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伴随着挥也挥不去的画面慢慢浮现,惨,她的眼睛又花了,看来,今天晚上她又别想有个好眠了。
八成是该死的思春期到了、泛滥了,不过是凑巧瞧见了个男人裸体,她的花痴意念竟一发不可收拾……
“汤凉了!”
“什么?”听他又开口,她名正言顺的瞟向他。
“肉也凉了。”
“咦?肉?”她诧异的眼猛地移到桌前……哪来一桌子的菜肴呀?“什么时候上的?”她错愕。
“就在你专注的眼正忙着剥我的衣服的时候。”要笑不笑的弓指敲敲桌面,他睨了她闻言后蓦然艳红的脸蛋,紫罗兰的锐利戾眸渗进了不由自主的柔缓神采。“眼睛吃饱了,肚皮也得顾一点。”笑讽着,他给自己点了根烟。
她的脸更红了!
因为被“捉包”,她像是突然被饿死鬼附身,拼了命的将食物塞进嘴巴里,不知所措的眼神只敢张望在盘中的食物与汤之间;而他,抽着烟,接续她先前的视线,盯着她乌黑发丝的头顶瞧,嘴角泛着莫名的得意。
接下来的几分钟,无声胜有声。
直到她将胃塞得鼓鼓的,举着刀叉穷极无聊的刮刮刮,连盘子里最后一滴酱汁都给刮干抹净,最后在无可奈何之下,又不得不抬起眼来找罪受,刹那间,她乌墨般的眼又瞪得褶亮。
“你会不会别的图形?”好奇心拔得头筹,她脱口问道。
他在抽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吐的烟圈很漂亮。她不抽烟,却是第一次亲眼瞧见有人吐着甜甜圈的白色烟圈!
“烟圈?”他听懂她在说什么。
猛点着头,她睁大期盼的眼。
“不会。”
“不会呀!”笑容减缓,祝上虞心里不禁有点失落。
还以为他有十八般武艺呢,结果,就只会这么一招半式,害她还对他的技术寄予这么高的期待!
“改天学会后再吐给你看。”他难得好心情的跟她扯话。
“好呀。”
“晚上不出门了?”
“嗯,走了一整天,脚快断了。”
“你都去哪里?”
难得见他好言好语,也因为赫森出差了,两三天都没人有空陪她吱吱喳喳,她笑眼微眯,当他是个朋友般的聊了起来。
这天晚餐时刻,像是受到了老天爷的恩泽,也像是扰事的魔鬼暂时被遮蔽了心眼,常是怒眉恶气的撒冷变了个性子,能言善道又极具令人欣赏的幽默感,虽然话语中的尖刺依旧不时浮现,可是已足够将另一面的他展现无遗了。
一顿餐叙下来,气氛愉悦得教祝上虞不禁怀疑,他今天是赚了几百、几千万?怎么心情好成这样?
挟带着整晚的好情绪,她上了床,却再度失眠。
该死,她是着了什么魔?他恶言相向,害她失眠;他赤身裸体,也害她失眠;这会儿,他迷人的笑颜绽放,又害她失眠了。
躺在床上,秒针滴答滴答的抢走了她大半夜的时间,她就是睡不着觉,脑子总不自觉的浮现一张不该多思多想的粗犷面容,她倏然坐起,悲叹着心中的白日梦,认命的知道自己又该出去外头走走,清清紊乱的心境了。
走归走,她却不敢再乱逛游泳池,怕又再见到不该看见的玩意儿,会让心境更着不了根,想了想,她干脆改道,直接穿过大宅往内侧的那座温室花房走去。
听楚安聊过,那间经过设计的花房有专人照料,里头奇花异卉繁多,景观极佳,甚至还特意摆了些吊椅什么的,很适合无聊人士窝在里头发呆、想心事。
而她现在正需要一个很适合想心事的地方,
想想,她近来是怎么了?想想,她对撒冷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想想,她是否该离开爱丁堡回台湾了,因为再待下去,她怕会……没个善终!
