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想……唉,他这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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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没料错,近凌晨两点,喝得微醺的孟获双眼阴鸷且神情幽幽,脚步蹒跚的走进空荡无人的办公室,才伸手按亮满室灯光,略显烦躁的视线已迫不及待的循向墙角的垃圾桶,可一瞧清屋子里的状况,不自觉的轻吁起气。
“又是苏珊!”
应该满溢的垃圾桶早已清得一干二净,桌椅整齐的对位摆好,窗帘拉起,一整天下来散落在桌面上的档案夹也分门别类的收进柜子里。
若是平常,垃圾桶跟地板自然有清洁工会整理,但,他们绝不会碰桌面上的档案夹,一堆杂七杂八的文件就这么搁着,直到他第二天上班。
除了苏珊,没人敢在他的地盘里这么自动自发且放肆。
慢慢走近办公桌,他懒懒地将身子瘫在偌大的皮椅里,长喟了声,伸手揉眉心,这才拉开抽屉,不怎么意外地看见下午才被他揉皱的信封、信纸已被抚平,稳稳的搁在里头。
当汪左蓁熟悉的字迹跃进他眼底时,他的心一阵轻悸,释然的神情在接触到粘贴在信封侧边的留言时,眼神骤怒。
是苏珊留的叮咛——
汪太太急需用钱,一万美金,你在离开办公室前记得签给我呀!
陡然间,尚未复苏的恶劣情绪又降到深渊谷底。
***
瑞士伯恩
圆弧的阳台斜建在草地上,一阶阶的原木梯子顺着起伏微浅的坡度,攀进坐落在稀疏松木丛中的建筑物里,若是晴天,倚窗远眺,宏伟又磅礴的阿尔卑斯山伫立在远方,清晰可见,唯美得像明信片里的图画。
位处伯恩郊区的Berne学园是依所在地而起名,沿着山坡及疏林建立的校区虽广,实际上利用的地方却不到四分之一。
因为极力保有最原始的绝佳景致,学校多年来并未积极开发,校舍也是延续了一、两百年来的古堡式屋舍,自然每年花在上头的维修费用也算不赀。
标榜着没有阶级之分的学校说到做到,谁想进来念书,只要出得起白花花的银子,他们绝对欢迎。
而汪左蓁的耐心十足,如果说她不感激孟获的大方,那是她的不对与不知足。
相思已是难熬,可幸运的是,困住她的牢笼是个环境清幽宜人的仙境,而且,为了以后能对孟获有所帮助,在慢慢长大的同时,她努力充实自己,不想自己在未来仍成为他的负担。
快六年了,她清楚得很,因为,她一直在数着日子。
倚着粗犷的原石厚墙,视线幽幽地抛向远方的阿尔卑斯山,伸手轻覆胸前的相框坠饰……在入学第一年的生日,孟大哥托苏珊阿姨送来的生日礼物,一只镶着钻石的椭圆形坠饰,掰开小盖,里头嵌了一张他的近照。
收到礼物的那天,她高兴得脸都红透了,而代转礼物的苏珊阿姨则体贴的在一旁陪着她高兴。
轻呵着气,她正想鼓足了气,朝着远山喊个几句,每回心情波动过剧时,她总喜欢这么做。眼角忽地瞥见窗内有人影晃动……啧,有人进阅读室了。
微拧起眉心,她将身子沿着厚墙退了几寸,不让屋子里的人发现。
此时此刻,她不想跟旁人穷哈啦,也不愿被旁人影响清闲的好心情。她刚刚才接到孟大哥……呃,严格说来,是苏珊阿姨捎来的消息。
毕业典礼那天,他会来接她回去!
“咦,怎么没半个鬼影子?不是说汪左蓁人在阅读室吗?”
稍显尖锐的女声蓦然高拔,拉回她的注意力。
茱蒂?她找我做什么?
