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伤人的话,已将傅玟心中深藏的爱苗彻底地摧毁,她迅速地随便打包了一箱衣 物冲下楼,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镇静地走过他们身边。
「我要走了。」她强稳住自己已渐哽咽的声调说。
「怎么了?」坐在沙发上与梅莎莉相拥的纪德威停下亲吻的动作,抬起头瞥见傅玟 提着行李箱和那双贴满胶布的手指,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妳在做什么?」
「我该回去了,我哥哥们都很希望我搬回家。」傅玟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抹虚弱 的微笑,并朝他们躬身致意,「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
「为什么?」看见她那苍白的娇靥,纪德威的内心不禁微微地刺痛,忽然间,他觉 得自己很愚蠢,他到底在干什么?
「没有为什么。」傅玟牵动脸颊的肌肉,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只是突然很想回 家,很想回去探望爹地和妈咪,回去跟哥哥们住在一起。」
「那妳……」还回不回来?原本他是想这么问,但是一想及自己不是一直很希望她 搬走,于是他立刻改口道:「那妳手怎么了?」
「噢!这是不小心弄到的。」他的话浇熄了傅玟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她心底自嘲 一笑,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他已经那么明白地拒绝她了,她又何必作痴梦?
这样也好,孤孤单单来,再平平静静地回归来处。傅玟深呼吸一次,露出像是花朵 在凋谢时的那剎那最美的微笑。
「桌上的晚餐留给你们慢慢享用,我走了。」说着,她便缓缓地走出大门。
一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空间,傅玟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再也抑制不住那不断涌出的 泪水,任它放肆地奔流。
她一边跑一边哭,心想原来失恋的感觉是那么痛苦,让人如此难过,却又无法忘怀 。
「还不去追?」在屋子内的梅莎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纪德威脱下外套,瘫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点根烟。
「你这大白痴!」猛地,梅莎莉给了他一巴掌,「你敢说你不在乎她?」
「我的事不用妳管,妳们这些女人真是奇怪,不关自己的事,反而管得特别多。」 纪德威没有抚着脸上那一巴掌的红肿,只是躺下来继续抽着烟。
在迷惘的烟雾中,他看到一张原本俏丽可人的脸,却旋即变成令人心碎的楚楚可怜 ,天哪!他到底在做什么?!
梅莎莉瞧见他冷淡的双眼下闪过一抹悔恨时,她知道这回自己输了,她败给一个纯 真的小女孩──一个以真挚的感情表达自己爱情的小女孩。
她哑然失笑,没想到在商场上素有女强人之称的她,竟然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 小女孩。
沉默了片刻,她摇摇头长叹了一声:「幸福稍纵即逝,别做出让你自己后悔的事。 这是我身为一个老朋友的忠告,听不听在于你,不过,心只有一颗,如何以真心换取真 情,这就看你自己了。」
接着,她仰天自嘲,「唉!我曾经试图得到你的真心,尝试各种办法,可是,到头 来,不是属于我的永远不是我的,强求又有何用?算了,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便悄悄地离去。
纪德威没有出言挽留,双眼望着没有焦距的空间,沉浸于梅莎莉的话。什么真心、 真情对他而言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女人爱谈论这些东西,爱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 的,他想来就觉得好笑……只是,为什么他的心口会那么痛呢?
※※※
那一夜,傅玟没有回来,而纪德威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等她,等了一夜,等到睡着,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脑海中仅想和她见一面,然后……然后……他也不晓得该说 什么?
也许是为了昨夜他态度恶劣的事道歉吧!这是纪德威目前想到唯一渴望见到她,而 且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然而已到了第二天,傅玟还是没有回来,前夜的烛光晚餐依旧搁在桌上,菜冷了、 烛熄了,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这个空间失去了光、失去了欢笑。
而楼梯也失去了光泽,他还记得她在这楼梯摔过好几次,连门口也变得冷清,脑海 中还残存她那双迷糊的近视大眼睛。
在这个屋子内每个角落都有她的倩影,就连他的内裤上也有她的味道,可是,她才 不过离开了三天而已,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看起来那么刺眼?为什么整间屋子寂静得令 他窒息?
猝然,电话铃声响起,彷佛是这个冷冷的空间中唯一的声音。
「喂?」纪德威茫然地接起电话应了声。
「大哥,你是做了什么?傅玟她要去美国了,她再不回来了。」凯儿在电话另端急 得似热锅上的蚂蚁。
「噢。」他不知道现在自己点燃的是这三天以来的第几包烟,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何 时变得那么冷漠,更不知道傅玟离去后,他竟是如此的孤独!
