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她只觉得脑子一热,粉脸烫得像有火在烧,直到这会儿才认出,那是她最贴身的兜儿。他竟然趁刚刚那个吻,剥了她的兜儿,还当众扯了出来,难怪她会觉得胸前凉飕飕的。
海束青笑意不减,徐缓的摇了摇那肚兜,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松开手指,肚兜如秋季落叶,轻飘飘的掉进泥水中。
围观者再度爆出一阵笑浪,众人难以克制的骚动着,又叫又跳。
珠珠粉脸通红,又气又羞又窘,小手闪电般抄起那贴身衣物,颤抖的捏在手心里,不敢相信这低级、无耻、下流的家伙,竟然如此羞辱她。
噢,她好想、好想、好想掐死他!
阳春暖阳,随着时刻近午,逐渐变得燠热。
「杨啸,现在什么时辰了?」
听到主子的声音,杨啸循声抬头,只见海东青从楼上走了下来。
「爷,早,近午时了。」他恭敬的说道。
「人呢?」
知道主人指的是钱三姑娘,杨啸嘴角几不可见的一勾,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掩饰差点出口的笑意。
「还没到。」
海东青剑眉微蹙,视线往大门瞟去。
杨啸又咳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开口问:「爷,要让人去请三姑娘吗?」
「不用。」他拉回视线,看了手下一眼。「前两天她急着要去善通坊是怎么回事?」虽然事发当时,他强拉着珠珠,不让她赶去,但是他并非漠不关心,而是早已派人私下处理。
她的事,由他处理,当然轮不到那满脸笑容的严耀玉插手!
杨啸点头,仔细回答:「善通坊位於京城南方,居住着不少贫苦人家,前些日子惨遭祝融,不少人家被那把火烧得无家可归。」他恭敬的站立一旁,心里猜想,所有人里头,大概只有他看得出来,主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挺重视这件事。
海东青点头,坐在主位上,拾起搁在桌上的帐簿。
杨啸继续往下说:「为了安置灾民,善通坊盖起了长屋,未料工事过急,长屋梁柱突然倒塌,压伤了工人,小绿姑娘才赶来通报三姑娘。」
「为什么要通报她?」他问道,面无表情的翻阅着帐簿,上头记载得密密麻麻,全是她这些天抄写下来的帐料,龙飞凤舞的字迹,比男人还豪迈。
「出银两盖长屋的人,就是三姑娘。她不只出钱,还派了不少人去了善通坊,照料那儿的居民。」杨啸微微一笑,看着若有所思的主人。「据善通坊那儿的说法,她行侠仗义,专管不平之事;另一方面,却也有人说她仗势欺人、横行霸道。有些人敬她、有些人恨她,不过两方的人倒是一样怕她就是了。」
海东青微微一挑眉,将卷宗合了起来。他坐在主位上,绿眸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的笑意,由浅薄慢慢的加深。半晌之后,他站起身来。
「商行过两天才开张,有多的人手,就先派去善通坊帮忙。」
「是。」
「把这些资料誊过两遍,一份快马送回大漠,一份留在商行备用。」
「是。」
将事情三父代,确定没什么遗漏了,海东青才转身朝大门走去。
杨啸捧着那叠卷宗整理,一抬头却见他往外走,连忙追了出来。「爷,您去哪?」
他头也不回,只淡淡的丢下一句。
「钱府。」
京城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
自一百多年前开始,京城就大量种植。这儿的牡丹为「花中之王」,花朵硕大,国色天香,每逢三、四月,是赏牡丹的最佳季节,京城会举办牡丹花会,花如海,人如潮。
牡丹品种繁多,有一株上能开两种颜色花朵的珍品三乔」,还有「葛巾紫」、「白雪塔」、「胡红」等五百八十馀种。在京城里,到处都辟有牡丹花园,若有兴致,能到魏家去瞧瞧娇艳的「魏紫」,或到姚家去看看华贵的「姚黄」。
只是,最佳的赏花处,还是钱府的牡丹园。这座牡丹园每年只开放三日,观赏费用昂贵,却仍令人趋之若骛。
但接连几日,海东青与钱三姑娘的事,抢去了牡丹花的风采,尤其是昨日在烂泥中那一吻,更是轰动京城,成为众人茶馀饭后的重要话题。
爱看热闹的人,一大早就守在钱府门前,等着钱三姑娘「上工」,只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三姑娘的芳踪。
还好是旭日公子体恤人,派人出来挂上告示,大夥儿凑上前一看,不觉又是一阵热烈讨论。
「唉呀,原来三姑娘着了凉,得了风寒哪。」
「好端端的,怎么得了风寒呢?」
「哟,你不知啊?昨儿个三姑娘在烂泥之中,被个胡商夺了一吻,还被剥下牡丹兜儿哪,这不着凉才怪哪,呵呵呵呵」
「真的假的?」
「啧,当然是真的,我昨儿个可是亲眼瞧见的。」
