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利暗笑,“遵命。”
好久、好久了,印象中几乎未曾有过,从没碰见过像这位年轻小姐这般对主子的怒气与憎怨置若罔闻的好战份子,也几乎不曾瞧见主子被人气得跳脚、气到没辙。
嘿嘿嘿,看来,沉寂多时的岛上要开始热闹了。
第四章
岛上游手好闲的份子不多,严格说来,除了携家带眷来此工作的多数人外,就只有许央阓一个。
对于她这个硬要加入的人而言,岛上成员所给她的善意眼神居多,尤其,在姜离对她不苟言笑,甚至不时会对她怒喝咒骂、态度极差,却不曾再真正的驱离她的情况下,这让许多人有了想象空间。
冲着她是位难得一见的女偷渡客,就已经很有看头了,而善怒的岛主试了多次还是无法将她赶走,更是加深她的神秘色彩。
“人是留下来了,但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有啥路用呀!”攀在廊柱上,许央阓意兴阑珊,徐徐凉风拂过,她不经意的抚了抚自己略烫的额头。“啧,又有点发烧了。”冷风一吹,身子就直想打哆嗦。
以后这种情形会愈来愈常见,她心里有数,也浮起了浅浅的担忧。千万别目的还没达成,她就躺着被人送走,平白如了大番王的愿了。
“小阓?”
“嗨。”竖起几根指头,她懒懒的朝凯特晃了晃。
凯特是岛上负责食物的大厨,这几天,许央阓的吃喝也都全靠她打理。
“这么无聊呀?”
“还好啦。”在人家的地盘上混吃等死,总不好意思再有诸多嫌弃,更何况凯特待她算相当礼遇了,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不忘留一份给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都忙完啦,等送了这杯咖啡给将军,我也闲了。”
“喔。”侧首望着托盘上那杯热气腾腾的香醇咖啡和装着奶水的小罐,许央阓忽地心生感慨,叹起气来。“那你去忙你的吧。”通常在吃过午饭后,上了年纪的凯特都得小睡片刻。
“你要陪我去书房吗?”
“好呀……唉,算了,还是不要好了。”她无精打彩的婉拒了凯特的邀约。
这几天,她的自信都被不识趣的姜离击得七零八落了,想再出击,她得先培养好勇气才行。闲扯了几句,面带同情的凯特端着咖啡走了,而口不对心的许央阓也挺没志气的,明明告诉自己别太心急,偏又按捺不住,远远地瞧凯特进了书房,须臾又离开了,她暗吁口气,踮着脚尖便摸向书房,从门缝偷瞥他的侧影,窃声自喃取乐。
而姜离一个上午都故意窝在书房里,打死也不出去,摆明了要彻底避开她的纠缠。
这间书房是岛上众所皆知的禁地,除了他老爸、老妈及与他关系非浅的鞑子外,无故入侵者必死无疑。危言虽然耸听,听多了,一般人还是会信以为真,所以尽管她再怎么勇敢、再怎么赖皮,谅她也不敢冲进来骚扰他。
这是姜离的如意算盘。
可是问题在于,许央阓的确很有良心及自知之明,并未进犯到书房,但她老像只尖嘴耗子般杵在门口窥探,瞧得他心烦气躁。
重重的摔开手中的笔,他犹带不满的眼恰巧瞥见她吐了吐小舌头,飞快的将脑袋缩回门后,更是气闷于胸。
“许央阓!”
“有。”瞬间探出了半颗脑袋,迎视着他的笑眸中有着急切的期盼。
是不是他见她老在外头张望,良心开始过意不去,所以终于想唤她进去聊聊?
“你给我滚远一点。”
“呃……”
“要我亲自将你丢出去?”听进她的迟疑,姜离口出威胁。
“不用了啦。”闷闷的鼓着颊,她听话退场走人。
她哪敢不听这番王的命令呀!住下来还不到一个星期,她总共被他甩了十次。只要她进犯得过急,他绝没好脸色给她看,但唯一可堪安慰的是,幸好他还残余着些许的善心,将她丢出去的落点虽然都会疼得她好几分钟恍惚失神,但都不会让她鼻青脸肿,甚至满身是血的烙下一辈子难消的印记。
虽然庆幸他有意无意中的手下留情,可她心里还是觉得他真是够狠,不过谁教她犯贱,既然将自己赖在人家地盘上,只好任摔任扁不敢有怨尤啦。
忍、忍,要忍哪,切记,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
“许小姐?”
“唔。”循着轻声的呼喊望去,斯坦利的半张脸在走廊尽头斜探出来,她不禁露齿一笑,缓步走去。“叫我小阓啦,许小姐听起来好像在叫某位不苟言笑的秘书小姐似的。”
“我也这么觉得。”斯坦利眼神朝书房瞟了瞟。“他又凶你了?”
