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没关系,我过些日子再到仇家堡去取就衍了。”贵爷哪还有心思关心美酒,眼前的美人早夺了他的整副心思。“什么时候成亲的?怎么连帖子都不发?你把这么一个美人儿藏在仇家堡里多久了?”他对美人的兴趣盎然。
“情况很特殊,所以没能发帖子。”仇烈静默的回答,视线没有离开芙蓉的脸庞。
她想起自己与茶蘼设计欺骗,罪恶感让她轻咬下唇,抬起头来搜寻着他的表情,却没有看到半分责怪。这是否表示他已经不责怪她,原谅了当初那场不得已的欺骗?
“嫂子的身分的确特殊,整个冬季里,京城里关于嫂子的流言不曾断过。”杜雨娘举杯向芙蓉致敬,眼底是友善的笑意。“但是我相信仇烈的眼光,如今与嫂子见了面,就更坚信自己的想法,那些飞短流长,咱们就不提了。”
“已经好几个月了,难道京城里还有人谈论着我的事情?我以为他们已经遗忘了。”芙蓉的手轻覆在胸前,隐约的感觉到不安。
阴影隐藏在暗处,威胁不曾消失过,在等待着她疏忽的时候,准备将她抓回那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埋葬,那些人不肯轻易的放过她,因为她违抗了既定的命运。
“流言不会死亡,只会不断的成长,几经流縳后,成为荒谬的传说。”贵爷轻摇着折扇,低垂着双眼,遮盖了锐利的目光。
“那些流言,也跟仇将军有关吗?”她不安的询问着。早知道嫁入仇家,那些流言也会如影随形的,甚至连仇烈也迟早会成为攻讦的目标,但是真正看见流言的影响时,她的心难受得像是被刀剑无情的剜着。
雨娘与贵爷交换一个眼光,之后点点头。京城里的流言传得十分难听,甚至连潘楼街上的说书先生都在传说着荒谬的一切,芙蓉的名节早已毁坏殆尽。
“我很抱歉,没想到一切会延续到今日,我还以为他们终究会松手的,但是他们竟然连你也不放过。”她低声向仇烈道歉,悠悠的叹息着。
看见她忧虑的轻蹙娥眉,仇烈感受到胸臆间的怒火,几乎想要杀尽那些传说着流言的人们,为她斩除那些伤害。“别为我担心,我会保护仇家的一切。”他保证的说道,感受到她的眼光,那双翦水双瞳里的疑虑让他的心闪过丝丝疼痛。“也会保护你。”他低语着。
“仇烈,你要保住这个女人,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他想起京城内那些言论,再看看眼前娇弱的女子,根本就难以相信她会与那些荒谬的故事有关。
仇烈的眼眸一闇,能够感觉怀中的她在轻轻颤抖。怒火增温焚烧着,理智几乎要被摧毁,他也听到那些流言,却置若罔闻,但是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事实,还是会有人相信流言,相信那些被编派出来的故事,误以为那才是真相。
“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他缓慢的、一字一句的回答,像是在说着这一生最重要的承诺。
芙蓉惊喘一声,诧异的抬起头来。她的双手紧抓着他的披风,没有想到会听见他说出这句话。
“我以为你还不肯承认。”她小声的说道,有些期待也有些恐惧,深怕这只是一场她过度期待而产生的梦境。
几个月来。终于慢慢看清,在走投无路下选择用计嫁给他,不只是求一个安稳的庇护。
其实在心的最深处有着不可告人的期待,一种不曾有过的蠢动,在初次遇见他时,就悄然在心中发芽。她要的不仅仅是保护,但是又恐惧着,怕自己无权要求更多。
“那也只是名义上,我记得洞房花烛夜那晚你们没有圆房,之后你领兵到边疆去,芙蓉到如今还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沈故宇愉快的说道,看见仇烈的脸色阴沉得有如隆冬的风雪。
“如果不想要我扭断你的颈子,那就闭嘴。”仇烈瞇起眼睛,缓慢的说道,声音里带着无限危险。
“好凶啊,小心吓坏了嫂子,她是好人家出身,大概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粗暴的男人。”
雨娘抿着嘴笑着,又在芙蓉的酒杯里斟满了酒。
“他并不粗暴。”芙蓉冲动的替他辩解,却在众人的笑声下羞红了脸。她讪讪的想解释,愈急却愈解释不出来,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听不得旁人对仇烈的指责,即使明知对方只是调笑,她也无法沉默。“我是说,仇将军待我很好,即使当初在我欺骗他时,他虽然十分愤怒,却没有伤害我。”她看着手里的酒杯,不敢看任何人。
“嫂子,你别急着为他说话。”雨娘笑着,用眼角觑着仇烈,欣赏他不自在的神情。
仇烈终于忍受不住,沉着脸站起身来。“你们慢聊,我跟芙蓉先告退。”他替芙蓉将杯中的酒饮尽,环顾着好友们嘲弄的表情,在心中咬牙切齿。在战场上被人传说得有如武神的男人,竟在朋友的调笑下落荒而逃,这要是传出去,大概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他牵着芙蓉纤细的手腕,也不让她有机会告别,就匆促的走下彩楼,避开众人好奇的眼光。
“啊,这么就逃走了?”贵爷有些舍不得,他还没看够芙蓉的花容月貌呢。
“你就饶了他们吧,他们还是新婚。”雨娘微笑着,低头看见彩楼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市集的人潮中。“而且,还是从今日才开始有些新婚的样儿的。”她若有所指的说道,与沈故宇交换一个微笑。
发现众人的目光似乎追着仇烈与芙蓉,雨娘的笑容略微黯淡了。她知道仇烈会保护那个美丽娇弱的女子,但是人言所汇成的滔滔江海铯对不会放过芙蓉,无辜的她能够躲得过那些指责吗?
