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迎面袭来,喜儿尖叫一声,感觉耳朵像是被撕裂般。她的身子往后一仰,幸亏被四个嬷嬷扶住,不然大概已经摔下木椅。
“住手、住手,我不要了。”她喊叫着,强忍着不流下泪来。
“怎么,忍不住吗?想当千金小姐,这可是必须的。”帮她穿耳的嬷嬷冷言冷请道,在她的右耳又搓揉了几下,也是一针直过。
喜儿疼得眼中泪花乱转,此刻她几乎愿意付出十年的性命,只求能够脱离这些嬷嬷的魔掌。在最危急的时刻,她无可抑制的想起卫殒星,差点要开口喊出他的名字求救。
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深深的烙在她的神魂中,使得她在急难时就只能想起他。
那天在偏厅,他不是曾经出面救过她吗?当他阻止王洁月的责打时,有一股暖流滑过她的心间,那是感受到被疼宠的甜蜜。然而,现在她如此的痛苦,他又在哪里呢?
穿过的耳流淌着微量的鲜血,嬷嬷取来铅粉涂上,简单的止血,又在伤口上揉了揉,拿了一副翠羽宝珥给她戴上。
沉重的宝珥使得伤口更加疼痛,喜儿不敢再摇晃头部。两耳火烧般的疼痛着,轻晃头都,就感觉宝珥的重量在撕扯脆弱的伤口。她看着围在身边的嬷嬷们,开始怀疑自己会死在这些人手中。
接着另一个嬷嬷取来准备好的一匹白绫,搬了个矮凳,在喜儿的腿前坐下,以利落的手法将白绫从中撕开。嬷嬷先将喜儿的右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褪去了她足上的绫袜,洒些白矾在她的足缝内,将五个脚趾紧紧靠在一块儿,之后用力的将脚面曲作弯弓状
喜儿疼得直冒冷汗,右脚疼得像是已经被锐利的刀剑削去般,她再也忍不住,奋力踢动着双腿。从小就打杂跑腿,她的力气可不是一般千金小姐比得上的,嬷嬷们没有防备,被她挣脱开来。
她踢倒了两个嬷嬷,笨拙的跳下木椅。被折拗的右脚在触地的瞬间,疼得让她差点要以为此刻踩的不是平地而是刀山。
“该死的,给我栏下来。”王洁月正愉快的欣赏着好戏,怎么容得了好戏的主角脱逃?
喜儿颠跛的逃到门边,狼狈不堪的披散长发。身上的衣衫全乱了,她恐惧得无法理会,只想着要快些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她再也不敢奢求什么,再也不会对缠足有什么幻想,只要能够逃出去,就算是要让她回去做跑腿丫鬟都行。
扑在雕花木门上,她用力极打着。“来人啊,快点来救我,我不要缠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喊叫着,像是被追到绝境的人,用尽所有的力气捶打。但是门上覆着厚厚的锦被,她的呼救声全然被阻绝在内。
几只手臂不死心的将她拖离门边,再度拉回木椅上。恍惚间,她只能看见王洁月冰冷的微笑,疼痛再度袭上双足,从前对于缠足的渴望,在此刻想来,就像是一个尖锐的讽刺。
有了上次被她逃脱的经验,嬷嬷们这次无不用尽全力,费力压制住喜儿的身子。
白绫牢牢的捆了两层,弯成小巧的金莲,再拿着针线上来密密缝口,一面狠命的紧缠,一面密缝。
忙完了右脚,嬷嬷擦着汗,再将喜儿的左脚提到膝上,仔细的洒了白矾,握住脚面准备一气呵成,不让她有逃脱的机会。
喜儿已经疼得失魂,紧闭着双眼,等待着即将袭击的疼痛。
然而,疼痛并没有如预期发生,她似乎听见激烈的撞击声,以及女人们惊慌的叫声。身上的压力在瞬间全松开了,她软软的滑落到木椅下,以为自己已经昏了过去。
昏过去也是好的,最起码不用再承受那么可怕的疼痛。她用仅余的神智想着。
一双手臂谨慎的将她拥入怀中,像是怕碰疼她般小心翼翼,温暖的胸膛熨烫着她汗湿的脸庞。男性的指轻柔的拭去她耳上的血迹,迅速将那副沉重的宝珥取下。
她在朦胧间,彷佛听见某种安抚的低语。她听出是卫殒星的声音,却又不敢确定,低沉的嗓音里,有着让她陌生的焦急。这会是他的声音吗?他的语调从来都是冷淡的,还带着一点嘲弄,不停的逗耍着她。而如今传人耳中的声调,却潜藏着无限的关心。
“殒星?真的是你?”喜儿昏乱的睁开眼,忐忑的确认,看见他正低头看着自己。她用尽所有力气攀住他高大的身躯,害怕他只是她因疼痛过度而产生的幻想。
“没事了,没有人可以伤你。”他轻柔的说道,疼惜的拥抱她。
