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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院子绕过东翼后侧的厢房,纯粹是为了不想让屋子里的那些人逮到,令儿个,蔡含文总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去理会,所以她特意多走了些路回房,不想经过大厅去撞见那一群人。
谁知道,他们却聚在那个权充起居室的厢房里聊着,语气清清闲闲。不是存心,但开敞的房门很轻易地就将他们的对话传了出来。她的脚步轻,没引出什么声响,所以,他们谈话的内容也更听得分明。
不想去听人家穷扯八卦,撇了撇嘴,蔡含文正待悄然无息的撤退,却在这个时候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来方才闲话了一大堆,主角正是她。
没来得及听到起头,却难过的捺不住性子等他们发表结论,揣着惶惶然的怔仲,蔡含文家游魂似的退场。以为在伤心茫然中,自己已然走了好远的一段路,谁知道待茫然的脑筋稍见清澄,不知何时,她人竟又回到了先前杵坐了大半天的桃花树下。
一双脚微颤,酸痛发涨,像不是自己的,却丝毫不减地让她清楚的感受到累疲了的脚跟与僵硬的小腿肚。好想立即寻个石块坐下,顺便抚着疼痛的脚,可是这些杂碎琐事竟全都比不上残留在耳膜轰隆作响的幽然回声。
方才,她听到了什么?石黑兄弟跟一个陌生男人抱怨着她在个性上的缺憾!
嗤,是没想到那两兄弟竟也会有碎嘴的好兴致,在她背后说她的五四三聊得那么起劲。反正人的一张嘴,除了吃、就是说,她不该那么在意的,可是,偏她该死的在意,她不但在意,而且很在意。
那些话冷不防地教她听进了耳朵、嵌进了心里,教她分外伤心难过,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仿佛胸口的部位绞着难言亦难抑的痛楚,冷咻咻地寒意袭上她全身,又酸又痛的蔓延到四肢百骸。还以为自己多有人缘哩,谁知道,原来都只是个屁。
向来,虽不敢自认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孩,但总认为多少尚属善良人种之一,谁知道在他们口中,她却像是个骄纵、霸气、蜜不讲理又贪婪的女人,原来、原来她竟是如此的惹人嫌而不自觉,呵,她真是教自信给蒙蔽了心眼。
伤感的两行清泪俏俏滑下颊,愣割眼,她盯着头顶的桃花枝干,脑子一片麻意。日本果真是个不适合她生存的国家,来到这里不过区区数个月,她已身心俱伤,而且伤得够重、够深、够彻底。
隐约中,似乎听到大宅的方向传来石黑疆介唤她名字的声音,不假思索,她迅速的退开,闪着身子冲向后门,喘着气,不敢往后瞧,直到跨出后门,轻轻带上门,这才将虚软无力的身子倚着门。
她没办法面对他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冲击给袭溃了全身紧余的精力,一时之间,蔡含文无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用一副坦荡荡的神情面对他们,她办不到!
沿着巷道走着,走了十来分钟,寻到一处电话筒,她拨了石黑家的电话号码,绷着情绪,尽量用最平和自然的声调告诉凉子她不回家吃晚饭了。
或许,凉子感觉到些什么,但她没多问,只是关心的嘱咐她要早些回家。而“早些回家”这四个字又害蔡含文酸了心、红了眼眶,走在街道上泪水不断,拭了又拭,偏怎么也止不住它们的流窜。
凉子说得没错,她真的是该早些回家了,回台湾的家,那个有爸爸、有妈妈、有亲情,没有伤心的家。
蔡含文一个人游荡在镇上的每个角落,走累了,就缩在公园的溜滑梯下发怔,任由凉意一波一波的涌上全身,直到夜深了、行人渐消、车声渐歇,她苍白的脸孔木然着,慢慢地往回走。
家,暂时归不得,而她只能回到这个有着他与伤心的地方。
在东翼廊下,她遇到凉子,“我回来了。”她轻轻哑哑,像幽魂似的嗓音透着苍凉。
“累了?”仍是什么也没问,举起枯干的手轻滑过她的颊,凉子发出一声轻喟,“去睡个觉,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黯然地点点头,她静静地进了房间,静静地拉拢房门,静静地将身子软软地缩向房间的墙角。
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滑掠,只知道沉沉的夜,冷风凄凄,门外,响起了几道犹豫的脚步声。
“嘘,她大概是睡着了。”
“这么早?”石黑公敬不太相信。
“凉子不是说她这几天都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就让她睡吧,反正明天再介绍小迟给她认识也可以呀。”
“可是……”石黑公敬总觉得怪怪的。
上午出门瞧见小文时,她给人的感觉是情绪相当低落,待接了迟大哥回到家,也一直没见她出现,连用餐时间,她人也不知何时溜到外头,只是一通电话告诉凉子她不赶回来吃了,林林总总的大小线索,颇令人猜疑。而今天晚上,她也未免太早上床睡觉了吧!
