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别伤心了,不会有事的。”难能可贵,他脱口轻哄着伤心的她。
汪左蓁浑身一震,才感受到他的关切,来不及开口,就见神情凝凛的他动了动,轻轻地将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移开。
“孟大哥……”她仰望着他,泪眼婆娑。
孟大哥虽然没有说什么,可脸色却是难看到了极点。
叹了叹,他无法抑住心中的不忍与怜惜,大手轻抚着她的泪颊,紧咬牙关,却仍旧是不改初衷。
“你快去吧。”
第八章
她哭红了眼!
孤身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汪左蓁没抬眼瞧瞧周遭的纷纷扰扰,只是,当一而再的听着救护车开进急诊室车道的声响时,不由得心生悲意,轻声啜泣着,整个人在椅子里缩成一团。
妈妈她……会不会有事?!
她好怕呵,万一妈妈她……不,不会有事的。她猛烈的摇着脑袋,心里不断地这么说服自己。
好希望此刻孟大哥能在这儿、在她身边,她需要他在身边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妈妈会没事,他们之间……也没事。
长廊斜右方的转角,特意放轻脚步的元慎颉捧了杯热饮过来,一见她孤零零的杵坐在椅子上,心口不禁叹起同情与无可奈何。
孟获呀孟获,他还是没解开纠缠许久的心结。
还以为他对结婚一事的臣服与认可亦代表他的释怀,就算不是完全的抛弃过往,可至少,自己以为他对汪左蓁会心软一些,会更乐意付出他深埋已久的感情,所以,才会任由罗素玉嚣张又阔气的张罗婚礼的一切,可原来……啐,早该知道即使是再好的心药,遇到孟获这种倔性子,药效也没这么快。
看,明明是心疼得半死,也尽管是铁青着一张脸、咬着牙,一双垂在身侧的手松松握握,手背青筋怒凸,却偏拗着性子,死都不肯陪着一道来,绷着脸皮硬就是要斗气,弄得两败俱伤,啧,他这又是何必呢!
“争到最后,也不知道死的会是哪一个!”摇着头,元慎颉轻声嘟哝。
“啥?”
“没什么啦。”强扯唇,他给了她一记浅笑。“你还好吧?”
早已褪尽血色的唇瓣紧抿,汪左蓁几不可感的点点头,但,无力回他一个笑容。
她好累,身体累,心里更累。
“来,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将手中的热饮递给她,他温言劝着。
是谁规定像医院这种场所一定得将冷气开到最强?该死,又不是停尸间,冷得让人自骨子里寒到脚底。
“谢谢。”
“别客气了,又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闻言,她又是一阵酸泪扑鼻。
“为什么孟大哥不来?”
这……问他呀?那他该怎么回答?
“嗯,他有他的理由。”想要代言的话在舌际兜了一圈,还是吞回肚里,他选择不插手这桩难解的家务事。
孟获是他的至交,也是亲如手足的好友,虽然一直以来,他总是看不过去孟获对罗素玉的百般隐忍,但因为孟获不爱提这事,所以,有些疑惑他全都埋在心里,也尽量让自己冷眼旁观,别太多事,真看不过去好友自掘坟墓的话,再开口嘀咕个几句。
拜这场婚礼所赐,他昨天总算亲自接触到汪左蓁这个女人,与她相处,也重新评估她,忽然察觉,这大女生压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道,聪明却单纯的她完全偏信着母亲所有的安排,一心痴恋着孟获,真要说的话,汪左蓁是这场角力赛中,最最最无辜的人。
“我也相信他有他的理由,但,是什么?”
“这……他不曾说过?”他略带犹豫的语气有着轻讶。
摇摇头,她努力地睁大眼,晶莹的泪水却已早一步的涌出眼眶。
“如果他肯说,我的心不会这么痛。”无助的眼神中满是迷惘,她拭去泪渍,哀求的望着他,“可是你知道原因,对不对?”
“我?”
“你知道的,对不对?”清楚的瞧见他眼中的为难,汪左蓁不由自主地倾身向他。“可不可以告诉我原因?是不是孟大哥跟我妈吵过架……”突然想起,妈妈这几年来纵使跟她聊得再起劲,可提起孟大哥时的口气总是挟枪带棒,似乎,彼此有了什么间隙。“老天,他们真的吵架了……”
“没有。”元慎颉毫不心虚地一口否认。
他没骗人,孟获跟罗素玉的确不曾吵过架,因为吵不起来呀!
“他们之间,不太对劲。”
唉,她终于发觉了呀?
“别想太多。”此刻,他是什么也不能讲,最多也只能暂替孟获的位置,当当她临时的精神支柱。
哼,改天,待这事落了幕后,绝对要伙同阿山声伐他!
“是我想太多吗?”她不以为然,甚至总觉得她想得太少、想得太迟、想得太天真。
“这一点,你应该亲口问孟获。”而他,什么话也不能抢先招供。
“如果我问了,他肯跟我说吗?”