喜儿的身躯整个放松,险些要昏厥过去。确定他的出现后,她终于能够松懈下来。有他在身边,她什么也不用惧怕了。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教,她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安心的啜泣着,泪水滴落在他身上,潮湿了两人的衣衫。
“她们伤了你?”他眯起黑眸,仔细的审视怀中虚弱的喜儿。
幸亏他半途折返,怕喜儿在魔堡里闷坏了,想带她回京城一趟。回到堡内遍寻不着她的踪影,直到一个服侍王洁月的丫鬟吞吞吐吐的说,看见王洁月以及两个嬷嬷架着喜儿到这里来。
远远就听到她呼救的声音,他的心像是被针刺般疼痛着。没有浪费时间,来到门前伸掌一劈,轻而易举的就将雕花木门劈成碎片,看见众多嬷嬷围着喜儿,拿着白绫折磨她时,他险些失去理智,当场要了那些人的性命。
若不是怕伤着喜儿,或许他真的会出手,轻易的解决在场的所有人。即使是女人也罢,伤了喜儿的人,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我的脚好疼。”喜儿边哭边说,像是要哭出所有委屈。她不是软弱的人,只是幻灭以及疼痛的双重打击让她接近崩渍,在他提供怀抱时,就只能全心的依赖。
殒星神色一凛,锐利如鹰的眸子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黑眸里有着类似妖魔的可怖,让所有与之接触的人感到头皮发麻。被王洁月请进魔堡的嬷嬷们早就看出情况不对,惊惶失措的夺门而出。
他从腰间取出随身的匕首,像是捧着最珍贵的宝贝般,轻柔的捧起喜儿倍受折磨的右足,匕首几下利落的轻挥,她脚上的白绫应声而断裂,纷纷松脱落下。他仔细的看着她受伤的足,她疼得瑟缩。
殒星轻握她的足,没有放开,只是轻声安慰着,“骨头并没有被拗断,只是经脉稍稍受伤,休息半晌就能行走如常。”
“我不要缠足了。”喜儿低头用他的衣襟抹去脸上的泪。终于能够彻底的明了,她根本就不是当千金小姐的料。
“我也没要你缠足,为什么要傻得被王洁月骗来?”他的心疼极了,看见她流泪,那颗颗泪水就像是滴在他心上,把他冷硬的心滴出一个又一个的缺口。
到这一刻才愿意承认,他真的舍不下她。一切情愫是否在初见的那一刻就已经悄悄深植,等待着长久的相处,才能萌芽生根。
“我怕这一双大脚给魔堡丢脸,跟在你身旁的,应该是优雅娴静的千金小姐,而我什么都不是。”她将脸埋在他胸前,缓慢的说道。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心中的疼痛几乎要盖过身躯所受的疼,她紧闭着眼,想起自己的不堪。
“你难道没看见茴茴也没缠足,还整日穿着男装到处惹事?比起你来,她简直可以称之为惊世骇俗。喜儿,不要再以京城里的眼光看待魔堡的一切。喜儿,我并非京城里那些迂腐的士大夫,固守着什么经史子集,非要女人将一双脚弄得接近残废。”他轻抚着她汗湿的黑发。
“我也是为了你,为了魔堡啊!”她仍旧觉得委屈。为了怕丢魔堡的脸,她的牺牲如此之大,一双脚差点被拗断,听到他语调里的些微责备,她就更想哭。
殒星摇摇头,知道必须找个时间仔细跟喜儿谈谈。
王洁月眼看情况不对,连忙上前想解释,手还没触碰到殒星的衣袖,他如刀剑的眼光就让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殒星,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帮帮喜儿,让她缠起足来好看些,免得丢魔堡的脸。”冷汗沿着背缓慢的流下,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难道他真会为了一个丫鬟而伤她?
“先前我已经警告过你了,王洁月,你这次太过分了。从现在起,你不再是魔堡的客人。”他徐缓的说,冰冷的目光恨不得将这个欺善怕恶的女人凌迟千遍。
王洁月的脸霎时间变得雪白,她紧靠着破碎的木门,没想到他真的胆敢开口驱逐她,她可是王家的千金小姐啊!“不,你不能这么对待我。她只是一个丫鬟,你竟然为了一个丫鬟,要把我赶出去?等我爹爹来了,你要怎么向他解释?”