“别吵她好眠了,就让她睡吧。”轻拍了拍石黑公敬的肩膀,石黑疆介放轻脚步,有些怅然地旋身离去,其实,他也很希望今天能够见到她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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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含文没有在房间沉睡,回房后就杵坐在墙边,任深幽的暗色覆盖整个人,隔着扇纸门,只觉得皎洁的月光似乎在唉着她……
轻悄悄地,她拉开纸门,没有费事寻室外鞋穿,光着脚丫子,她游魂似的寻到寂然无声的桃花树下,静静地将身子倚靠着树身而坐。
天,细细纷纷地洒着泪水,为大地万物绽放的生命,仿佛也为了她悲凄无奈的千般万种纷乱的情绪。
奇怪,明明就是乌云蔽天,方才怎么会以为是明月皎洁呢?
没有着外衣,她只有一件薄软不足暖身的浴衣,有点冷,但身体很累、心情很倦,整个人已沉甸甸地失了动力,这彻骨透心的沁凉寒意,就不足挂齿了。
坐了一夜,她也淋了一夜的雨,雨丝不大,始终是这么绵绵浅浅的扰人心忧,更揪得人心苦难抑。
直到天际初露白光,蔡含文才缓幽幽地晃回房,连湿透的发也没心思去拭干,就着湿濡的衣裳,她躺在干爽舒适的被窝里,睁着干涩的眼,盯着外头的院子,依旧是失了睡意。
至此,她不得不对自己的心承认,果真是自作多情。
第十章
手里拎着提篮,低垂着脸,蔡含文没有望向一旁,明摆着是在等她的石黑疆介。
一大早,像是磁铁的同一极似的,她避着他,他在东,她一定在西边瞎搅和,等他寻到西边,她又已溜向东边无事忙。
还以为好歹也可以避上个一天,唉!一定是凉子泄的她的行踪。
“小文……”
“干么?”
“我……有事找你。”
废话,如果不是有事,他大概也懒得再多跟她吭半句话吧!
“待会儿好不好?”蔡含文仍旧是不肯瞧向他,“凉子要我去捡几颗鸡蛋,午餐要用的。”她一副事情相当急迫的样子。
“我想,那些鸡蛋慢点去捡,它们也不会那么快就孵出小鸡来。”
“这些鸡蛋是午餐的菜……”
“不缺这样菜。”望着她有意无意闪身避开他伸过去的手,气息微窒,半晌,石黑疆介垂下蓦然无力的手,“你这几天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没有呀。”
“昨天晚上,你很早就睡了。”
“我只是白天玩得太累了,所以才那么早睡。”暗抽了口气,她勇敢地抬起眼,“你有什么事,说吧!”
她的憔悴让他胸口一紧,凝望着她,他更凑近她,视线移不开她的脸。
等了一会儿,蔡含文道:“没事?那我走喽。”
“等等。”
“有话请快点说好不好?”她不想表现得这么无礼,毕竟他仍是发她薪水的老板,可是他知不知道,就这么静静地瞅着她,她的心竟然也会痛,而且很痛耶!他这个没良心的混蛋!
“待会儿,我想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极勉强地牵动唇片,石黑疆介淡然一笑,“他叫迟平凉,是我的大学同学,人很不错……”
完完全全听不进他在讲些什么,亲耳听到他说出介绍朋友这几个字,那份震撼,恍若晴天霹雳似的,硬生生将她的心给劈成片片。她的伤心不揪出来,闷在胸口,只是隐隐抽着痛楚,可是,这么明刀明枪的向着她来,他这举动究竟代表什么?
促销?她才二十二岁,就算注定要嫁人当黄脸婆,也不急在这时候,况且她的终身幸福关他屁事呀!
“先是你弟弟,现在又是你的朋友,够了,这种无聊的游戏你玩够了没?”恨,她真的恨起他来了。
“什么游戏?”愉悦尽敛,望着她蓦然惨白的脸孔,石黑疆介疑惑着。
紧抿着唇,蔡含文不肯再看他,忿忿地自他身边掠过。
石黑疆介攫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走,“你还没跟我说清楚什么游戏?”忽然,他有一种捉到了某件事源头的感觉。
今天的小精灵神态怪异,若真要追究,从昨天晚上应该就有问题了,再猛思及前几天,那时,她不也是贸贸然地跳到他身前,气急败坏地嚷着说她要回台湾了吗?而这其中,出了什么他所没察觉到的事情呢?
“我不想跟你说话。”
“不准。”拧起眉,他更确定自己的揣测,“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不要说,为什么你叫我说我就一定要说,你又不是我的谁,离我远一点,求求你,算我求求你,离我远远的好吗?”
“小文,你冷静一点。”
怒火忽地被挑起,教她怎能冷静?卯上了劲,却怎么也摔不开他箝制住自己的手,蔡含文更恼了,使命地挣扎,抗拒着他不由分说的每一项掌控。
“小文!”
