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疲倦的吁口气,脑子里像有块大石头滚动着,而胃不住的扭绞,四肢像绑了铅锤。
“你的气色好差。”她仔细切脉,“看来是感染风寒,你这几天是去泅水还是爬高山?”
“都不是,我去了鬼门关一趟。”无常握住她的柔荑,“别走。”
“我不会走,只是去拿些药和湿毛巾过来。”欧阳华轻轻拿开他的手搁在他胸前后,取来刚研磨好的退烧药和一杯水。“来!吃药了。”
无常乖乖的吞下。
这一幕让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无雪啧啧称奇,“大哥从不吃外人调配的药。”
“这世上的确没有人值得信任。”无言站在无雪身后。
“我相信未来大嫂。”无雪回瞟了眼面无表情的无言,“嘘!我们快走吧,这里交给她就可以了。”
……
夜晚,无常开始发高烧,时而清醒,时而梦呓。
欧阳华换着一盆又一盆的水,回到房里,只见他勉强的想站起身。
“你还不可以下床。”搁下水,她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他。
“我得回去。”身为大夫,他很清楚自己可能因为疲劳加上三天没休息,而感染到和病患相同的热病,他怕传染给她,所以必须离开。
“你病得这么重还想走回去,是疯了不成?”欧阳华紧抱着他的手臂,制止他继续逞强。
“这病会传染。”该死的头愈来愈胀,脚步愈来愈重。
“我知道,这种病我见过。”她吃力的拉着不断挣扎的他往回走。
[别管我,我不想……”蓦地眼前一黑,他往后倒下,巨大的身躯险些让她也跟着跌倒。
欧阳华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量,一步步的将他拖回床榻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将他安置在床上,注意到他的身躯猛盗汗,连外袍都被浸湿了。
虽然他要她别管,但她不能弃他于不顾,除了身为医者的天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是因为她爱他呀!
“华儿,走开,别管我。”无常不住的梦呓,挥舞着双手,“你不走,会跟我一样。”
好几次欧阳华被他摆动的手臂挥到地上,但她不放弃的回到床边,以棉被紧裹住他,直到他全身的衣服被汗水沾湿。
他挣扎到最后虚弱无力,欧阳华才得以放松些,她脸上和手臂的红痕都是他粗暴的杰作,不过,救人第一,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而且那么晚了她不想惊动其他人,于是她脱掉他身上所有的湿衣服,以浸泡药草的水替他擦拭身体。
一整个晚上,她每隔半更便替他擦拭,直到鸡鸣时,他体温逐渐降下,她才松了口气。
或许是无常本身体内已存着药性,也或者是她照顾得宜,天刚破晓,无常就张开干涩的眼。
“你醒了。”他恢复得如此迅速让欧阳华惊讶,一般得到热病的患者没高烧个十来天根本不会清醒。
“你没睡?”他心疼的想摸摸她的睑,却连举起手的力气也没有。
“你差点吓死我。”第一次在客栈与他邂逅,碰触到他异于常人那冰凉的肌肤,她就知道他很容易染病。
“对不起……”无常虚弱的呢喃,缓缓阖上眼,突然惊觉被下的他身无寸缕,赤裸裸的宛若刚出生的婴儿,他的眼霍地睁开,“我的衣服呢?”
欧阳华这时才想到这件事,两抹鲜红跃上她的脸,她假装以清洗毛巾来掩饰。
无常转头一瞥,他漆黑的外袍和内衫正躺在地上,霎时,热浪自脚丫子冲上发稍。他心里明白犯热病的人有何症状,她是为了照顾他,只是一想到全身都被她看透,也摸光了,他仍不自在的面红耳赤。
“你脸好红,是不是又发高烧?”从羞赧中回神,她蹙眉替他把脉。
“我已经没事了。”他赶紧把手缩回棉被里,身体的高烧已被另一种热取代。
“昨晚是你替我脱衣服的?”
欧阳华点了点头。
“也为我擦身?”脑海浮现她的纤纤玉手拂上他的身躯,他不由自主血脉愤张。
她腼腆的应声,说实在的,忙着替他擦澡,又怕他会着凉,她根本无暇欣赏他伟岸的身躯,不知他脖子以下是否也红白分明。
“你擦了哪里?”但愿他男性的尊严能逃过一劫。
“手臂、胸部、腹部,然后大腿、小腿……”欧阳华愈说脸愈红,声如蚊鸣,“不过你放心,我全忘光了。”为避免窘迫,她端起水盆往外走。
他很怀疑!无常心中苦笑不已。
“当然我不会跟别人说你两腿中央长得有些奇怪。”因为特殊,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他的脸更红了,耳朵也像着了火,浑身远比高烧时还炽热。
天啊!他真的被她看光了。
第六章
“欧阳姑娘、欧阳姑娘!”