“说不定珍妮只是顺口应着你的话,你就信啦!”突地一声重响,是一叠书放在摇摇摆摆的骨董书桌上的声音。“大概上洗手间了吧。”
怎么,史蒂芬妮也有事找她?
只两句对话,汪左蓁就听出来人是谁。尖酸刻薄的茱蒂跟凡事皆爱嘲讽一番的史蒂芬妮,她跟她们向来是话不投机三句多,这下子,她更是懒得将身子探进窗子里去跟她们打照面了。
无论她们找她有什么事,她都可以确定的是,绝没好事!
“什么上洗手间?我看哪,八成是跑去顾影自怜了。”学着史蒂芬妮,她也将手中的书一古脑的摆上桌。“唉,照什么照?就算将镜子照破了,还不就是那张丑脸、那副死德行!”
“啧啧,好酸的几句话唷。”
“我又没说错。”
“又没人说你说错了。其实,她也算是长得不差了。”拿笔敲了敲涂满亮彩唇膏的厚唇,史蒂芬妮不经心地轻笑更正。“标准的东方美人胚子一个。”
虽然无意间听到了赞美,但,汪左蓁的心并没有飘上天,仍旧是稳稳当当的窝在胸腔里,慢条斯理的跳动着。
呵,近来茱蒂跟史蒂芬妮似乎挺投缘的,成天都见她们腻在一起,不知道到最后谁会被谁潜移默化了。
“不会吧,你真这么认为?”
“对呀。”
“甚至比我跟你都还要美?”
“呃,真要我说,我是自认脸蛋美不过她,身材妖娆不过她,连清脆的嗓子都输她。”史蒂芬妮耸肩道。谁敢乱放厥词呀?整个学院谁不知道,惹上了茱蒂的人没好日子过。
不是怕财富拼不过她老子,是怕小人行径没她强,终遭暗箭所伤呀!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是清楚自己的斤两,干么,你不满她?”
“不满?哼,有谁不知道,要不是她背后的靠山钱多得无处可花,她能挤进我们这所贵族学校吗?”茱蒂自鼻梢哼出的气息是极度的不屑与嫉妒。“凭她的身家背景,恐怕连帮学校扫厕所都甭想,靠边站去。”
“茱蒂,你的嘴巴好毒噢。”史蒂芬妮的微讶里有着不掩的幸灾乐祸。“人家好歹也比你多拿了一个硕士文凭。”
“如果不是奎尔博士偏心,她能拼得过我吗?”她有些恼羞成怒。
“呵,你的意思是她好运喽?”
“少来了,你不也是这么想的!”
“我怎么想,你又知道了?”
“当然,班上每个人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噢,你去做过调查了?”
“谁像你呀,虚伪,我这是对自己诚实。”
“茱蒂,你知道吗?你愈说愈咬牙切齿了。”而且,面目也逐渐显露狰狞的一面,哈,也不知道是谁虚伪呢。
“你少在那儿嘲讽我,我没说错,只要有眼睛的人谁会没看到汪左蓁脸上的那块脏东西……”
“那块脏东西叫胎记。”史蒂芬妮笑嘻嘻的打断她的描述,好言好语地纠正她的用词。
“胎记?啐,八成是被诅咒的印记。上辈子怕是做多了人神共愤的坏事,才会在脸上留了那么大一个痕迹。”
“又没多大。”史蒂芬妮还是不捧她的场。
“都已经快盖住整个右脸颊了,还没多大?”