“放开我,不要碰我,放开我……”
先前,石黑公敬是以暴制暴,她凶,他比她更凶,可是石黑疆介相当沉得住气,心疼她几近歇斯底里的吼叫,及担心她三不五时的拳打脚踢会误伤了自己,他屏着气,相当高明的见招拆招,而这着实不容易,几分钟下来,他已然是满身汗水淋漓。
捉得重些,怕伤到她,捉得轻些,又会教像尾小泥鳅般的她给溜掉,小心翼翼地,他身手矫健地处处牵制着她的每一个抗拒。
终于,蔡含文倦了、累了,也瘫软了身子,轻喟一声,石黑疆介心疼不舍地将她拉进怀中,大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背。
心在哭泣,冷着脸,眼眶却是热烫的,偎向他依然透着温暖的胸怀,她闭上眼,当气息缓缓归于平静地畅顺时,随着一声叹息,她轻轻推开他所提供的护卫,“不要在给了我温柔后,又给我一记重重的伤害。”她不愿抬头望向他,怕让他看到自己歪种的掉着眼泪,“你知道吗?这比一开始就拒绝更伤人。”
“我没有。”小精灵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懂。
“真的没有吗?”她又叹了声,“不过无所谓了,不管你是有意或是无意,都已经是无所谓了。”
她爱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这么迅速地就将一颗真心给遗落在某个男人身上。真的是好爱好爱他,可是她已经不想在他暧昧不明的温柔里,无奈又无助的反复自己的情绪了。
如果注定她迟早都得痛上一回,宁愿此刻,就是现在,快刀斩乱麻断了一切暧昧情丝,也不想委屈自己继续挣扎在该留不该留的痛苦里。
她想走了,真的想离开这里,想离开他,想……想回家了。家……不知道爸爸妈妈他们还好吗?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石黑疆介不喜欢她脸上冷绝的表情。
“让我静静好吗?”
“小文?”
“求求你,我想静一静,一个人。”
他不愿意答应蔡含文的请求,习惯了她的吵吵闹闹,却在此时教她猝不及防地用沉寂凝然的态度面对他,教他怎么不忧心忡忡呢?
“有事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轻喟一声,他轻轻地抚上她苍白的颊。
猛然一震,蔡含文微咬住唇,却在下一秒里将脸别开,没再看他一眼,静静地自他怔然的眼前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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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古谚有云,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杵在路旁也明摆着是要挡她去路的陌生家伙没什么笑容,如果非要将他似笑非笑的嘴脸硬算是的话,那好吧,他勉强算笑脸人,可是她决定今天都要当没啥风度的坏女人。
“干么,你们是设下关卡,存心要我一关一关的闯?”对方未开口,蔡含文就先撂下话儿。
“你闯过第一关了?”
她气闷了几秒,“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口气很重,她瞅着他的目光有着敌意。
“我不是敌人。”
“哈!”白眼一丢,懒得跟他废话一堆,蔡含文预备绕道而行。
迟平凉也没打算拦下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话激她,“我这趟来日本,是专程来看你的。”
怒气一下子汹涌地燃起她消逝已久的熊熊精力,双手紧握成拳,她旋身瞪着站在身前的陌生男人。
他长得不算好看,过浓的眉毛、炯利迫人的黝黑瞳眸、鹰勾鼻、略嫌稍厚却更显性感的嘴唇……拆开来勉强构得上各有特色,同并在那张脸孔上,称不上帅,但相当慑人。
坦白说,这男人是个绝不容易教人轻忽的优质对象,石黑疆介替她选上了他,她绝对是高攀了,但是她偏不屑!
“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红毛猩猩,看!有什么好看的?”
“石黑说……”
“管你什么黑不黑的,告诉你那个没种的好朋友,我受够了,我已经彻彻底底地受够了,就算他不要我,我也不是凄惨落魄到没人要,告诉他,别这么一心一意地将我推给别的男人,我跟他从头到尾就没牵没扯,他不必担心我会那么下贱的缠上他不放。”不管眼前这家伙听不听得懂国语,蔡含文劈哩叭啦的就是又猛又辣的一串话,骂着,眼泪又快要掉下来了。
她真的好难过,她不是他公司贩售的商品呀,她是人,她是个活生生、有感情、有自尊的人哪,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用这种作法伤害她?她那么爱他呀!
“你不想亲自告诉他?”迟平凉神情风凉的弹了弹指头,“要不,这样吧,我帮你支开闲杂人等,你自己狠狠地将不满丢到他脸上,这岂不是更有快感。”
快感?她也很想呀,但谁教她歪到了极点,这会儿,光只是见到他的面,人前一条龙的她就成了软趴趴的臭蚯蚓,蔡含文无奈地暗忖。
“要不要?”
“不要,我不想再见到那张脸……咦,你听得懂国语?”泪涟涟的脸蛋有着惊诧,她仰视着他。
这几分钟里,拉拉杂杂地扯了那么一大堆,蔡含文这才悟到,这家伙竟说得一口流利的标准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