又是光着脚,她轻轻踩过白岩石磨平的走道,心满意足的感觉到脚板传上身的那股冰心沁凉的微颤滋味,长廊的壁上隔了些距离都有点一盏小灯,但是因为宅子颇大,经过了几道阖上的门,才在心里暗忖着每道门后头的神秘面纱,就见身后的一道门突然起了叩叩叩的声响。
她微愣,不禁停住了脚,心情紧张的望向那扇缓缓开启的房间。
门开,借着房内的悠悠光亮,祝上虞看见有个衣衫不整的妖娆女人探出头来,然后瞪向背光的她。
没想到宅子里还住着别人,尤其,是她没见过的女人,她吓了一跳。
是谁呀?楚安没跟她提过这栋大宅有伯里斯考家族的女性成员哪!
“喂,你过来。”
“咦?”她在叫她吗?
“你看什么看?那儿除了你,还有鬼吗?”娇气十足的女人口气也相当的骄纵与蛮横。“去替我弄点吃的来。”
“什么?”
“我肚子饿了,你随便弄些食物来。”
“我?”
“还不快去!”伴随着一声粗嘎的男声,女人的脑袋缩了回去,来不及阖紧的门缝逸出略显淫欲的浪笑打趣。
而杵在晕暗的墙角,半晌过去了,祝上虞悄悄摇头晃脑,终于能体会那天在办公大楼撒冷的反应为何会这么激动了。
因为,那感觉相当的不舒服。
连她这个平凡人对这种不被尊重的感觉都不太能释怀,更遑论养尊处优的撒冷是何等难忍她的有眼无珠了。
而说到撒冷,心中又浮起了另一个揣测……那个男声,听起来挺像是撒冷的……
第五章
祝上虞想回房睡觉,就当没遇到那个女人;要不,就继续走向花房,也当不曾被人叫住过,可她走走停停,想了想,依那女人娇恣的口气研判,下了道命令却没得到想要的食物,铁定会将这事闹得鸡犬不宁!
唉!
她若就这么走了,接下来,不知道谁倒霉呀?!
更何况,一段时间的相处后,这座宅子里的仆佣都跟她处得还不错,无论是哪一个被人半夜叫醒,她都有股于心不忍的同情。
“算啦,既然来到人家这里白吃白住了半个多月,多少也得尽一些微薄之力,算是报答!”认了命,她脚跟一扭,改道往黑漆漆的厨房走去。“谁叫我这个时候不睡觉,在外头游荡呀!”
进了超大的厨房,扭开灯,满室通明,她又有了犹豫。
厨房有些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宅子虽然古老,现代化的厨具也还算不少,偏她瞧了瞧,实在是不知道该弄些什么吃的去犒赏铁定是因为床上运动过剧而极需补充体力的那对旷男怨女。
如果有泡面、罐头什么的就好了,简单又方便。
问题是,这里毕竟不是台湾,而她也实在搞不清楚柜架上那台微波炉的使用方法,找了找,冰箱摆了一些蔬果和自制的沙拉酱,而橱柜里有傍晚出炉的全麦面包,她的眼睛一亮、将它们全都搜出来。
这下子,总算有东西可以交代了!
“是那女人自己说随便弄些吃的,不能怪我太随便。”犯着嘀咕,她小心翼翼的捧着托盘,上头摆了几份三明治,还怕他们心不在焉的吃着,不小心噎着了,她好心的搁上一大瓶冰冰凉凉的苹果汁。
好重!
志得意满的带着食物,她回到那扇门前,用手肘撑着那重死人的托盘,叹口气,这才举手敲门。
“叩叩叩。”
刷地一声,厚重的木门被用力拉开,那妖娆的女人脸上带着不耐的轻愠。
“怎么那么慢?”