「还噢?你再不想办法,她就永远不回来了。」凯儿气得朝他大吼。
「是吗?」纪德威吐出一口烟雾,淡漠地道。
「还是吗?你再不敞开心房,迟早所有的人都会离你而去,你这只自大的沙猡猪! 」骂完后,凯儿便愤怒地挂上电话。
愤怒的声音消失了,但纪德威仍不知要做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好痛、心好寒 冷,彷佛在害怕些什么。
她要走了!倏然,脑海中窜入这个念头,纪德威猛然地站起身,捻熄了烟,拿起外 套就冲了出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歹让他再见她最后一面!
※※※
来到了傅家大宅,隔着花雕缕空的大铁门,只见深锁的森幽大院子依旧青葱翠绿。
迟迟地,他不敢伸手按电铃,只敢远远地眺望那蓝瓦白屋耀眼地矗立在阳光下,而 他的心就系在那彼端……此刻,他有些领悟了一句话:「为什么人总在失去后才觉得后 悔?」就不知道现在后悔是否还来得及?
「你来干么?」倏地,傅家伦冷若冰霜地站在大门另头睥睨着他。
「我……」在傅家伦凌厉的眸光注视下,纪德威顿时感到手足无措,他勉强地吞了 吞口水,硬着头皮抬起头,「我是来找傅玟的。」
「你还有什么资格见她?你不是已经拒绝了她的爱?」
「能不能让我和她谈谈?」纪德威诚恳地要求,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向人如此低声 下气。
「她不会见你的。」傅家伦背过身,甩甩手,「你走吧!」
「我只是想和她道个歉……」
「若你只是为了道歉而来,那大可不必了。」傅家伦微愠地转身瞪视纪德威,亏他 一直看好这个家伙,没想到他居然把玟玟伤得那么重!
这是纪德威第一次看到向来和颜悦色的傅家伦有严厉的脸色,遂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知该说些什么。
「玟玟自幼在我们两位兄长的保护下,不曾受过一丝一毫的伤害,虽然她有点迟钝 、有点迷糊、容易闯祸,但是她至少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对感情执着的她为了 爱可以无怨无悔,可是,你却狠心地践踏她仅有的尊严。」傅家伦冷冽的眼色令人不寒 而栗,「你伤了她就一句道歉能了得吗?」
「我错了,能否让我见她一面?」闻言,纪德威心揪成一团,紧抓着大铁门的铁栏 杆。
「不必了,她搭今晚的飞机去美国了。」傅家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个很有 才华的人,可惜……唉!一件好作品若没有感情成分在里头,那就不能算是件完美的作 品了。」说着便摇摇头地走回大宅,「你好自为之吧!」
傅家伦的话有如当头棒喝,使得纪德威不禁开始回想傅氏机构为什么会采用他的作 品──那是在傅玟搬来以后的事,她的活泼、她带来的欢笑使他生活多采多姿,连他的 设计图也感染那一份健康朝气,使得老板都夸他风格充满了生命。
但,可不可能是她向傅家明说项呢?不可能,以她那么单纯的个性根本不懂得商场 争战,他依稀记得自己初次拿设计图去傅宅时,凑巧碰上她,她脸上那错愕和紧张的神 情他忘不了,因此,他立刻否定这个想法。
愈想心愈乱,不知不觉中夜已深了,澎湃的浪潮声惊醒了盲目开车的他,脑中第一 个念头是他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同样的星空、同样的月亮,还有那一闪即逝的流星,以及那令人难忘的容颜?她的 一颦一笑就像是一张情网把他的心紧紧掳获,霎时,他明白自己逃避的是什么,不是她 的爱,是他不敢面对自己、不敢付出真感情。
可惜,太迟了!他觉醒得太晚,而爱情就像流星一闪即逝,再也挽不回,她走了… …※※※
想通之后的纪德威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空虚的公寓,搭上电梯按下黑色的十三号按 键,如今,对他而言,失去了傅玟才是他的十三号星期五。
「叮咚!」电梯门开了,纪德威踏出电梯,突然一个不可置信的奇迹活生生地站在 他面前──「对不起!飞机飞走了,而我怕被骂不敢回家,又没地方可以去……」
怎么不说话,傅玟怯生生地偷瞄他一眼,他真的那么讨厌她?!还是非要她再次开 口道歉?
「我……」她还没张嘴,就被搂在温暖的臂弯中,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颤抖的双 肩以及散发着男性体香的汗水味,两朵红云不可遏抑地溜上她的面颊。
「我爱妳。」纪德威轻轻地在她耳边吹气。
「啊……什么?」她呆住,脸更红了。
「我爱妳。」他额抵着她的额,柔情似水地凝视着她。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她有点不能接受,才三天而已竟产生如此戏剧性的变 化!
「妳不相信?」纪德威露出受伤的眼神,为什么他用真心向她告白了两次,她却表 现狐疑的脸色?