「乖乖,连姑娘家的肚兜都被剥了?!看样子,三姑娘这回是遇着克星啦!」
海东青冷眼横眉,穿过围在告示牌前东家长、西家短的人群,直接上了钱府台阶。看门的仆人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一见到他,连忙打开大门。
「海爷,请跟我来。」一名小婢得了大姑娘的吩咐,早早等在门口,见他进门,忙迎上前去。
他点头,信步跟上。
穿过厅堂、走过门廊,他在下人的带领下,一路来到牡丹园的月洞门前。再穿过小径,只见迎面一片万紫千红,上千盆的牡丹,花娇叶茂,令人眼花撩乱。
牡丹园已经掀了绸缪,朵朵牡丹盛开在春阳下。花丛之中,一名年轻女子手持剪子,低头修剪枝叶。
「大姑娘,海爷来了。」小婢说完,弯腰福身,悄悄退了出去。
金金又剪一朵牡丹,搁在瓷盆里,这才抬头看向他,红唇微微一勾,露出浅笑。
「海爷,日安。」
他微一颔首,当是回答,视线扫过牡丹园,却瞧不见那张熟悉的小脸。
利剪喀擦一声,又剪下一朵牡丹。「这牡丹园子,我一年只进来十日,其馀时问都让珠珠养着。」她剪下多馀的枝叶,美目瞟了他一眼。「若不是她着了凉,无法看顾这些花,我可也没空闲到这儿来。」
听着那似有若无的嘲讽,他倒是未显愧疚,面无表情的问:「人呢?」
「在房里歇着。」
他略略点头,脚跟一旋,穿过花丛小径,往尽头的琥珀水榭走去。
金金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唇边的笑漾得更开,一边修剪红牡丹,一边扬声提醒他:「我说海爷,我家妹子娇得很,您昨日的行径,把她惹得恼了,这回儿可还在气头上呢!」
他当然知道那小女人还在气头上,只是不太信她真是着了凉。她狡烩得很,说不定只是胡乱编了藉口,就想躲避他。
踏过石桥,穿过花厅,水榭内外都摆着花,其中几盆枝叶扶疏,被安置在闺房之外,似乎已经养了许久。玛瑙屏风后头,传来她的声音,不同於平日的中气十足,这会儿反倒有些虚弱。
「说了吃不下,你端回厨房去--」
「三姑娘,你不吃点东西,病会更难好的。」
「小绿,你好烦呐--」
「三姑娘,那您喝些药吧!」
「说了不吃啦--我头好痛,拜托你让我睡一下--」
小绿求了大半天,还是束手无策,只能叹了一口气,放弃的站了起来,将早膳和汤药收一收,准备端出去。
才一转身,眼前的大男人就吓了她一跳。
「海海海--海爷--」小绿突然在三姑娘的闺房里看到男人,吓得结巴,手里的东西差点要打翻了。
原本蒙着头,闷在被窝里的珠珠听见这声惊呼,柳眉一拧,小脑袋迅速从被里探出来,果然见到海东青不知何时,已踏入她的房间,神色自若的望着她。
「你--」她气得坐了起来,急着要把他轰出去,可她才掀开被子要下床,就觉得一阵晕眩袭来。这该死的臭男人,竟然还有脸来找她!高大的身躯,迅如鬼魅,转眼已经出现在床前,大手一伸就扶住了那病弱的娇躯。他半点也不客气,自在得像是在自己家里,顺势就坐上香软的锦榻。
「唉呀,三姑娘,快躺下啊!」小绿连忙把早膳放下,匆匆赶了过来。
「放--放手--走开--」珠珠气坏了,伸手用力推着他,无奈气虚体弱,实在无法从他手中挣开。她无可奈何,只好转而向丫鬟求救。「小绿--把他赶出去--」
小绿来到床边,惊骇又惶恐。她先看看海东青,再看看小姐,两只小手拧着丝巾,吞吞吐吐的开口。
「海爷--呃,呃,那个、这个--可不可请你--放开我家三姑娘--」
他瞥了小丫鬟一眼。
「把早膳拿来。」
「啥?」小绿一呆,愣住了。
「甭听他--咳咳咳--」珠珠一阵气恼,话说一半忍不住咳了起来。
那阵激烈的咳嗽,令海东青拧起双眉。他宽厚的大手,拍抚着她的背,两眼却往小绿瞟去。
才刚对上那锐利的视线,小绿就全身一缩,像惊弓之鸟般抖啊抖。只是略加考虑,衡量了一下眼前情势,就返身端起早膳和汤药,咚咚咚的跑回来。
眼见丫鬟临阵倒戈,珠珠开口正要骂,另一阵晕眩又袭来,搅得她四肢无力,竟往海东青怀里倒去。
跟了三姑娘那么多年,小绿当然懂得主人习性,她缩着脑袋,就怕挨骂,早膳和汤药往床边茶几一放,立刻拔腿开溜,还替两人把门关上。
「你还不放手,到底想抱到什么时候?」珠珠气愤的质问,想坐起来推开他。
「你很香。」海东青面无表情的说道。
珠珠一呆,傻愣愣的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俊脸,眨了眨眼,跟着一张小脸竟然羞得通红。
「你--你--」她结结巴巴的,只说了个「你」字,却忘了后面该说些什么话。
他这是在调侃她吗?但是看他的神情,却又不像,认真得彷佛此刻说出口的,是他藏在心中许久的话--
他仍是维持那冷淡的表情,端起清粥,凑到她面前。「把粥吃了。」他说道。
「我吃不下。」她撇开头,重新蹙起秀眉,又羞又恼的哼声,只是这回,口气却莫名和缓了许多。
「先吃两口垫胃,喝了药我就不扰你。」