由远而近的叫唤让欧阳华停下脚步,东张西望了下,视线回到向她走来的俊逸男子身上。
“是你在叫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的轻颦黛眉,“请问一下我们见过吗?”他的确长得俊,但这不过是皮相,说不定是戴着人皮固具。身为医者,她对江湖上的易容术多少也有涉猎。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
“是大哥。”无雪施施然的走上前,搂住是魂的胳膊,“你来落日山庄这么久,怎么都不来陪我聊天下棋?”
从不拒绝美女是是魂的原则,“对不起,我一时忘了。”
一旁的欧阳华不禁寒毛直竖,不是她排斥男人间的友谊,只是亲眼目睹男人和男人搂搂抱抱仍觉得不自在。
“真的?我以为你是见猎心喜,看到美女就忘了我。”无雪薄嗔,骨碌碌的瞳眸瞄了眼正消失在长廊末端的欧阳华。
此刻正是大哥和未来大嫂情感进展迅速的时期,怎能容外人破坏,欧阳华可是属于大哥的。
“走,陪我下棋去。”
“可是我的棋艺很差,你和你大哥都是师父的高足,我甘拜下风。”她是师父玄谷老人未记名的女弟子,收她与师父唯一的掌珠为伴。
“没关系,我可以让你五步。”
“你去找无命吧。”
“不要,他跟大哥一样修炼成精。”无命是其中一个除师父外在棋艺上打败过她的男人,另一位就是她的大哥。
老是输棋的滋味不好受,她只好找其他人来获得成就感。
“无雪,你放过我吧!”是魂苦笑。
“是大哥。”无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撒娇道。没办法,山庄里的人都推说没时间,要不就是怕以下犯上,没人愿意和她下棋。
是魂叹了口气,栽在这两兄妹手里,他只能认了。
……
“该吃药了。”欧阳华端着刚煎好的药进屋。
无常坐在床榻上,闻到呛鼻的药味,他嫌恶的攒起眉。
“你别下床,快盖好被子。”
“我已经好很多。”原来当病人也很辛苦。
“不行,你还要多观察几天。”坐到床沿,欧阳华轻吹着药。“来,张开嘴。”
“我可以自己来。”瞄见门外踌躇的芍药和桔梗,红晕又爬上他的脸。
“还说呢,你前阵子虚弱得连手臂都举不起来,逞能的要自己吃,结果把药打翻,弄脏了衣服,也糟蹋了一碗上好的药材。”对她而言,所有的药都是珍贵的。
“那是一时失手,马有失蹄,吃烧饼哪有不掉芝麻。”他瞪了眼门外想笑又不敢笑的两人。
“借口。你乖乖把这碗药喝下,我就给你一个吻,如何?”她知道他喜欢吻她,虽然仍不太明了为何要相濡以沫,不过感觉还不错。
他下巴险些掉到地上,圆睁着眼。她确定她没说错?她要吻他?如果不是清楚她对男女之事仍懵懂无知,他说不定会以为她是哪来的豪放女。
而门外的芍药和桔梗好笑之余又羞不可抑,不敢再偷听下去,赶紧离开。
呆愣中被灌入一口汤药,突来的苦涩让他呛到,不住猛咳。
“别那么急。”欧阳华拍拍他的背,再舀一匙送入他口中,“就快喝完了。”
无常赶紧吞下,心脏鼓动着,说不出是因为咳嗽的关系,还是因为期待而心跳急促。
“你要快一点好起来,在落日山庄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常差一点又呛到,她在说什么?朋友!“你不记得上次你撞晕前我曾说过的话了?”他根本不想当她朋友,他要当她的爱人、她的丈夫。
“你有说什么吗?”收起碗,她明亮的水眸不解的看着他。
“天!”她竟然忘了,枉费他说那么大声,还被一票不相干的人听到。
“你不要我当你是朋友?”他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你说对了。”他岂止不高兴,他火大了。“你过来。”
“做什么?”她被他拉到床上,尚未反应过来,他灼热的唇已压住她微愕的小嘴。
药的苦味和浓浊的男性气息充塞她的嘴里、她的呼吸,他的舌头钻进她口中,激烈的翻搅。
这个吻一点也不温柔,但这样的热切贯穿了她的灵魂和神智,脑子开始混沌。她忘了自己有没有挣扎,只觉得这个吻愈来愈吸引人,他的舌头亲密的与她的丁香舌嬉戏,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才分开。
无常头抵着她的额,在她的俏鼻、粉颊和眼睛落下如雨点的轻啄。
“你不该吻我的!”欧阳华有些不悦的噘起嘴。
无常挑眉,不知她有什么话想说。
“应该是我吻你才对!”
无常一怔,噗味的笑出声。他真是输给她了!