“嗯。”她重拾快乐心,点点头。
好吧,既然姜离不想和她聊天,那她去找别人聊聊也无妨,说不定还可以挖到什么大爆冷门的八卦消息或是属于姜离的罩门,再要不然,与斯坦利多熟络、熟络也是挺好的。
观察了几天,她得到的结论是,斯坦利几乎算得上是这个岛的总管,想知道任何内幕,他应该是最佳的管道。
“别怕他,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她一走近,他就从背后拿出一杯冰淇淋给她。“喏,替他补尝你的。”
道声谢,许央阓接过冰淇淋。“你的意思是,他是只纸老虎?”她才不信这种安抚。
无论以何种角度看,姜离都像是只说到做到的恶兽。本来嘛,她没见过哪个男人会有这么狠的心,嘴巴骂也就算了,可他对个弱质女子也能喊丢说甩的,真是坏透了。
斯坦利证实她的狐疑。
“纸老虎?将军?”失声轻笑,斯坦利频频摇头。“别说笑话了,我可以跟你保证,他绝绝对对不是只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当他真发起怒来,天摇地动的爆发力会让你打骨子里发毛哩。”“真的?那只能希望我这辈子没福份看到他发作喽。”她心有戚戚焉的微点着头。“他老是这么凶巴巴的,光是想象就够教人恐怖的了。”
但,那又如何?她像着了魔般的认定了他,无论姜离是好是坏,是狠是善,都已经没啥要紧,因为,她就是执意要他成为自己此生最美的回忆。
“那你又错了,其实他的心不坏,遗憾的是,至今仍没人有办法勾出他柔性的一面。”小阓的心有余悸他不表赞同。
只要将某个人的存在纳入了心中,将军可就是最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只是,他天生嗓门大,又骂惯了人,纵使是偶见慈善心,也很难温柔的有只字片语,但相处久了,自能体会到他心中的柔软面。
“坦白告诉我,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因为气愤而下手宰了我?”
愣了愣,斯坦利继而大笑连连。
“纵使你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情绪,但我跟你保证,你的安全是无虑的,所以别担心这一点,而且,我看他最近心情挺好的呀。”贼兮兮的视线在她略显错愕的脸上打转。
“不会吧,我这几天看到的他还算是心情好的?”斯坦利在说天方夜谭哪?
天天冲着她喊打、喊杀、喊滚的姜离还叫作心情好?啧,她还真难想象当他心情不好是怎样的天崩地裂哩。
“还怀疑?没关系,等你更了解将军的心性后就知道了啦。”
“这倒也是。”许央阓吁口气。“希望我停留的时间足够让我更了解他。对了,你们为什么口口声声喊他将军?”她曾暗地里打听过,他虽然曾从军,但退役时的官阶并不高呀。“因为他的蛮横粗暴的心性?还是他襥不隆咚的态度?或者是因为他高人一等的耐战体型?啧,虎臂熊腰,他一定很少尝到败战的滋味吧?”
“哈哈,你还真敢讲哩。”
她陪着他轻笑。“能告诉我吗?”
“可以呀,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其实是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很专横了,脾气顶大,又处处爱压制人,有回被姜太太,噢,姜太太就是将军的母亲,那时候姜太太嘲弄地嘀咕说,如果早一点晓得这儿子会愈养愈盛气凌人,该给他取名叫“军”的,结果他听了顺耳,自那时起,他就规定要我们喊他将军。”
“规定?”
“是呀,那年他才……嗯,七岁大吧。反正,后来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卖了这座岛,整座岛都是他的,所以这样喊也是没错啦。”
“那,他父母亲呢?”
“你是说将军的爸妈?姜家在纽西兰北岛南端的霍克斯湾有个传了两代,而且不算小的葡萄园,出产的葡萄酒评价相当高,可是姜太太爱热闹,这些年他们夫妇俩大都住在威灵顿市区。”斯坦利笑着叹了叹气。“姜太太觉得儿子够大、也够会赚钱了,却老爱窝在这个岛上生根发霉,直说儿子的脑子不太正常,偏又劝不动他。”
“可想而知呀,他那股子蛮牛性,依我看,恐怕连玉皇大帝都劝不动他呢。”许央阓又提出了疑问,“他是混血儿吧?”姜离看起来有混血儿的神秘感。
他的发色介于深褐与赭红之间,长及耳际,初见他时,发丝尚称整齐,但自在岛上见着他后,似乎很少见他梳理,任它凌乱的披散着,活像个野人般;而那双总是盈满专注神情的棕眸掺着具有诱惑及性感的深绿,十足野性的眸神却更显粗犷的魅力;除了咒骂,宽厚的唇不常咧开,总是抿盖着;西方人特有的高挺鼻梁更为他增添了些许原始未塑的奔放形象。
浓眉大眼、鼻高嘴宽,啧,平心而论,他一点都不帅,连想夸他有味道都还有些犹豫,会喜欢上他的女人绝对是神经接错线了,但,谁教他就是入了她的眼哪。
“我猜,姜先生或姜太太有一方应该是东方人?”她不确定的下了结论。
虽然他没有一头如墨般的黑发,眼眸也不是她看惯的黑褐色,但,心中就是有种直觉,他似乎与东方脱不了关系。
“咦?你的眼力倒还不错嘛。”斯坦利赞赏有加的笑着。“姜先生是纽西兰人,而姜太太是中国人。”
“台湾?”