“呵呵。”盯着茱蒂随话而大幅摆动的手势,她嗤声笑了起来。“你的视野未免太广了点吧?明明就只是在靠近右耳的地方有块小小的胎记罢了,偏要说得好像它比太平洋还要宽广。”
“它本来就很大呀,量一量,直径起码有五公分以上,这还不叫明显?”她硬就是不服输。
笑忖数秒,史蒂芬妮点头附议,“虽然你说得还是夸张了些,但,也的确是啦,只要眼睛没瞎,任谁都能轻易地瞧出她脸上的瑕疵。”
“瑕疵?说是被诅咒的证据还来得对一些。”
倚着冰凉的厚壁,汪左蓁随着她们的讨论下意识地抚着右颊,静静听着,微抿的唇畔浮起淡淡的苦笑。
茱蒂的嘴比较毒辣。
而史蒂芬妮的心眼虽然跟茱蒂一样狭小,可起码在跟同学们聊起八卦时,除了一定会有的嘲笑外,比较不致夸张事实。
但她们均有个特质——全都是被宠坏了的千金大小姐。
而她呢,是误闯进一群凤凰中的小小山鸡,与她们格格不入,也不想跟她们过于攀亲带戚,那太费神、费力。
不知何时,阿尔卑斯山被一层薄雾遮去大半的磅礴气势,远眺望去,仿佛成了一幅雾蒙蒙的泼墨山水画。
随她们爱怎么嚼舌根,她都无所谓,因为,她今天的心情还不错,也因为在她眼中,她们根本不算什么,她只等着孟大哥来接她的那一天。
而她,再过一个月就满二十岁了。说来真巧,毕业典礼跟她的生日是同一天,当初约定在二十岁时,他就会来接她……
呵呵,仰望着绚丽的天际,她不由得笑出衷心的喜悦与期待。
第二章
手里拿着毕业证书,身穿一袭银白色小礼服的汪左蓁,疾跑过繁花似锦的校园小径,细喘着气,胸口涨满了浓浓的快乐与紧张。
等了六年,总算让她等到了这一天,她即将见到朝思暮想的孟大哥!
总算呀!
冲出校门,慌乱的四下逡巡着,啧,这儿简直像是开车展似的,所有高贵且贵的车款都出现了。当她见到停在墙边的加长礼车,还有等着车门边的人时,她的脚步在刹那间颠踬不稳,唇畔的粲笑消褪几分。
怎么……不是孟大哥?!
“苏珊阿姨。”虽然失望,但她没忘记礼貌,对苏珊笑得开心与真诚。“谢谢你来接我回家。”
苏珊阿姨对她向来不错,偶尔跟她通个电话,寄张卡片什么的,称得上是嘘寒问暖始终不断,撇开玩疯了就忘了有她这个女儿存在的妈妈不说,苏珊阿姨是另一个令她重视且尊敬的长辈。
“恭喜你毕业了。”苏珊随话递上一大束鲜黄娇嫩的玛格丽特。
短短六年间,小丫头的成就是她所始料未及的。原本,只纯粹是依罗素玉的要求,将她送来这所全欧最负盛名的学院习得礼仪,顺便求得最基本的学业与知识,谁知她的成绩硬是了得,一连跳了好几级,除了大学毕业证书外,小小年纪已经拿了一个硕士学位。
难怪孟先生虽然在罗素玉开口讨钱时常是左一声哼,右一声嗤,可要付钱时,付得比谁都爽快。
“总算能顺利毕业,嘻,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休想踏出这个校门呢。”
“说得这么恐怖,我对你一直很有信心哩。”
“谢谢苏珊阿姨的信心!”
“啧,别笑得这么谄媚兮兮,苏珊阿姨没忘了你的毕业礼物。”说罢,苏珊喜难自禁的弯身探进车厢,捧出两个包装精美的小方盒。先递给她左手捧着的那个盒子,见她开心道谢后伸手接过去,才又递出另一个体积较小的礼物,“而这一份,是你孟大哥送的。”
汪左蓁闻言神情倏展。
“谢谢。”毕竟年轻,渴望的眼神透露着无限的紧张与羞涩,她略显迫切的问道:“孟大哥他……最近很忙?”
“可不是吗,这段时间他快忙翻了。”笑笑,苏珊又说:“你是知道他的,事业心太重了。”
“噢!”