……
无常被欧阳华困在床榻上足足二十天,都没有人来拯救他,包括他的影子——随从无命也不见人影。
等他被允许下床,那几个见死不救的人才出现在房门口,为首的是他古灵精怪的妹妹。
“她去哪了?”趁欧阳华不在,无雪才敢进屋,免得又被炮轰出去。
“采药。”
“大哥,当病人的滋味如何呀?”她露出贼兮兮的笑,“瞧妹子多有义气,除了派人送膳食过来,都没让任何人打扰你们两个独处。”
“真是谢谢你。”
让身后的无命替他更衣完毕后,他步出房门,往竹居走去。
一路上,无雪继续邀功,“连是大哥我也叫无言看好,不许他找未来大嫂麻烦。”
无常煞住脚步转过头,“是魂找过华儿?”他认出华儿了?
“嗯。本来我不想让你们师兄弟同室操戈,不过,为防未来大嫂被他抢去,我得老实说。”于是她娓娓道出近来是魂怎么骚扰未来大嫂的事并加油添醋一番。
无常没有表情的继续走向竹居。
观了眼兄长漠然的脸孔,无雪不禁咽了咽口水,“大哥,你打算怎么办?”本打算激出大哥妒火,看大哥失控暴怒的样子,不过看来是失败了。
无常喜怒不形于色,但心底正缜密的盘算着该怎么掳获佳人芳心。这一次他要靠自己。
“大哥?”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但无雪不想错过任何一场好戏。
无常摆了摆手,“别说了,你们都出去吧。”
无雪瞟了眼听令离去的无命和无言,心不甘情不愿的撇了撇嘴,走出竹居。
追上仿佛幽灵的无命,她拍了下他的肩,“喂!你猜大哥心里有什么打算?”
“三个字。”
“什么?”
“不知道。”
你不是他的影子,他一个眼神,你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吗?”他们简直比双胞胎还亲密,常叫她眼红。
“四个字。”
“你知道?可以告诉我吗?!”无雪一脸惊喜。而且他愿意说,表示她在他心底还有一席之地。
“自己去查。”
无雪杏眼一瞠,怒视他飘离的身影,“无命—你是个大笨蛋!”
无命停下脚步,缓缓旋身,灰袍飘飘然。“你在生气。”他口气依然平和,听不出情绪波动。
“我这是愤怒,愤怒!你听见了没有?”这只呆头鹅!
“火气太大对身体不好。”他转身不再多说。
她差点气绝,不假思索的脱下绣鞋朝他扔去,精准的砸中他后脑勺。
无命弯下腰拾起绣鞋,轻拍去尘埃,递还给她。
“你为什么不闪开?”以他深藏不露、与大哥不分轩轾的武艺,其实避得过。
“你的鞋。”他单膝跪地,捧起她裹着白袜的天足,温柔的替她套上。
无雪脸红、心跳“我可以自己穿啦!”但身体硬是无法动弹,等他为她穿好鞋,身体又可以自由活动。
“淑女不应该把鞋子乱扔,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无命沉敛深邃的注视她。
她的心漏跳一拍,“你管我!”
“我错了,我的确是笨蛋。”
“哦,还有呢?”她兴奋的等待他进一步道歉,还好这笨蛋不至于无可救药。
“你仍是尚未长大的小鬼。”无命转身离去,唇角带着一抹淡若似无的笑。
无雪由错愕转为震怒,忍不住大吼,“无命!”他居然说她还没长大,嘲笑她行为幼稚!
她恨死他了!无雪气得直跺脚。
……
欧阳华采了一整篓的药草,哼着小调愉悦的走回房,脑子里思考着该煮什么药膳为常大哥补身。
毫无预警的,一个黑影挡住她的去路。
“欧阳姑娘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一直没看到你?”是魂向她一揖。他总觉得自己被有心人刻意支开,若非她出来采药,根本没机会见着她。
“呃……请问我们认识吗?”他恳切的态度让她无法冷言相向。
“我是邀月楼楼主是魂,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救过的人太多了。”
“前阵子我们还在这庭园相遇。”
“是吗?”瞧他一脸真诚,欧阳华不忍告诉他她真的忘了,委婉的开口,“好像有一点印象吧。”
她越过他欲离去,谁知他不死心的跟上来。
“太好了!你总算想起来,我们能够在此地重逢也算是有缘。”
“或许吧。”该煮什么好呢?当归炖羊肉,还是人参乌骨鸡,
“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为什么?”她只是随口问,冷不防他握住她的手,她一愣,停下脚步。
“我想告诉你,我……”
“咳咳!”突来的咳嗽声截断是魂的话。
听到这熟悉的咳声,欧阳华立刻挣开是魂,奔向前方。
“常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扶着他到长廊转角的凉亭坐登时,是魂傻了眼。
“我没事。”隐去瞳眸深处难以察觉的得意,无常平静的道。
“外面风大,你病才刚好,实在不应该随便在外走动。”
“你们……”是魂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舌头。
“忘了为你们介绍,这位是邀……”欧阳华轻蹙眉头的想,是魂反应很快的接下。
“邀月楼楼主。”
“没错,是叫是公子对吧?”欧阳华向他嫣然一笑,瞬间无常漠然的幽瞳闪过一道阴骛,又迅速敛去。
欧阳华没留意,但是魂感觉到一股寒栗的杀机,让他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