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堡自有一套的想法与作法,也就是因为不与世俗相同,以至于被称为异端。
京城里的众人,用最恶毒的话议论着魔堡里的人与事。
喜儿也曾对那犹如枷锁的身分感到厌恶,但是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她质疑过,却落得杵逆主人的罪名,被责打得差点丧命。日子久了,她变得认命,无奈的接受了无形的枷锁。眼眸里的火焰,在一次又一次的责打之下,变得黯然,为了保护自己,她逐渐变得沉默。
“你是被带进来帮忙的丫鬟,周大娘会按月支薪给你,或许还能够让你回家去看看家人。”他简单的说道,对京城里达官贵人说的那套不敢苟同。
“真的吗?我可以再见到娘?”
她猛然抬起头来,诧异的看着他。听见能够再度见到亲人,她惊喜得忘了手中还握着细针,锐利的针尖在不留神时戳刺进柔软的指腹,她忍不住痛呼一声。
红艳艳的鲜血很快的从伤口涌出,她疼得眼中泪花乱转,松开了细针。还来不及将手抽回来,纤细的手腕已经被黝黑的男性手掌握住,肌肤的接触,让她的脸变得通红。
“疼吗?”他端详着她的伤口,用拇指抹去血迹,然而鲜血却继续涌出。
喜儿勉强的摇头,羞窘的想要抽回手腕,无奈两人的力气差距太大,她用尽全身的力量,也不能撼动他分毫。她就像是落进陷阱里的动物,只能在猎人面前无助的颤抖。
他怎么能够握她的手,他怎么能够碰她?这……这……这不合礼教啊!
“喜儿不疼,喜儿很好。请少爷放开我。”她小声的要求,声音细如蚊蚋。
殒星的笑容里添加了一丝邪魅,拇指轻柔的一再抹去她的血迹,却没有放开她的打算。“伤口必须处理。”他缓慢的说道,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怎么处理?”喜儿愣愣的回问,猜想他是不是要放开她,让她去敷药包扎。
“这么处理。”他露出最邪气的微笑,迅速的将她拉得更近,随即将她受伤的指放人口中,缓慢的吸吮她伤口上的血迹。
温热的触感让喜儿差点昏倒,像是被闪电击中般,她被吓着了,呆愣的看着他舔去她指上的血迹,温暖潮湿的感觉在指上蔓延,让她禁不住战栗不休,全身同时发冷与发热。两人的身躯是相贴着,隔着几件衣衫,她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力。
他的黑眸始终盯着她,享受着她的失魂落魄。
殒星也没有想到她的肌肤尝起来会如此美妙,柔软的指上还有几个因为长年劳动而留下来的硬茧,但是她的身上透着一股令人迷醉的气息。开始只是打算戏耍她,但是一旦接触了她,他反而舍不得放开。
她不同于他所见过的其它女子,没有一般富家小姐的娇态,也没有魔堡内女孩儿的洒脱。眼里有着火焰,却一言一行都是小心翼翼的,防备着不让真正的想法流泄,他好奇除了自己,还有人看出她潜藏在内心那烈火一般的性子。
喜儿好半晌后才惊醒过来,像是被火烫着般,用力的抽回受伤的手。指上还残留温暖濡湿的触感,她像是还能感受到他的舌轻轻的抚弄……
“少爷,请不要作弄我了。”她快速的往后退去,却又再次绊着洗菜篮。
以诡异的速度,殒星出手揽住她纤细的腰,制止她往后摔跌的倾向。居高临下的,他俯视着她,黑眸深邃得有如无月黑夜里的星。
“大脚姑娘,我对你很感兴趣,或许我可以出面跟另一位“少爷”说一声,把你要了来,收进我的房里做了鬟。”他缓慢的说,徐缓的口吻听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男人收房内丫鬟,不是都以美貌来挑选吗?我并不是美女,而你房里不是已经有了洁月小姐了?”明知不应该,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出言讽刺。
“很少听见女人承认自己并不美丽。”他好奇,为什么她会这么盲目,看不见自己的美貌?