雨娘悄悄析梼着,但心中的不安却如同雪球般,愈滚愈大。
第五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关于芙蓉的流言,也如同落花般,飞扬在这春季的京城中。
而她的眼里暂时容不下其它,目光只能追随眼前这个男人。她没有发现四周的指指点点,也没有听见旁人的耳语,不知道她的出现像是在平静水溏里投入一颗石子,由她惹起的涟漪,一圈圈的往外散去。
芙蓉跟随着仇烈,走过春季的纷纷落花,在热闹的市集里张望着。跟在他的身边,原先的紧张褪去,平静之外,还有些许欣喜的感觉瀰漫在心间,她看着两人相系的手,脸儿不自觉的变得嫣红。只是一个简单的牵手,他粗糙黝黑的手包裹了她的纤柔,她就感觉被保护、被宠溺。
从不曾有这样的感觉,她习惯了孤单,犹如旅人在沙漠中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总以为要孤单一辈子。而仇烈此刻给予她的,竟像是荒漠中甜美的甘霖,让她惊喜,更让她惶恐,深怕这一切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影。
在市集中走动,一路上有许多人认出仇烈,热烈的打着招呼,纷纷送上礼物,而他一律点头回礼,不像是芙蓉所熟知的高官,对平民不屑一顾。令她有些惊讶的,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些许微笑,那笑容如此真诚、如此难得,彷佛与这些人相处让他十分自在。
市集上琳琅满目的货品,也让芙蓉看得目不暇给。南北杂货齐聚在此处,到处都是门庭院户、茶坊酒楼,火炉上炊着胡饼,红炭上炙着野兔肉,还有人在卖些石榴、鹅梨等等香糖果子,在她走过时,沾惹了她一身的香甜味儿。
转眼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巷子里,在巷内走动的大部分都是女人,芙蓉仔细一看,才发现巷弄两旁都是卖着绣品的店铺。
“你不是说想买绣线?这里是京城里的绣巷,跟刺绣有关的东西,这里应该都有。”仇烈解释道,目光没有离开她,领着她到一间铺子里。在走入绣巷的瞬间,他在她那双一向平静,有时还流露出恐惧的眼眸裹,看见了纯粹的喜悦。
她惊喜的低呼一声,轻咬着唇抑止笑容,匆忙走入铺子。凭着幼年时就培养起对绣品的敏锐眼光,她伸手取来一块绸缎,仔细看着上面的绣工,纤细的手轻柔的抚着,似乎想摸清每一处绣花针的针脚。
“我没有想到你会放在心上,更没有想到你会带我来这里。我早就想要来这里看看,听说这儿有各种最好的丝绸、最美的绣线,以及天下无双的绣工师傅。”她欣喜的仰头看着仇烈,像个孩子般,拿起柔软的绞罗绸缎揉着脸庞。
她也曾经在嫁人后,同殒星的亲生父亲要求要购买绣线,那个文弱的书生完全不当一回事,只派仆人买了几捆低劣的绣线给芙蓉。她的要求从来不曾被满足,时日一久竟开始怀疑那些要求都是非分之想,怎么也无法想象会有一个男人如此的在乎她的要求,听进了她的一字一句,亲自领着她来到绣巷里。
他的视线离不开她,不明白为何这么简单的举动就能让她这么欣喜。有一瞬间他深深痴迷了,只能紧盯着她唇畔的那朵微笑,从初见到如今,他不曾见过她如此愉悦的笑容。
“仇将军,真是稀客。”经营店铺的是个中年妇人,认出仇烈后连忙前来招呼,友善的目光落在芙蓉身上,打量了半晌。“这位是夫人吗?”