“或许。但,你会问吗?”
“我……”苦笑连连,汪左蓁反倒哑口。
元大哥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
她会问吗?呵,重点不在于她会问吗,而是在于,她敢开口问吗?如果,这其中的因故难解又难缠得让人承受不起……老天,真有机会的话,她敢问吗?
“别想太多,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之间,老天爷自会给个交代才是。“喏,医生出来了。”
她也看到了。
拍拍她的肩膀,善解人意的元慎颉伸手接去她手中的空杯。“看情形,你妈妈的病应该没什么大碍。”
“嗯,希望如此。”拭拭总止不住的泪水,压下心中五味杂陈的思绪,她勉强朝他咧唇浅笑,迫不及待地迎过去。
瞧着身上还穿着白纱的汪左蓁,元慎颉不觉心下一酸。
虽然知道孟获向来性情冷漠,也了解他下决定时称得上是心狠手辣,可是,对个啥事都懵懂不解的傻丫头,他竟也狠得下心不闻不问?
孟获知不知道他今天的不闻不问有多伤人?尤其,受伤最深的绝对是她,是对他痴恋多年的汪左蓁哪。
“元大哥,我妈没事了。”轻呼一声,汪左蓁握着医生的手猛摇猛晃,旋即回身扑向他,兴奋的跳进他怀里。
“看吧,这下子,你可以松口气啦。”他不由自主地陪着她笑。
呼,总算,她破涕为笑了。
“嗯……谢谢你。”哭红的眼睛眨呀眨的,脸上虽然带着释然的笑,但那模样却让元慎颉差一点代她痛哭一场。
她,即将可能面对的是怎样的一场无妄之灾呀?
***
“妈,你的手很漂亮耶。”仿佛平日即备受呵护,勤加保养的模样。
但,悟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她不禁失笑。怎么可能嘛,她们如今的经济状况才过不起这种挥霍无度的日子。
“是吗?”懒声应着,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女儿的手。
“嗯,柔柔嫩嫩的,像少奶奶的手。”将脸颊倚在粉红的被褥上,侧望着她,汪左蓁顽皮的用指头抠着那温暖的掌心,感受到指腹传来的轻颤,轻笑,“天生丽质,比我的手还要嫩上千百倍哟。”
“你少挖苦你妈了。”罗素玉忽地停下话,细喘起气来。
“妈?”她紧张得脸色倏变。
直到晚上才终于看见妈妈缓缓地睁开眼,但,气色却苍白得叫人心惊胆战,看在她这个做女儿的眼里,疼在心里,经过上午的那场惊吓,如今,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能叫她绷紧全身的神经。
“别紧张,我没事,不过是一口气呛到了,喘不过来。”
“你真的没事?要不要叫个护士过来?”
“不必了啦。”
许久许久,母女俩未曾如此刻般亲近,交握的手始终没松开过,她一言、她一语,时间就这么溜走,若不是恰巧听到护理站的小姐交谈,汪左蓁还不知道这么快就近午夜时分。
今天晚上,该留?还是该走?她的心在挣扎。
她想念孟大哥,想飞奔到他怀里,将一切的悲凄与感伤都说给他听;可是,此刻的妈妈需要她,噢,她不能哭,不能让妈妈难过。
“小蓁,留下来。”
“妈?”
“留下来好吗?”才说完,竟见两行泪滑过罗素玉她的颊。
“妈?!”她吓到了。
自从爸爸过世后,除了头几天曾见妈妈哭过,就不曾再见妈妈掉眼泪,在她心中,妈妈称得上是坚强,可如今,妈妈竟开口留住她,甚至掉眼泪?!
难道真是出了什么事?
忖念间,背脊升起一抹莫名其妙的寒栗,愈来愈凛冽……
“妈好怕。”
“怕?怕什么?”胸口压足了惊惧,汪左蓁几乎问不出口。
“我好怕一阖上眼,就这么……走了……”
“不会的啦。”长吸口气,极力地吞回泪水,她哽咽地安慰着母亲。“我跟孟大哥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别担心。”
“孟获?!”
“对呀。”难不成,她们的生命中还有另一个人也叫孟获?
不知怎地,听到妈妈用诧然的不屑口气提到孟大哥,她的胸口像在突然间被重击一拳,闷闷的,开始有了喘不过气来的恐慌。
“你叫我指望他?”
“嗯,孟大哥对我们向来就挺好的,不是吗?”更遑论他们如今已是一家人了,更应该患难相扶持呀。“说不定他晚一点就会来打点好一切。”
未语,甫自生死关头兜了一圈的罗素玉先叹了叹,懒得费劲去纠正女儿天真到极点的想法。
孟获对她们母女向来就好?