「我不--」她才要抗议,转过小脑袋,却发现他竟亲手舀了一汤匙清粥,送到她嘴边。某种奇怪的滋味浮上心头,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也不逼她,只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极有耐心的持着那匙粥,等着她张口。
她的视线飘过来又飘过去,过了好半晌,总算明白,这胡蛮连耐性也是惊人的,她要是不喝粥吃药,他铁定就会在她床上赖着不走。
「只要我吃了粥喝了药,你就不再扰我?」她挑起凤眼,不大相信的问道。
「吃了就不扰你。」他允诺,脸上依然波澜不兴。
「没有骗我?」
「我不骗人。」
简单的几个字,却透露他的一诺千金。她毫不怀疑,知道他虽然可恶,却是个重然诺的男人。
嫩嫩的芳唇,总算悄悄启了缝,一匙清粥顺利的喂进她的嘴里。
房内一片寂静,静得有些古怪、有些暖昧,她难得的乖驯,咽下一口口的清粥,脸上的红晕,不知为什么始终褪不去。
直到亲眼见着她把药喝了,他才松手,让她躺回被窝里,末了甚至还拉上锦被,将她盖得密密实实的,这才端起木盘,踏下锦榻,走出香闺。
她躺在床上,拉紧了锦被,凤眼追着海东青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屏风之后,再也瞧不见了。弯弯的柳眉,微微蹙了起来,软软的锦被,这会儿突然变得有些冷寂--
怪了,为什么她的被窝,竟没有他的怀抱来得温暖呢?
第七章
她是被豹豹儿的呼噜声吵醒的。
以为它饿了,她微微睁眼,看窗外的天色,显然已是黄昏。
海东青走后,她蒙头大睡,没想到竟然一直睡到黄昏,她有些茫然,视线搜寻着地板,只见豹豹儿蹲坐在床边,一只大手搔着它的耳朵,它的头则摆在那人的膝头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夕阳斜照进室内,寂静的屋里,除了豹豹儿的呼噜声,便是那偶尔才会响起的翻页声;桌上摆着几叠她收藏的花谱,坐在椅上的男人拿了一本翻阅,似乎已经看完了不少本。
啊,她还以为海东青走了,可看他那样子,显然是已经坐在那儿很久。
豹豹儿又呼噜了起来,引得她一阵火大。
好啊,在小丫鬟之后,连她的宠物也紧接着投诚敌方,叛变到他手上去了!她恼怒的瞪那黑豹一眼,更气愤他那闲适自得的模样,忍不住出言讽刺。
「你识字?」
「我看得懂图。」他抬眼瞄她,不当一回事的又翻了一页。
那神色自若的态度,奇异的让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不觉困窘的红了脸。难以明白,自个儿明明是要开口羞辱他,为什么她反而觉得是羞辱了自己?
她锁着眉头,恼怒而不解的爬坐起身,喉间一阵刺痒,才刚咳了两声,就听到茶水的声音。
一抬首,海东青已倒了一杯热茶,又坐上她的床,好似这张床是他的地盘,而她只是个借睡的客人。
不知为什么,他的举止令她更恼火,但又无处发作,只能不悦的瞪着他,僵持了半晌,才不情愿的伸手接过热茶。
茶的热度,透过陶杯暖了手。
她捧着热茶,轻啜一口,凤眼隔着杯缘,透过暖暖的蒸气,大胆的瞧他。他已离开床铺,坐回椅上,继续翻阅花谱。
那面容英挺深刻,轮廓和汉族有明显的不同。
「你是哪一族的人?」一直觉得他像强盗头子胜过商贾,未料他捧着书卷,看来倒也有些斯文。
「汉族。」他头也没抬的继续翻书。
「汉族没有这样的眼睛。」她喃喃说。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发现他的眼绿得像翡翠,锐利且吓人。
他抬起眼,看了她一会儿。
「我的母亲是羌族人。」
「喔。」不知道为何,小脸又红了,她讷讷的应了一声,放下茶杯,缓缓躺回床上,一边拍拍床缘。「豹豹儿,上来。」
黑豹听见叫唤,作势站了起来,还没跳上床就被制止了。
「坐下。」他说。
美丽的野兽看了珠珠一眼,又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长长的尾巴甩啊甩,竟然还真乖乖的坐下,压根儿把要上床的事忘了。
珠珠咬牙切齿,瞪着那只蠢豹。「你这只吃里扒外的蠢蛋!」怎么她才睡一觉,起床之后,连宠物也不听话了?
海东青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拍拍黑豹的脑袋。「动物都有本能。」
「什么意思?」她挑眉。
他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对它来说,现在,你是需要保护的人,我才是拥有控制权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