这间做绣品生意的店家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说来跟仇家还有些渊源,仇烈跟这家人有着多年交情,直觉就将芙蓉带来这儿。
“你家婆婆的身体好些了吗?”他询问着,发现芙蓉娇小的身躯已经消失在重重绣屏后,他缓步跟上她。
妇人微笑着,收敛衣裙跟在仇烈身旁。“托你的褔,你派人送来的药跟补品对病体大有帮助,婆婆的身子慢慢康复了。”
仇烈点头,发现芙蓉根本没有注意到四周的人,她眼里现在只看得见绣品,一路走进绣品堆中,眼里闪动着冒险的兴奋,有着初次的喜悦。
“你不曾来过这里吗?”他问道,来到她的身后,像是一道最牢固的屏障,替她单薄的身子挡去春季的寒风。
芙蓉摇摇头,又看中店家摆在最里头的一块绣着漾水芙蓉花的软绸,想要索来仔细看,却又有些胆怯。在迟疑的时刻,身后伸来一只黝黑的男性手臂,替她将软绸取来,她愉快的将绸子捧在手中,谨慎得像是手中的绸子是稀世珍宝。
“我从小就听说京城里有这么一条绣巷,但是小时候爹爹不让我来,出嫁后我就更不可能来这儿了。”她漫不经心的回答,粉红色的指滑过淡绿色的绸子,辨认着上面的绣工。
“这是道地的蜀绣,绣的是成都的芙蓉花。”她喃喃低语着。
妇人赞许的点头,吩咐伙计将屋内较好的绣品都搬出来。“夫人的眼光真好,一眼就看出这是蜀绣。这是几年前水家绣品铺于里的货,当初水家的蜀绣可是名满京城的,破败之后,这么好的绣品就难寻了。”
芙蓉的眼眸略微黯淡,双手轻微的颤抖。她早就听闻水家在爹爹死去后,短短时日内就破败了,曾经在听见消息时焦急,但是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她没有权利插手水家的事情,只能惋惜的看着水家的绣品铺子一间间被关上,最后终于在京城销声匿迹。
“我认得这种绣工,蜀绣是以鲤鱼以及芙蓉花见长,针工细密。”她低语着幼年时的记忆,像是在重温一个久远的梦境,丝绸特有的流光在眼前晃动,她彷佛回到了锦缎遍地的童年。
“把这里的水家存货都包上,我会派人来取。”仇烈说道,看见她眼里落寞的神情时,心中有着深深的疼痛,几乎愿意替她做任何事情,只求能抹去她眼里的伤痛。
芙蓉诧异的松开手中的绸子,没有想到仇烈会有如此的举动。她不习惯接受旁人那么多的给予,纵然他已经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但是他如此的疼宠,让她不知所措。
“别这样,仇将军愿意带我来绣巷,我就已经十分感激了。”她惊慌的想要拒绝,但是却有些口是心非。那么美的绸子,又是水家的货品,对于她这个嫁出水家的女儿来说,这块绸子代表着她过往的一些记忆。
“唤我仇烈,别只是称我为仇将军。”他简单的说,低头看进她的眼里,灼热的视线像是火炬,带着奇异的温度。
她像是被催眠,无法移开视线,感觉像是被狮子盯上的兔儿,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
“仇烈。”她温驯的低语着他的名字。
看见他乌黑的眸子愈来愈近,她的心跳得好急,几乎要以为他也能听见她纷乱的心跳。
双手因为紧张而冒汗,她在期待着,却又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只是隐约的知道,那将是最美好的事情。在他的身边,她不用担忧恐惧。
一阵风吹来,她的身子禁不住寒冷而颤抖,寒风窜入单薄的绣衫,宛如细针般戳刺着她纤细的身子,她偏过头去轻咳着,用手捂住唇。
倏地,温热的暖意带着似曾相识的气息,紧密的将她包裹住,那温热的怀抱成为她的天地,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她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件厚重的黑色披风里,披风内还有暖暖的温度,黑貂毛细滑柔软,而披风之外则是仇烈的怀抱。
他竟然褪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添暖,这是她从不曾遭遇过的温柔,心突然充斥着暖融融的甜蜜,受到激烈的感动。眼里瀰漫着泪水,让她看不清绣品,鲜艳的色彩在她眼前模糊了,她眨眨眼睛,把泪水眨回去,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落泪的模样“你怎么穿了件秋衣就出堡了?一路上不停咳着,说不定已经染了风寒。”他不顾店铺门前来往人潮的视线,将她拥在怀里,用体温熨烫她的身子。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的身子始终是冰凉的,一张清丽的面容,总因为寒冷而冻得有如雪地里的花瓣,莹白却没有血色。
“嫁进仇家堡时太匆忙,我没有带冬衣,只有带着几件绣衫。”她讷讷的回答,知道此时的举止不合时宜,却依恋着他的体温与气息,无法离开他的怀抱。她闻着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麝香味,用脸儿摩挲他的衣袖,像头餍足的猫儿。
就算是不合礼教,甚至违背礼法也罢,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像是她长久所梦想的那般美好,她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他却因为她无心的话语而蹙眉,高大的身躽僵硬了。黑眸变得阴鸷而深沉。“我不在堡内的这些日子,你都只穿著这些单薄衣衫?派给你的丫鬟甚至不晓得要帮你添衣?”想到冬雪降临时,天气有多么寒冷,而她竟然就只穿著如此单薄的衣衫。难怪她总是轻咳不断,她身子原本就弱,又这么不知调养,大概已经伤了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