“不,中国大陆。”他好奇的挑了挑眉。“这有差别吗?”
“不予置评,我放弃作答。”笑了笑,她回了斯坦利一个耸肩。“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人而异。”
不怪他,一般而言,外国人通常不太清楚中国大陆与台湾的暧昧关系。
“姜太太去纽西兰念书时遇见了姜先生,后来两人结了婚,姜太太就是这么留了下来。”
“难怪姜离的中文讲得字正腔圆。”脑中灵光一闪,她笑骂自己的迟钝。“会用姜这个姓,是取自他英文姓氏的音译吧!”
若非父母之一身为中国人,又怎会感叹该替儿子取名为“军”!
“当年,姜太太坚持儿子要有个中文名字。”
“一舂千里一线牵的异国姻缘,啧,真教人佩服他们的勇气。”
“说到这一点,小阓你怎么会……嗯,该怎么说呢?”
“没关系,你想问什么就问呀。”眸中闪烁着兴味,她和善的催促他。
连她都清楚自己的行径相当不可思议,说白一点,就是脸皮厚得过分,她心知自己的抉择与决心,但这些甫认识的朋友们不知呀,他们对她的想法心生好奇自是当然,所以在可能的范围内,她是有问必答,绝不隐瞒。
既然她不介意,斯坦利也不再避讳。
“为什么是将军?”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硬是缠上他?”
“会不会问得太冒失了?”缠?听到许央阓用这个字形容自己,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岛上啥都没有,乐子也少,而她自上岸后也没什么让人为难的要求,跟大伙儿一块吃、住一样的房间、玩在一起,偶尔还跑去厨房帮帮凯特的忙,平易近人又开朗的性子让人喜欢得很。
观察了几天,他就是无法将她跟常见的拜金女郎连在一起。
但,她真的纯粹是因为喜欢上将军才赖在这儿的吗?
他不是存心低估将军的男性魅力,而是,若撇开名下的财产多得会让人傻眼这项因素,会看上将军的女人都不是普通人!
虽然小阓硬是想与将军纠葛的举止也不像是普通人,而且男欢女爱,任凭各人的观点,可他就是不忍心看她受伤害。
将军那人……难搞定哪!
“呵呵,难怪你心存怀疑,也对啦,他不帅,脾气也不是顶好,除了身家底子还不错,基本上是个不能对他有太多遐思的情人,勉强缠上他,说不定还得担心自己何时会死于非命,但是,喜欢上一个人,常常都是始于莫名其妙的心动呀,不是吗?”而她,执拗的愿意为他采取这么大胆的追求行动。
只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骚动,她让他出了糗,而他呢,燃起了她心中原以为早以幻灭的想望。
无论是惊心动魄抑或是刻骨铭心,她忽然想在生命终了前谈一场恋爱,在遇见他后,这个念头开始生根萌芽。即使最后他可能不会回应她的感情,但她就是固执的选定了他。
“在你心中,他值得你这么做?”
“值得的。”许央阓给予肯定的答案。
算她体内的自虐心态作祟吧,纵使他的优点少得让人掬泪,纵使他的缺点多得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她偏真的像着了魔般,就是执着于他。
“小阓。”犹豫片刻,斯坦利一鼓作气说出心中的冀望。“别太轻易的就放弃他呵。”
“我不会的。”对他,也是对自己,她许下了承诺。
纵使真是抉择错误,她也已经没有时间走回头路了。
???
加油!许央阓心里不断地为自己激励。
怎么办?愈接近他的卧房,她的心跳得愈是厉害。
若不是斯坦利的鼓励,她的勇气还没办法恢复得这么快,况且,头晕目眩的情形虽然在所难免,可是最近她偶尔会感到极为疲倦。
种种迹象皆显示,她的时间真的不怎么多了。
“许央阓呀许央阓,不冒险犯难,又怎能到达柳暗花明的美好桃花源呢?”最后一次告诉自己,她清清喉咙,停在姜离门前。
他应该在房里吧?
觑见房门竟然是虚掩的,她睁圆了眼,长长的吸口气,来不及待体内的紧张消褪,她连敲门的动作都忘了,推开门就直驱长入。
“呃?”
听见声响,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脑袋后头发怔的姜离眼神略显错愕的瞥向她,不发一言。“是……是我啦。”她多此一举的说着开场白。
“滚开。”
吓,烟硝味这么浓的逐客令,差一点就将她的勇气击碎了。怎么办?她该不该改天再进行第一波的攻势?但话说回来,似乎择日不如撞日,待明日,说不定她连勇气都溃散得不堪一击了。
倏地,许央阓轻抿唇,十指交错的扭了扭,小步小步的踱近床畔,半蹲身,与他面对面,眼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