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桔梗与芍药敛身为礼。
“那没我的事了。”大哥每次专丢给她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她交给你们了,好好伺候她。”无雪扬长而去。
“别碰我,我不要穿这些东西,放开我——”欧阳华的呼喊被阻隔在门后。
……
一间弥漫着浓郁药味的八角形暗室,由八根圆柱支撑,栩栩如生的腾龙、飞凤、翔鹰、猛虎、白鹤、神龟、麒麟、蟠蛇雕刻,分别盘踞在八根圆柱上,每只猛兽的眼珠子嵌着巴掌大的夜明珠,莹莹生辉。
桌上的油灯旁除了茶水,还有一尊薰炉,轻烟袅袅,淡淡的香气溢满整间暗室,与药味混合在一起。
当石门被推开,暗处的黑帐传出声音,“我交代你的事办妥了没?”
“办妥了。”无雪步入暗室。“我已经照你吩咐,将四百套四季服饰、绣鞋,还有珠宝、发钗、项链等等全送进未来大嫂的香闺上黑帐撩开,无常走出来,无雪瞥见床榻上是个一丝不挂的病患,全身插满了变黑的银针。
无常走到桌边,身后跟着迅速放下黑帐的无命。
“里面是武当第一快剑莫离吗?”无雪替无常倒杯水。
“嗯。落日香药效快退了,无命,把他送到落日镇交给王掌柜处理。”
无命领命,回到黑帐里,不一会儿,衣衫整齐的莫离被无命扛上肩带出石室。
“他是怎么回事?据那个替他换命的师弟说好像是中了七彩凤鸠的毒,那种毒不是在西域才有,怎么会出现在武当山?”
“江湖上的事别过问。”无常浅啜一口茶,打开薰炉看了眼“落日香快没了。”
“我知道。”
无雪走到刻着神龟的柱前,按下它眼珠子的夜明珠,旁边一面石墙反转过来,大大小小的抽屉和药格分割着整面墙,每一格都贴上药名。她踮起脚尖,取出标明落日香的抽屉,抽屉内放着瓷瓶或药粉的木盒大大小小不下数百个。
取出其中一个小木盒,无雪将抽屉放回墙里,墙立刻恢复原状。
如果以八面墙来计算,光这间石室就有不下上万种药材,而这样的石室在落日山庄有许多间,是无常为人治病之处。
无雪将小盒子里的落日香全倒入薰炉里。
“下一个病患要移到这间一月斋吗?”她燃起落日香。
“说说看他的病因。”无常尔雅品茗。
“受赤焰掌所伤,还有多处刀伤。”
她盖上薰炉盖子,让落日香弥漫整问石室里,不留一丝空隙让病患存有清明的意识,这也正是为何从未有人见过怪医无常真面目的原因之一,至于落日香对她、无常、无命及总管无言来说,并不能发挥效力。
又因为落日香和药混在一起就成了可怕的剧毒,让人三步之内立刻倒下,因此他们通常在进入石室前先服解药,病人再闻落日香即大睡一场,直到落日香味道散去。
因此石室不需要人看管,他们也能全心为人医病。
“她是女的,由我来看病吧。”无雪沉吟。
“也好,你多练练,医术才会有长进。”
“谁叫我有你那么厉害的大哥,害我这个原本名闻天下的官医无用武之地。”无雪嘟着嘴。
“还说,那次牢狱之灾没让你记取教训吗?”
“我哪知道那个太子是中了茅山道术。”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常站起身。
无雪不甘愿的撇撇嘴,“是!”谁叫她这官医败在怪医无常手下。
“六月斋适合治疗掌伤及外伤。”
“噢。”无雪跟着他步出石室。“可不可以叫无命来帮我?”
“我会跟他说一声。”无常微微一笑。他岂会看不出无雪这小妮子那点心思?
“谢谢大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无雪楼着他,小睑漾着甜美的笑容。
这一幕落入欧阳华眼里,她紧急止住脚步,隐身在拱门后,远远望着九曲桥上相依偎的两人。
震惊和难以置信塞满胸口,欧阳华感觉紧缩的心像是被细绳勒住,她不能呼吸,只知道自己必须快一点离开,于是,她头也不回的跑走。
“啊!那个人影好像是未来大嫂。”无雪眼尖的瞄见,回瞟了眼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大哥,“她好像误会什么了。”她吞了口口水,觉得兄长不开口冷冰冰的脸还真有点骇人。
无常没有回应她的话,嘴角轻泛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
……
常大哥怎么会和怪医在一起,而且怪医凭什么搂着他?屡屡想到那一幕,欧阳华感觉胃部翻搅得难受,她想,该不会是常大哥受到怪医的要挟吧?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欧阳华迫不及待的冲向房门,又猛然想到她根本不知道常大哥住哪一个宅院,落日山庄那么大,她要从何找起?