“他,呃,实在是抽不开身。”将小丫头的失望看在眼里,她在心里喟起同情,忍不住再多了些解释,“这两天的会议推不掉,否则,他会赶过来的。”
苏珊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想着,孟先生今天的确有一连串的会议,马场也即将卖出几匹幼马,生意上的运转是一项接一项的不停不断。
但,这些事情并不是非他不可,几通电话,自有人选可以代理,可他选择了逃避……
“你帮我跑这一趟。”老早,他就已经冷着脸跟她打着商量。
“不好吧!”她当下就持反对票。“你应该自己去接她才是。”
“我没空。”
“所有的事都可以挪开的。”她才不接受他的理由。
他有没有空,她最清楚不过了,而且,这些会议、买卖的重要性,她也清楚得很,又怎会被他给唬弄过去呢。
睁眼说瞎话的男人,若真是狠着心打算对人家不理不睬,压根就不会在好几天前,开始臭着一张脸跟她打起商量来。明明在意得半死,偏又不敢去面对人家,嗟,真搞不懂他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你去了。”沉着嗓子,他不由分说的下了指令。“将她接到长岛去。”
“长岛?为什么不是接回底特律来?”
他没作声,径自转过身走回办公室。
至此,责任的所属敲定。
“没关系,我也知道孟大哥忙,像这种小事就别烦他了。”善解人意的汪左蓁接受她的解释,捧着礼物,随她坐上宽敞又舒适的车厢里。“其实,我可以自己去底特律的。”
底特律?
“咦,小蓁,你不知道吗?”怎么,孟先生在上一封信连通知都省了?瞧小蓁惊诧的模样,他八成半个字也没提。
“知道什么?”
“孟先生在长岛替你买了一间小别墅。”
“长岛市?”她又是一声惊呼。“在看得见海的地方?”
孟大哥怎会知道呢?自十岁那年与爸妈游经长岛市时,她就爱上这个靠海的城市……只是,那儿的房价不是挺高昂的吗?
“高兴吗?”
“嗯!”
“这些日子,你就先住长岛。”
“孟大哥真的买了栋靠近海滩的房子?”
“可不是吗,他没忘记你爱海,一直希望能有栋靠海的房子。”看见她的失望被又惊又喜的笑容取代,苏珊不禁陪着她笑,“以后,你可以天天都去海边玩,但要注意浪潮就是了,别一个不小心当起美人鱼。还有,我替你请了个佣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叫她做,知道吗?”
“我妈妈她……”
“别算她一份,她住不来那种偏僻的地方,你也知道你妈爱热闹,所以,你这几年都住在学校,她就一直住在纽约。”见她的嘴动了动,苏珊自动补充说明,“没错,孟先生也在纽约替她买了一层公寓。”
闻言,汪左蓁的神情为之一黯。
今天没见到母亲,她并不意外,就如同她住校的这六年里,仿佛被世界隔离了般,除了电话及书信连络,少有亲友前来探访。
并不是她被软禁在风光明媚的学校,只是,在头一、两年时试了几次,即使她在假日时踏出校门,兴致勃勃的飞了大老远去见孟大哥一面,可充其量也只能跟他匆匆一会,就又被接二连三的杂事给打散团聚的时机,孟大哥真是教工作缠上了身,一刻都不得闲。
而闲不下来的妈妈一逮到她,就只想拖着她逛街买东西,仿佛想用手头上的钱买下全世界般挥霍,那种奢华的生活,她也不太习惯。慢慢地,她养成了能免就免、能简单就简单的生活模式。
如今听苏珊阿姨这番无心之语……长岛的别墅、纽约的公寓,甚至是她高昂的学费……都是花孟大哥的钱,虽然除了学费,其他的都只算是借住,可她依然觉得心虚,觉得不安,似乎,她跟妈妈好像都吃定了他的财务支持,而且处处领受他的施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