「是……是有点不太能接受。」傅玟勉强虚应一笑,推开他,保持一点距离,「你 ……你那位女朋友呢?」
「妳在吃醋?」他坏坏地一笑,双臂环抱着她,这回他要紧紧地抓住她,再也不放 手了。
「我……我才没有哩!」傅玟不敢抬头。
「别口是心非了啦!」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蓦然瞥见她手指缠着OK绷,一股愧疚 和不舍顿时撞击着他的胸口,缓缓地执起她受伤的手指置于唇边吻了一下,「抱歉,害 妳受苦了。」
「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切菜不小心切到……」
「以后不许妳进厨房。」不待她话声落下,他立即恼怒地低吼一声,眼神中尽是怜 惜。
可惜,少根筋的傅玟没发觉他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关爱,只想到完了,她又惹他生气 了,他一定不会爱她了。
她将头垂得低低的,讷讷地开口:「我看我还是搬走好了。」声音简直快哭出来了 。
「不许!」他霸道地紧拥着她,几乎要把她揉入身体里,「我不准!妳是我的,我 不许妳走!」
「可是我又惹你生气了。」她吸吸鼻子,斗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唉!」对她的迷糊,他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能长声叹气,「有个迷糊蛋, 明明爱着对方却不敢当他的面开口;而当他爱上了她,她却不相信,我该拿她怎么办才 好?」
闻言,傅玟心脏「咚」了一下,「你……不是在开玩笑?」
「我的表情像是在开玩笑吗?」他以最认真的眼神凝看她。
这会儿,她的胸口彷佛有万匹马在奔腾似的剧烈跳动,窘涩地垂下眼睑不敢看他, 「你是说真的?」
「是,我爱妳,我爱傅……」他忍不住地大声吼了出来。
这举动吓得傅玟连忙捂住他的嘴,腼腆地一笑,「别叫那么大声,我……我相信你 就是了。」
「那么现在换妳了。」
「什么?」她怔了怔。
「妳只有在电话里跟凯儿说爱我,并没有当面对我本人说过,妳不觉得应该表示一 下?」纪德威笑得好邪恶。
「啊……你都听到了?!」她瞠目结舌,耳垂开始发烧蔓延至脖子。
「嗯哼!」瞧她酡红困窘的窘态,他就不禁想捉弄她,遂故意板起一张脸,「说不 说?」
「你知道就好,没有必要……」她干笑地掩饰困窘,但瞟见他一副不妥协的神情, 只好低声嗫嚅着,「我爱你。」
「什么?我听不见。」
「我爱上你这个自大的沙猡猪!」她噘起小嘴地大叫。
「太帅了!」猝然,电梯门口传来一阵掌声,赶上好戏的凯儿正眉开眼笑地瞅着他 们。
霎时,傅玟的娇靥红得似煮熟的红蟳;而纪德威脸上也出现千年难得一见的红晕, 令凯儿看得心头大乐,这回媒人礼一定少不了!
※※※
「我回来了。」傅玟一打开门却不见前来欢迎的纪德威,正觉得奇怪,在阳台上发 现他的踪影──面覆着一本书,双脚架在桌上睡着了。
她轻轻地把背包放在沙发上,蹑手蹑脚地走过客厅,坏心地想捉弄他。
当她慢慢地接近阳台时,突然「砰」的一声,接着是「铿锵」──一阵玻璃破碎声 。
「有没有怎样?」纪德威早在她进门大叫时就已经醒了,只是按步不动,看她搞怪 ,结果她还没机会使鬼主意,她自己反先遭殃。
首先她是一头撞上透明无瑕的落地窗,接着眼镜碎了,听到玻璃破碎声,纪德威还 以为她撞碎了落地窗──虽然有点不可能。
傅玟鼓着嘴腮,气嘟嘟地踹了落地窗一脚,「可恶,玻璃没事擦那么亮干么?害我 不知道一头撞上去!」
「那是昨天大扫除,妳自己擦的。」纪德威好笑又好气地揉揉她的额头,「还痛不 痛?」
傅玟摇摇头,「不过眼镜坏了。」
「再重配一副就好了。」他温柔地在她额际一啄。
「咳……咳!抱歉,门没关好,我自己进来了。」玄关站着提着大背包的纪凯儿。
而傅玟和纪德威当场像是夫妻被孩子撞见好事的窘态毕露,两人尴尬地隔开一点距 离。
「你们继续呀!」偏偏凯儿仍是一副看好戏的贼表情,「反正你们两人同居也不是 一天、两天的事了。」
「凯儿。」傅玟嗔瞪凯儿一眼。
「妳来干么?」纪德威恢复冷静,打量凯儿那身行头。
「我辞职了。」凯儿行李一放,整个人拋在沙发上。
「为什么?妳不是做得好好的。」傅玟也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