“小姐,你不能老是穿着男装。”桔梗拿着女装从房里出来。
芍药亦捧着放实金钗、发簪、玉镯等首饰的檀香盒来到她身后。
“你们别跟着我。”她才不穿这些累赘,而且采药穿金戴银多不方便。
从她习医之后,只有家中的纷纷强迫她当个千金小姐,而今落日山庄又多了两个纷纷。
欧阳华急忙夺门而出,突然撞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怎么跑得这么急?”无常以眼神示意桔梗和芍药退下。
“你没事吧?那个怪医有没有对你怎样?我刚才看到……”欧阳华到嘴边的话立刻止住,倏地意识到自己在吃醋,她一点也不喜欢怪医亲近常大哥,那感觉就像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被妹妹抢了去的心情。
“看到什么?怎么不再说下去?”看样子她还是将无雪误认为男子。
欧阳华推开他,“没什么。”早在幼年她就有深刻的体认,凡她对某样人事物流露出喜欢或渴望的情绪,那个东西就会成为别人的,因此她学会掩藏起喜怒哀乐,告诫自己绝不可对任何东西投注太多情感,否则当失去时一定会很痛苦。
她突然的冷淡让无常有些无法适应,“你怎么了?”她心中不好受,他感觉得出来。
欧阳华摇摇头,在喜欢太过之前抽身才是明哲保身的方法,可是为何心头乱糟糟的?
她的拒绝和冷漠让他感到微微被刺伤,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你误会了。”他头一次对自己的行为做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雪站在门外犹豫着该不该进入,听到冷冰冰的大哥低头解释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她睁大了眼,下巴快掉到地上。
“你来做什么?”眼尖的瞄到站在房门外的无雪,欧阳华立刻挡在门前,保护身后的无常。
“我送来的衣服你怎么不换上,桔梗、芍药她们怎么办事的。”
“这不关她们的事。你以为送一大堆金银珠宝给我,我就会改变心意嫁给你是不是?哼!办不到,我宁愿吞毒药也不会当你的妻子。”
看来她坏人扮得实在太成功了。无雪干咳了几声,掩去笑意。
“威胁不成,就来利诱,告诉你,我欧阳华才不吃这一套!”接着她用力关上门。
“砰!”一声巨响震得无雪一愣,然后觉得这实在太好笑了,怕再不走就会失控大笑出声。下次记得跟大哥讨个大红包来压压惊,当然更少不了媒人礼。
回头看见含笑的无常,红潮窜上欧阳华两颊,完了!她最不淑女的一面居然让他瞧见。
“我刚刚……你别误会,我是那个……”她舌头像打结,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谢谢你那么……为我……”抱歉了,无雪,牺牲你当黑睑。
“我就说嘛!你一定是被胁迫,那个怪医专门用小人步数,他是不是强迫你替他做什么,我刚刚看见你们走在一起。”
无常以假咳嗽掩饰心虚,但这听在欧阳华耳里却令她大惊失色,赶紧拉他坐下。
“他刚刚是不是拿药给你试?你记不记得吃过、喝过或碰过什么?”她深呼吸,冷静下来,执起他的手,卷起袖子专注的把脉。
瞧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无常险些笑出声,只能拼命假咳装模作样一番。
她实在太可爱了。
欧阳华一睑凝重切脉后,再碰了下他额头,眉头微颦,“奇怪,没有发烧,脉象也很规律……不对,怎么愈来愈快?”
那是因为她细嫩的柔荑不经意的抚触他所带来的刺激,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淡雅的女人香,在撩拨他的欲望。
“咦!连体温也开始不对劲。”她知道他的体温本来就偏低,此刻却烫得吓人,“糟糕,一定是怪医在无意中对你下了药。”
她才是那个令他失常的药!无常怜爱的凝睇着她。
“好烫!”再次摸了下他额头,她惊骇的发现他身体的温度急遽升高。
欧阳华抽回手,登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现在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他嗓音变得低哑,直勾勾的盯着她柔美动人的娇颜,深幽的黑瞳燃起两簇火焰。
“糟糕,连声音都变了调,可见你中毒一定很深。”她心忧如焚,起身来回踱步并绞尽脑汁想办法。
对,他中了她的毒。闪动情欲的火苗迅速燃烧,蔓延到全身,无常觉得口干舌燥,炽热的血液如沸腾的熔岩涌入下腹,裤裆像装了热铁又烫又胀,几乎快撑破裤子,他知道那是欲望,他要她!
“对了,你先到床上躺下,我去找大夫。”欧阳华急忙的扶他躺在床榻上,转身要去求救,冷不防皓腕被拉住。
[你就是女大夫不是吗?”无常深情款款的注视满面愁容的她。
能被一个人如此关心、担忧的感觉真好,那表示他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对自幼只有师父的他而言,这份保护珍惜的心意更显珍贵。她不是因为他是落日山庄庄主,也不是因为他是怪医无常而对他好,纯粹是由于关心他这个人。
他很高兴她并未因为他这张丑陋的脸而歧视他或同情他,也毫不畏怯,只单纯的当他是朋友,不过,他要得更多。
“我需要你。”他微微一笑。虽然有点搞错了方向,不过她诊断的症状倒没有丝毫差错。
“啊!瞧我糊涂,都忘了自己也会医术,但还称不上女大夫啦。”欧阳华不好意思的搔搔头,不知不觉中被他拉回床边坐下。“好了,你别动……”猛然回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坐到他身上,她大惊的弹跳起来。“真对不起,你要不要紧?我有没有压到你哪里?!”