“喜儿不仅仅是个丫鬟。”他静静的回答,声明了她的不同之处,黝黑的男性手掌则是轻放在她背上,将她放置在胸口,那个最靠近心房的位子。
他站起身来,甚至不再看向全身发抖的王洁月。
王洁月的确是美貌出众,但是在嫉妒的啃噬下,那张面容已经丑恶得让他不愿多看一眼。对于他不在乎的人,他不会有分毫的慈悲。
“我不信,一定是她用什么手段狐媚了你。殒星,你不可能会迷恋一个丫鬟的!”她嘶喊着,眼眸里有疯狂的神色。
殒星忍无可忍,不愿再与她共处一室。“我不想在喜儿面前杀人,限你在日落前滚出魔堡,否则后果自行负责。”抱起喜儿,他脸上是一片森冷,笔直的朝外走去。
凌乱的屋子里,只剩下狂乱的王洁月仍旧瞪着通红的眼,不停不停的嘶吼着。
第七章
月黑风高,乌云飘动得很快,娇小的身影笨拙的出现在马厂附近,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因为几天前才受了伤,所以脚步有些迟缓,走投几步路就要停下来休息。
终于,喜儿摸索到了马厂的门,费尽力气才将沉重的木栓拉开,但是她勉强支撑了半晌,沉重的木栓还是从手中滑落,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该死的王八恙子。”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叨念着从小在市集里听来的粗鄙言语。
今晚的脱逃行动似乎不太顺利,她躺在床上等着丫鬟们全都入睡了,才蹑手蹑脚的走出集霞楼,途中还撞着了花厅里的大花瓶,要不是眼捷手快抱个正着,她大概已经吵醒了魔堡里所有的人。
经过花园时,好几次遇到巡更的仆人,她躲在花丛里不敢出声,露水沾湿了棉布衣裙。她庆幸着自己细心,想到要换回轻便的棉衣,要是穿着那身绫罗绸缎,她大概走没几步就已经被自己绊倒在地上。
摸索到马厩时,已经过了四更天,她知道时间所剩无几,再过些时候,早班的仆人就会在魔堡四处开始工作。
她打开木门,感觉一向习惯做粗活的手臂已经变得有些软弱。这些日子都被人当瓷娃娃般娇养着,夫人如临大敌的亲自调养她,一天要端来好多碗的鸡汤,喝到她看见鸡汤就有些反胃。
被折拗的脚已经恢复,只是走得太急时还会有些疼。除了请大夫来诊治外,卫殒星总是待在她床边,照时辰用带着香气的药膏耐心抚弄,将药膏揉入受伤的经脉中。
想起卫殒星的一言一行,喜儿就不由自主的脸红。她决定要尽快离开魔堡,深怕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会让她变得懒散,而她的心也会对他的温柔举动太过眷恋。
她不应该待在魔堡,当缠足不成的那日起,心中就清楚的知道,她一辈子就只能是个丫鬟,配不上身为魔堡少爷的卫殒星。就算是他对她有着款款温柔,就算是她的一颗心早已牢牢系在他身上,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过遥远。
云是云,泥是泥,云泥本就有别,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她的心是疼痛的,紧咬着唇要自己下决心,千万不可以留恋,继续留在魔堡里,她只会陷溺得更深。
喜儿惆怅的缓慢走进马厩里,却险些惊叫出声。在黑暗中,马儿的双眸发出诡异的光芒,因为听见脚步声而兴奋着,不停喷气举步。
四周黑漆漆的,她又是第一次来马厩,当初计画离开魔堡时,只想到魔堡距离京城有好长一段距离,她必须先“借”一匹马来代步。但是她从不曾到过马厩,在一片黑暗中也不知道哪匹马是温驯的,只好靠着运气摸索,推开离她最近的一处马栏,摸索着取下墙上的马鞍。
当手刚刚捧起沉重的马鞍时,男性的掌捂住她的唇,一双铁条般的臂膀将她娇小的身躯整个拥住,纳入宽阔的胸膛。她惊讶的僵住身子,手中的马鞍掉落。
“呜……”喜儿发出模糊的呻吟,本想要张开嘴用力的咬下去,鼻端却闻嗅到熟悉的男性气息。她的身躯松懈下来,放心的瘫软在他的怀抱中。
“小声点,我美丽的偷马贼,上一次你的尖叫声吓得我的马好几天不听话,费了我好些精神才安抚下来。你若是在这儿尖叫,只怕全马厩的马儿都会被你吓得夺门而出。”他牢牢的拥抱怀中的温香软王,心荡神摇的亲吻她柔腻的颈项。这些天已经贪恋上她身上的气味,他怀疑自己可以抱着她一辈子,永远都不厌倦。
喜儿好不容易拿下捂住口唇上的巨掌,转身面对卫殒星。他一身黑衣银绣,完全是他们初识那天的装扮。
“我不是要偷马。”她申辩着。
“那你要怎么解释半夜出现在马厩的动机?你是睡不着,想来这儿找马聊天吗?”殒星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低头看着喜儿。
打从喜儿走出集霞楼,就已经有人向他报告,他一路跟踪着她这个不甚专业的夜贼,听见她发出几乎可以吵醒死人的噪音。进人马厩后,看见她竟然妄想接近他的马。怕马儿不熟悉她的碰触,会用马蹄伤了她,他才出面干涉她的冒险。
喜儿词穷,半天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双手绞着身上的棉布衣裙。“我……我……”她吞吞吐吐,目光四处游走。
殒星叹了口气,伸出食指勾起她小巧的下颚,笔直的看进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中。“你想离开魔堡?”他说出心中的臆测。
她缓缓点头,眼中蒙上一层深浓的惆怅。“我要回家去了。”
在黑暗的马厩中,仍可以用窗外的些微月光,看见他俊朗的眉目。纤细的指忍不住追随月光的痕迹,在他的面容上慢慢巡回移动,体验着他的温度,熟悉着他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