像是再度被针刺着般,她瑟缩了一下,彷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伤口。“美女是需要一双小脚的,而我并没有缠足。”她小声的说,瞪视着自己那双大得刺眼的脚。
殒星轻笑一声,原有的冷漠在她面前似乎慢慢融解了。“别忘了这里是魔堡,京城里的标准并不适用于这里。再说,我若是真的要收你入房做丫鬟,缠不缠足并不是重点。”
这年头没有缠足的女孩儿的确不多,礼俗上总爱将幼女的双足用绸带牢牢绑紧,缠成弯月状,让女孩儿大门难出、二门难迈,而一些土大夫更私下传诵着女子小巧金莲的妙处,读书人们更是非缠足女子不娶。
但是总有例外,像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因为必须长年劳动,通常没有缠足;而他家里那个让人头疼的年轻女孩儿,则是从小被宠坏,爹娘舍不得让她受缠足之苦。
喜儿仍旧不领情。“我不要。一遇上你我就连连出错,之前金明池畔的事情,差点让我丧命,你要是把我收进房里,我说不定真会死在你手上。”她连忙拒绝,双手防卫的挡在胸前。如此看着他,总算能够理解为什么王洁月会老是赖在他身边打转,以男人来说,他还真是好看得让人不敢置信。
不同于白衣少爷的俊美,卫殒星的俊朗是充满男性气息的。听厨娘说,他已经年过二十八,遗传了老爷在生意上的精准眼光,性格冷静傲然却离经叛道,与烟花女子有过几次纠缠,却不曾动过心。魔堡里的人都怕他,却也全都爱戴他。
在视线交缠的时刻,他也同时在细细打量着怀中戒备得如同小鹿般的女子。视线从她凌乱的发,落在她略带污泥的脸蛋上。
碍于魔堡的声名狼藉,京城里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敢接近他,而敢放胆像是牛皮糖般黏上来的,又全是王洁月这般居心巨测的商贾家女儿。
喜儿是第一个敢对他吼、对他发脾气的女人,他似乎被她真实的情绪反应迷住了。而再度见到时,她温驯的丫鬟态度让他不悦。
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石,没有人知道中心是什么,只有他稍稍窥探了她心中的美丽。
“我不是给了你一把弯刀,难道你没拿给葛老头?”想到喜儿曾经受过的惩罚,他的黑眸里翻腾着惊人的怒气。
提起那把弯刀,喜儿就一肚子的怒火。她已经对眼前的情况感到慌乱,顾不得什么奴婢该有的态度,只忙着想要逃开,慌乱与愤怒已经让她失去理智了。
“你还敢提那把弯刀?你给了我那把刀,说什么可以抵偿墨宝的损失,但是老爷把弯刀收了,仍说不够赔偿,所以要将我卖进旖月楼。你这个骗徒,我差点被你害死了。”很用力的,她拍开他的手掌,挣扎着想自己站好。“放开我,你不许再作弄我了!”
“不够赔偿?”殒星诧异的皱眉。人的食欲就像是无底洞般,怎么也填不满,他为人性的可悲而冷笑。“那把弯刀曾是成吉思汗的佩刀,别说抵偿那块被你掉进水里的破绸子了,就算是买下葛府都是绰绰有余。”
“但是葛老爷要卖我是事实,若非我运气好,现在大概已经被卖进旖月楼,等着被人竞价糟蹋了。”
“没有人应该被糟蹋。”殒星眯起黑眸说道。
喜儿好不容易站起身子,疑惑的回想,感觉似乎曾经在不久之前听过这句话。
她紧抱着洗菜篮,这次很小心脚下,告诫自己别再摔倒了。说来奇怪,她一双大脚虽然让她能够奔跑,却也让她时常摔倒。她往后退了几步,在他的目光下很不自在,只想着要快些离去。
他看穿她的意图,嘴角又勾起那抹邪笑,迈开步伐又想上前来。
她吓得差点大叫,几乎想去下洗菜篮逃跑。
在辽阔庭院的另一端,周大娘气喘吁吁的跑来,远远的就大呼小叫,“少爷,快到偏厅去,王富商还没到,但是老爷跟夫人先回来了。”
第四章
偏厅约二十四扇黑檀雕花门全都打开,到处都被打扫得窗明几净,周大娘恭敬的奉上香茗,几个管事站在一旁,手里捧着这些日子来的交易纪录,准备让仇烈过目。主人不在府内,仆人们仍不敢有半分松懈。
殒星走进偏厅,高大的身形让人难以忽视,一身黑衣银绣,格外的显眼。仆人们全让了开来,恭敬的弯腰为礼。
“殒星,没想到你竟在堡内,我还在猜你又上哪儿替你爹处理生意去了。”素衣淡妆的水芙蓉微笑着,将手中的清单交给一旁的周大娘。“派些人去把绣品拿进仓库里,然后仔细清点一次。再送两百匹各色丝绢到绣巷去,记得按照清单,把绣品的钱付给那些人家。若是去年欠下的丝绢货银,就让师傅们先欠着,等手头宽裕了再还。”她仔细吩咐着,端起案桌上的香茗,优雅的轻啜。
“我半个月前才从洛阳回来,去年新开张的四间酒楼、六间绣品 千经营得很顺利。至于原本的一些生意,都还能维持不错的利润。”殒星简单的说道,朝仇烈略微点头。十年前他已经开始接手府内的生意,他的手法与父亲不尽相同,却仍能顺利的扩张魔堡的商业版图。