无常闷哼一声,只能苦笑。
“你脸色好难看,脸也是热热的。”欧阳华两道秀眉快纠结在一块,“怪医真够狠,不知道给你下什么鬼药,偏偏我又诊断不出来。”她焦急的不时探他额头,为他把脉。
不知不觉中一颗温热的水珠沾湿他掌心—浇熄了他愤张的欲火,她哭了!焦虑的神情令他讶异。
“如果万不得已我会去找怪医,求他放过你。”急忙抹去眼眶中的湿热,欧阳华深吸口气,避免哭出声。
“我没事,真的。”这份真情撼动了他,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滚落他掌心,怎叫他不感动,他知道自己是爱上她了,一个率真、认真、纯真又充满正义感的小女人。
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无常温柔的道:“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
“可是你身子还这么烫。”欧阳华咬着唇,眉头轻蹙着忧愁,他的安慰反让她更加心疼,他是那么好的男人,天何其眷顾,让她遇见他。
“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再清楚不过了。”他蓦然发觉,在不知不觉中他对于别人碰触已不再瑟缩逃避,他喜欢她的小手停伫在他脸上,温温软软就像细致的丝缎拂过肌肤。
看她依然黛眉颦起,无常只好深吁一口气,“我或许是染上风寒,你别担心。”没病也要装病。
欧阳华再次探向他额头,另一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咦,烧好像退了些。”
他翻了翻白眼,喃喃低语,“如果你的手离开一些,我的烧会退得更快。”
“你说什么?”收回手,她转身想替他拿些药来。
“没什么。”当她的纤纤玉手离开,他又顿觉怅然若失。他渴望她到两腿间肿胀,可是又不能躁进的吓坏她,唉!男人真命苦。他低头看着厚厚的棉被仍掩饰不住的亢奋正控诉他这个做主人的不公,体恤了她,却不顾兄弟之情。
“这是退烧和治风寒的药。”欧阳华迅速找出药,并倒了杯水递给他,“你先吃下去。”
瞪着她手中漆黑泛着苦涩药味的药丸,无常只觉哭笑不得,他真是自作自受!勉强吞了吞口水,他一鼓作气的灌入喉中。
“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擦脸。”
无常根本来不及开口制止,就见她快速冲出去。瞧她这么认真为他“医治”只怕他没病也会变有病,唉!
第五章
“风寒?哈哈哈……”无雪斜睨着被棉被里成肉粽的大哥,再也顾不了淑女形象的捧腹大笑,“我看你是欲求不满吧,哈哈……啊!”
“你进来干么?”冷冷的话截断她的笑声。
欧阳华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会儿,这个家伙又跑来胡闹,“我这不欢迎你。”她将刚换的水搁在床边。“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无常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而一旁的无雪则存心看好戏。
“你再睡一下。”拧干水,欧阳华细心的将湿布巾贴在他额头,然后起身站在床前摆出老母鸡的姿态怒视无雪。
“你害他害得还不够,还来做什么?”
“他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干么这么关心他呀?”无雪轻摇羽扇,状似不经意的问。
“我……他是个好人。”欧阳华讷讷的说,一下子粉嫩的脸迅速涌上红潮,变得像煮熟的虾子。
“这不成理由吧?”无雪暗中抛给无常一个暧昧的眼神。瞧她多有兄妹之情,为他挖出欧阳华的心底话。“他是个脸上有残缺的男人,而我这玉树临风、俊美无俦、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落日山庄庄主可比他好上十倍,不可否认我长得比他帅吧?”她轻慢的以扇挑起她的下巴。
欧阳华后退一步避开,“他……他有一颗无人能敌,最……最温柔的心,谁说他有残缺,我看是你心里有障碍,见不得别人比你好!”瞪着突然以扇掩口而笑的无雪,”瞬间,某道灵光快速闪过她脑海,但她来不及捕捉。
无雪轻咳一声掩饰嘴边的笑意,“是吗?既然你不肯嫁我,那么嫁他如何?”
突然,阵阵热意自脖子冲上脑门,欧阳华感觉心脏怦怦的撞击胸口。嫁人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她一个草药人连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怎能爱……
她紊乱的思绪骤然一停,天,她真的爱上他了!
“还是你只是嘴上说不嫌弃他,心里却厌恶畏惧,怕与他在一起会丢你的脸,怕他这张睑会为你带来羞辱和嘲弄?”无雪敛起笑,严肃凝重的问,毕竟这攸关大哥的一生。大哥已经躲在面具后太久,久得让他忘了世上还有爱、还有情,现在终于出现真心待他的女子,她要欧阳华亲口承认自己的心,也要让大哥不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