“我……”
“你就算不管我,也得担心你主子会不会饿着呀!赫!”不待祝上虞插话,她又嚷了,“你做的这是什么鬼东西?能吃吗?”
天哪,这女人还真会嫌!
“是你自己说随便弄点食物的呀!”疯女人口出狂言,她当然不服气。
“唷,你还敢顶嘴,不过是个下人,骂你几句……”
当下,祝上虞也卯起脾气来了。
好说歹说,这份宵夜是她亲手做的,这女人不言感激,反倒嫌东嫌西,叫她怎么忍?
“就算是下人,你也没必要这么嚣张吧!”管她是谁,这么张狂的态度倒是叫人难忍,心里,真的是同情起伯里斯考家的仆佣了。
伴君如伴虎,先有一个性情乖张的大少爷,再来这么个……呃,她还不知道她是何种身份,但,管这女人是谁,瞧见她气焰高涨的蛮横,也真难为了这宅子里的一帮善良仆佣。
“你不但顶嘴,竟还敢说我嚣张?”
“瞧你这副嘴脸,不是嚣张是什么?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很温柔婉约呀?”她语带讥讽的嘲弄她。
“你这个……你这个……”
就在两个女人的口角逐渐白热化之际,房门被拉得更开上声挟带着怒气的男声低吼着,“玛格丽特,你跟谁在搞什么鬼?”
清楚的瞧见跑来搅和的男人,瞪着他只着一条紧身内裤、近乎光裸的身躯,祝上虞的脑门一震,胸口猛然受到一阵强烈的抽搐。
“撒冷?!”不到一个小时,她受到两度惊吓。
原来,这是撒冷的房间。
也原来……这个女人是……心口泛起奇异的抽痛,痛楚逐渐扩散……
“撒冷,你看她啦。”瞧见撑腰的人出现了,玛格丽特蛇般的身子一软,极准确的偎进他光裸的胸膛。“怎么你们家的仆人一点分寸都没有?”
“分寸也是要看人给的。”杏眼迷蒙,她脱口就是一句嘲讽。
心情大糟特糟之际,她不想做这种无聊又小心眼的口舌之争,尤其,是在他的面前;但是,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女人小鸟依人般的偎进他怀里,而他不推不退,就这么像大树般的给予另一个女人有形及无形的支撑,要她平心静气的先低头道歉,然后退场,她做不到!
祝上虞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闹什么别扭?在赌什么气?但,她就是做不到视若无睹。
“你这人还……”
“玛格丽特!”警告的瞪了玛格丽特一眼,但他还是没推开她黏缠的身子,褶亮深幽的紫眸紧盯着祝上虞。“你来做什么?”
“我经过这里,很不幸地被你的女人使东唤西!”她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下,玛格丽特又臭起了性子。“叫我玛格丽特小姐,懂不懂规矩呀你?”
“玛格丽特!”他脸色沉了沉,瞥见视上虞手中的托盘,再瞟着她难看的脸色,接着将目光转向身旁的玛格丽特,没好气的数落,“你干么跟她这种女人大呼小叫?”
她这种女人?!
“我这种女人怎样?”心头一紧,祝上虞脱口又直冲回去。
她不是不懂得谦让对人,也不是不曾听过一些眼睛长在额头上的权贵份子对她冷嘲热讽,可是,他的口气她很不喜欢。
相当相当的不喜欢!
“怎样?你还听不懂撒冷的话?他是说你呀,一点礼仪都不懂!”不待撒冷开口,玛格丽特已经抢着讲话了。
“什么叫礼仪?”
“哎呀,撒冷,你们家什么时候雇了个这么没有知识水准的东方仆佣?那么无知,又一口烂英文,谁听得懂?”
“她的确是刚来爱丁堡没多久。”
“才刚来呀?难怪不认识我,也难怪行为那么大胆。”打鼻里嗤哼出声,她狐媚的蓝眸睥睨着神情茫然的祝上虞。“语言不通,就别自以为行,还留下来赚钱?我看你八成是偷渡过来的吧!”