多讽刺的一个观点呀,他哪是对她们好?是她一而再的要求,她们母女俩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若她从不曾吭过声,孟获那家伙恐怕连个屁都不会放哪。
自孟获那家伙住进汪家,小蓁对他的痴恋,她看在眼里,虽不吭气、不阻止,但也不是太赞成,直至他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赚了大钱,她这才逐渐改变心中的腹案,另拟新计。
没错,撇开他阴鸷过头的死性子不提,孟获的条件很构得上台面,如果女儿嫁了他,夫妻相敬如宾,虎毒不食子,她这做母亲的自然会乐得顺水推舟,将女儿的后半辈子交到他手上。
而就算再不济,那个没良心的家伙若敢负了小蓁的一片真心,这桩婚姻最后撕破了脸,一拍两散,那好歹签那张离婚协议书时,多少也还有笔钱可以拿。
“妈?”母亲的沉默让她的心又开始翻腾在不详的乌云里。“你在想什么?”
“啥?”
“妈,你在发呆。”
“没事,我只是……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拧眉,罗素玉又重复了一次。“没什么事啦。”
是她的错吗?这几年一直瞒着小蓁有关她们的经济来源及跟孟获索取的种种,甚至刻意的紧缩她的零用钱,制造手头拮据的假象,才会导致她更加全心全意的信任孟获,以为他对她们是真的好极了。
但其实……他会真心对她们好?
哼,除非是天垮下来,否则,那就好比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
“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赫。”低抽了口气,她的脸色更白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蓁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话才问出口,汪左蓁就后悔。
无论这个问题是否存心追索答案,只消一眼,她立即看得出来,有些事,她果真是被蒙在鼓里。
她不敢再问,怕一个措词不当,会害得情绪明显不稳的妈妈再度病发。
“小蓁,我只是希望我们母女俩的生活能好过一些。”
“我知道。”湿濡的红眼雾蒙蒙,汪左蓁应得心酸,头点得沉重。“我知道你总是为我着想。”如果,孟大哥现在在这儿的话……想起他,原已歇止的泪水又在瞬间汹涌而起。
妈妈的心性她不是不懂,势利、难缠,尤其是得理不饶人的嘴巴常让人退避三舍,可是,毕竟是她妈妈;远在异乡念书的那几年,妈妈虽然不常探望她,却并不代表不爱她。
她深信这一点。
“乖女儿,妈就知道没白疼你。今天晚上在这里陪我,好吗?”
“我……”
罗素玉不是没看见女儿眼中的为难,也将那双泪眸中的伤心瞧得一清二楚,可她心中忽地动怒且不满。
这女儿,疼来有什么用?口口声声说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可才嫁一天,整颗心就都偏到他那儿去。现在不过是要她留下来陪自己过夜,可瞧她拖拖拉拉的模样,哼,活像自己开始强迫她去掏空他的保险柜。
“为了你的婚事忙了这么多天,妈好累,你今天就留在这儿陪陪妈,好吗?”小蓁心软,对这个女儿,采取哀兵政策永远是成功的不二法则。
“妈,你别这样。”她心里更是无助了。
她不是不愿意留下来,只是,眼前这个软弱又惶然无依的母亲不是她所熟悉的母亲,她……既骇怕又不舍,甚感不忍。
“还是,你舍不得孟获?”
“没,没有,我不是。”下意识地猛烈摇晃着脑袋,汪左蓁忙不迭地再三否认,但,心里清楚的知道,她或许可以瞒过妈妈,却无法背叛思念甚剧的心。
骗谁呀她?
今天的一切虽然来得极快,也极突然,她承认自己天真,却不会看不出孟大哥的神情有异,而妈妈的哀求不但有着教她陌生与傻眼的不安、无助,更有着她所不了解的恐惧与紧张……这是怎么一回事?
谁能告诉她,她的周遭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这一切的一切,疑窦重重,她该找谁说?找谁问?找谁求证?
***
又等了一天,汪左蓁的心更痛了。
除了苏珊阿姨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人来探过她们。
没想到,她们母女俩人缘之差,竟到了这种程度!
“孟先生先回底特律了。”坐在她身边,轻拍拍她交握的手,眼眶略显湿濡的苏珊柔声宣告。
他……孟大哥他……他回底特律了?!
怔忡着,她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朝苏珊瞪大了眼,任由受创过剧的魂魄四处游晃,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小蓁?”苏珊不禁叹了叹。
就是这声轻叹,悄悄勾回她饱受心伤的神魂。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问得艰辛。
“昨天。”苏珊的回答也很轻微,不仔细听几乎是听不清楚。
可汪左蓁听得一清二楚。
“有……他有说……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苏珊连话都不愿再施舍,真话伤人,假话更伤人,柔柔的盯着眼前被冷落的新娘,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汪左蓁懂了。
“孟大哥他不回来了?”
“嗯。”
“我真是太失败了。”自嘲着,她迭声苦笑。
其实,苏珊阿姨不必再说任何安慰的话,她的表情早已透露出心中的同情,对她这个妾身未明且不受重视的新嫁娘的同情。一切的事实似乎摆在眼前,只是,她这个大白痴不愿意承认自己所面对的难堪与遗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