“说到绣品,今年绣巷的师傅们做出的,可是难得的精品。先留些最好的下来,要是遇着喜事,自家也可以拿来做衣裳,其余的再分送到全国的各家绣品店子去。”
水芙蓉愉快的微笑着,将冰瓷茶碗放回案桌。
仇烈听出话中的含意,不赞同的看着妻子,在发现妻子刻意避开目光时,徐缓的摇摇头,之后继续翻阅手中的帐簿,并没有说话。
殒星沉稳的走向母亲身边,足上的皮履触地没有平分声息,长年的武术训练让他的动作犹如野生动物般,在任何时刻都是寂静无声的。父亲之前是武将出身,从商后也没有松懈一双儿女的武艺训练,再加上魔堡的地位特殊,危机总在四处潜伏着,若不是有这一身的武艺,他或许活不到现在。
“为什么非得要你亲自去绣巷?收绣品的工作可以交给其它人,用不着让你每年进汴京奔波。”殒星蹙起浓眉,很是不悦。
水芙蓉对儿子露出宠溺的微笑,如此花容月貌,与殒星站在一起,简直像是姊弟。旁人往往因为她的微笑,就失了神魂,没有心思去猜测地的年龄。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进汴京去,怕那些人再伤害我。但是一切已经事过境迁那么多年,汴京里的人顶多是在背地里传说着一些荒谬的流言,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非置我于死地不可。再说,有个爹爹陪在我身边,我是绝对安全的,汴京里的人大多看到魔堡的绣旗,就惊慌的主动让路了。”她的手轻覆上丈夫黝黑的掌,轻拍几下安抚他。
仇烈深幽的黑眸看向妻子,缓慢的开口,“我也不赞成她入京,但是总也不能让她整年都待在魔堡里。而绣品的事情,没有人比你娘更懂,几十间绣品店子都要她来打点,货品总要先让她过目。”反手握住妻子纤细的手,他给予她全都的支持。
“是啊,你别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就想要把我关在堡内。出门一趟可好玩了,不但可以挑选出色的绣品,还可以帮你选到媳妇儿。”水芙蓉脸上笑意盎然,转头四处张望着。“对娘挑的媳妇可还满意?别的不说,比王家的女儿好多了吧?”她低声问道。
“什么媳妇?”殒星蹙眉看着水芙蓉。
水芙蓉的秀眉也略微微蹙起,疑惑的看向仇烈。“你不是已经派总管把她接进魔堡来了?”
仇烈点点头,神色有些不自在。两鬓的银丝加添他的威严,从以前到现在,任何人见到他都会心怀敬畏,而他就单单对水芙蓉没办法。
“是接进魔堡没错,但不是给殒星做媳妇,我要总管派些工作给她,好好安顿她。”他缓慢的说,看见妻子一双美目里逐渐凝聚的怒火。
水芙蓉的手再度伸向案桌上的冰瓷茶碗,优雅的啜茶。“周大娘,这几天可有女孩持着我的钿翠牡丹钗进府来?”
“没有,若是持着夫人的钿翠牡丹钗,我自然不敢怠慢。”脑海里浮现一张清丽的容貌,周大娘匆匆喊道:“不过倒是一个女孩儿前几天刚进府,手脚挺利落的,被收去做丫鬟了。”
“去唤那女孩来偏厅。”水芙蓉简单的说道,挥退仆人们,自家人要好好谈谈。
众人都知道夫人脾气好,对待下人十分和善,曾经有不懂事的丫鬟失手打坏她的宝贝绣屏,也没见她发怒,反倒是先询问丫鬟是否受伤。有一个这么好心肠的当家主母,是魔堡里众人的福气,但是所有人也心知肚明,夫人的脾气虽好,模样柔弱如柳,但却是外柔内刚,一旦与主人争吵起来,也是不得了的。
看看偏厅里的气氛,所有仆人都聪明的知道要火速退离。
“仇烈,你这次骗了我。”她淡淡的说,目光不与丈夫接触。
“这不是欺骗而是谨慎,我不能接受你随意在街上看中了个女孩,就带回魔堡,说要给殒星做媳妇。”仇烈对妻子的荒谬行径摇头。
水芙蓉略微用力的将冰瓷茶碗放回案桌。“你还是要让殒星娶王家的女儿?这样就可以跟王家成为亲戚,好增加生意上的人脉。”她不喜欢王洁月,那外表骄矜、内心却有着深深城府的女郎,若是短暂作客还好,最多视而不见,但是看王洁月似乎打定主意要嫁入魔堡,她只好自己先帮儿子物色媳妇人选。
殒星缓慢的摇头,大略知道父母在争吵些什么。魔堡里的这对夫妻,不理会旁人所说的“夫妻要相敬如宾”的准则,他们恩爱逾恒,却也时常争吵,但争吵过后却更离不开对方。
“娘,魔堡做生意不需要人脉,也不需要与其它商家攀关系。”他审视着父母,双手环抱在胸前,眼角却瞄见窈窕的身影在黑檀雕花门旁探头探脑,迟疑着不敢进来。
水芙蓉也看见了,她一扫眼中的阴霾,愉快的挥手。“喜儿,快些进来。”
喜儿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不停的在棉布裙上擦拭着。她只听周大娘说魔堡的主人要见她,来到偏厅却看见那日在大街上救了她的夫妇。从来没有想过救她的会是魔堡的夫人,她以为贵为夫人不会随意到街上抛头露面。
“夫人。”她笨拙的福了一福,能够感觉卫殒星灼灼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