“你……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很努力的学好英文了!”嘴巴张阖了几次,祝上虞才能艰困的出声为自己辩驳。
在楚安跟修果的婚事底定后,因为他们一再力邀,说动了她,她便开始更积极的攒钱,还挪尽所有的空档时间,将差强人意的英文再补一回,以免到了爱丁堡后真成了个拖油瓶,处处都得依靠旁人,可是他们的几句闲话,听得她的心好酸。
“上不了枝头,就别想学人家当凤凰,好不容易离开个破烂地方,来到这里,就得知道身份,别想处处强出头!”瞧见风向对自个儿有利,性情刁钻的玛格丽特哪会轻易放过报仇雪耻的机会。“对不对,撒冷?”
“没错!”撒冷出声附和。
祝上虞顿时哑口无言,瞪着言行轻佻且张狂的女人,再望向浓眉紧颦的他,心一凛,圆睁的眸里泪光闪烁。
一张嘴对两张嘴,她不是没有赢的把握,可是,在头昏脑胀,胸口又像是被把利刃刺中的时候,她无心应战。
叫她椎心的不是玛格丽特步步逼人的张牙舞瓜与炫耀身份,而是撒冷的态度,他竟然跟另一个女人一搭一唱的对她冷嘲热讽!
他以为她……他以为她……她是那种企图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投机份子?!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出身权贵?”她满怀怒气的对撒冷说着。
她不恨玛格丽特,因为女人了解女人,玛格丽特会毫不留情的出言攻击她是人之本性,谁也不爱输的滋味,遇到了挑衅,自然会心生敌意。
换成是她,她也不见得会做得比玛格丽特漂亮。
教她又气又恨的是撒冷·伯里斯考!
“如果不是你走了狗屎运,今生,又怎能生在权贵人家作威作福!”
“没错。”他拿她先前的讥讽回嘲她。“就是因为你没有我这份好运,所以,活该你被人使东唤西,谁叫你天生一副穷酸相!”
脑门一僵,眼眶湿濡的她没有多想,直接扬臂,掴了他一个大巴掌。
当下,撒冷的脸色整个变黑。
“你还敢打我?!”
“我为什么不敢?”见他整张脸都扭曲变形,像个活生生的撒旦就站在她前面,心里在怕,在抖颤,可是,剧烈抽痛的心口所感受到的屈辱,她咽不下去。“你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给我,我为什么不敢?”
出生至今,从不曾有人敢这么嚣张对他!
而她,不但出手掌掴他,甚至连一丝后悔的歉意都没有。
未曾有过的暴戾与怒火自全身泛起,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反手将臂扬起,狠狠的给了她一记结实的耳光,打得她连同整个托盘的食物直接飞撞向厚墙,撞碎了身后的那扇雕花玻璃,再反弹回来摔落地面。
深寂的夜里,玻璃窗砸破,锵螂作响的骚动份外刺耳。
所有的动作都在刹那间开始,也在刹那间结束,待怒蒙了心及眼的他稍稍回过神来,就见她俯趴在一堆碎玻璃上,动也不动。
“撒冷?!”玛格丽特吓呆了。
撒冷的暴力倾向自来就是个话题,也是个有目共睹的事实,听多、见多,也不以为怪,可是,从不曾听过他会对女人动手动脚,因为他向来只挑旗鼓相当的对手拼命,对弱者,他不屑一顾。
可是他今天竟然出手打了个女人?!
好几分钟,时间像被定住了,沉凝的气氛相当尴尬。
撒冷怔杵在那儿,像个完全被叫醒,全身充满焰火的夜神,一双神情复杂的紫眼紧盯着慢慢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的祝上虞,他不吭气,也不见她呜咽出声,尴尬的僵凝更是显得冷夜的森郁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