是否听错了。
殒星唤他什么?
爹?
※※※
像是经过了好久好久,她在疼痛的海洋里漂浮着。身子里的神经绷得好紧,过多的压力在体内积压酝酿,一直到某个关键时刻,像是有一把利剪,剪断了那绷得死紧的疼痛,她的力气陡然间虚脱,疼痛在转眼间停止。
因为过度的疲累,她深深的沉睡。不知睡了多久,她才悠悠转醒。身子仍是疼的,四肢百骸像是被辗过般,每一处鄱在疼痛。她勉强半撑起身子,发现雁归楼已经被整理干净,先前如战场般紊乱的场景消失不见了,连她身上原本汗湿的绸衫都被替换上干净的罩衣。身子虽然疼,但是疲累已经消失大半,她大概睡了很久。
她看看空无一人的卧室,隐约听见花厅里有低沉的诱哄声,低喃着无意义的言语,夹杂着新生儿嘤咛的声音。“仇烈?”她呼唤着,发现嗓子有些疼痛。
高大的身影从花厅走来,笨拙的抱着一个包裹在锦绸中的小小身躯。仇烈缓慢的走向床畔,小心翼翼的捧着怀中的婴儿,严肃的五官在此刻软化不少,双眼因为疲倦而通红,却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他将孩子放入芙蓉的怀中,在床沿坐下,对着她微笑,用手将她耳鬓间凌乱的长发勾回耳后。“你终于醒了。从孩子生下来后,你就一直沉睡。已经三天了,我好担心,请了大夫来看你,他却说你只是太累。”按捺不住的,他低下头来亲吻着她的发。“辛苦你了。”
芙蓉迫不及待的拥抱着婴儿,看着锦绸中的孩子。因为兴奋,她竟感到眼中起了一层水雾,拨开锦绸的手也有些颤抖。锦绸之中是一个秎雕玉琢的小娃儿,一双眼儿已经睁开,精致的五官与芙蓉十分相似。
“是个女儿。”仇烈拥抱着芙蓉,也拥抱着她怀中的女儿。
她惊喜的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是因为她经历了那么多的疼痛,这个小人儿才有了生命,是她与仇烈的孕育,孩子才能够来到人间。感动的情绪在心中瀰漫,她伸手逗弄着孩子,小娃儿伸手握住她的指,小手意外的有力。
“果然是你的女儿,力气可不小。”仇烈轻笑着。
芙蓉抬起头来看着他,发现他的左跟上还有着淤青的痕迹。她有些诧异,困惑的伸出手来轻抚着那处伤痕,伤口已经泛着青黄色,可以想见当初的力量有多大,似乎是这些天才弄伤的。“你怎么弄伤自己的?”她询问着。
他的嘴咧得大大的,宏亮的笑声从宽阔的胸膛中涌出,回荡在雁归楼里。“这可是你的杰作。忘记了吗?几天前你在生产时,我闯进产房,你一边骂着一边拲打脚踢。”他的身躯上还有着她当初所留下来愤怒的证据。
她瞪大眼睛,隐约想起在疼痛的时候自己失态的模样。她懊恼的呻吟几声,有些困窘。
“我那时痛迷糊了,根本没办法思考。”她抬起手轻抚着那处淤伤,对着伤痕轻轻呵气。
“还会疼吗?”
“这些疼比起你所受的苦,根本微不足道。”他摇摇头,因为她的醒来而欣喜着。他其实好担心她的安危,从来没有想到女人的生产竟是一场与死神的搏斗,为了换来新生儿的生命,必须经历那么危险的过程。
“我没有替你生下儿子,你会不会失望?”她有些不安的问道,心中有些忐忑。
“我们已经有儿子了,殒星就是我们的儿子。”他吻着她的发,微微的笑着。自从拥有她,他的生命变得不同了,远离之前的杀戮与血腥,她带给他最美好的生活,以及他原本不敢奢望的爱情。
芙蓉靠在他的怀中,要用力咬住唇才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不敢相信仇烈竟会宠她到如此的地步,接纳了她,还接纳了殒星。心里充满了温暖,过多的幸褔让她几乎要怀疑是在梦中。
这一生被人所摆布着。那些人不断告诉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当丈夫死去时,她为了活下去而挣脱束缚,从阴暗的大宅里逃了出来,惊险的逃入他的怀抱里。终于相信这是上苍给她的一处活路,给予她幸褔的机会,若不是当初有逃走的勇气,地无法拥有今日的一切。
她深深叹息着,一手抱着怀里的女儿,另一手与他紧紧交握。“仇烈。”她柔柔的呼唤着。
“嗯?”他发出询问的鼻音,低下头来靠近她的脸庞,让她能够在他耳边说话。
在温暖的雁归楼中,满布锦被的柔软大床上,他们紧紧相拥着。芙蓉靠在他耳边,诉说着不能说与旁人知的亲昵话语。“我知道你是不同的,从初见你的那一日起就知道了。”她的肩畔带着笑,知道这一生再也别无所求,她向他低语着衷心的爱慕。“你与他们不同,你是我所爱恋的男人,我的丈夫。”
※※※
孩子取名为仇茴茴,一出生就成为仇家堡的掌上明珠,全堡的人宠得不得了。殒星也每日往雁归楼跑,守在精致的摇篮旁,哄着只有两个月大的妹妹说话,对着她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
芙蓉在坐完月子后,又开始绣起彩绣。替殒星用黑绸绣上银丝飞鹰,给茴茴的则是白绸绣上展翅的黑鹰,让人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娃儿是仇家的孩子。
某个平静的傍晚,暮色是淡淡的粉黄,太阳逐渐西下。她坐在偏厅裹,替茴茴绣着冬季的暖衣,茶蘼替她带来各色绣线,被邀请留下来用过晚膳后再回京城。仇烈跟沈故宇则坐在一旁,讨论着即将在洛阳开张的几间酒楼。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低沉而诡异的钟声,两个男人在听见钟声后脸色蓦地一变,互相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连茶蘼都从木椅上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松脱了都不自知。
“怎么了?”芙蓉从绣品上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偏厅中的众人。
“那是皇宫里传来的丧钟,皇上驾崩了。”仇烈回答道,表情十分严肃。皇上年岁已高,驾崩并不是让人意外的事情,只是他的心中有些不安。皇上替朝廷维持着某一种程度的平静,而当皇上驾崩后,平静的表象将会崩解,在太子尚未登基之前,会出现短暂的混乱情况。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的驾崩代表有不少人即将在朝廷中失去影响力,而为了维持既得利益,人们会做出最丑恶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