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宝不语,只摇摇头。
“要不要喝杯咖啡?”
她依然摇头。
她只要雷堑,只要他脱离险境,其他的,她什么都不要!
静默的室内空气冷凝得吓人,三双眼睛全神贯注的瞪着那道门。
又过了许久,手术室的电动门缓缓开启,刹那间,望眼欲穿的无神杏眸闪过一抹激动。
走出来的小护士面色凝重,同情的往他们这儿掠过一眼,匆促的避开,跟在她身后是位穿着手术袍的医生,水蓝的袍子血迹斑斑,点滴都强烈地刺灼着她焦茫的眼。
她知道手术室只剩下他一个伤者,因为整晚她都守候在门口。除了他们三个人,别的家属早就散了;而医生的神情好阴惊,眉心弓拧,紧闭的嘴角带着一份严肃的挫败。
有动静了,王云薇跟许孝华站起身,紧张又担忧的睨望着动也不动的姜文莹。夫妇俩互换眼色,王云薇走到她身前,将手轻搭在她的肩头。
“医生来了。”
“我知道。”她的呼吸很浅,苍白的面颊滚上几丝骇人的铁青。“我……看到了。”
“小莹?”
姜文莹猛地起身,又颓然无力的坐回去,强吸口气,她挣扎着再站起来。
雷堑他……神情憔悴的医生略一梭巡,毫不迟疑的走向他们,不待他开口,姜文莹的脑门已经闪过一抹不祥的僵麻。
“很抱歉……”医生低沉的嗓子陈述着一串解释,姜文莹很努力的集中精神,可是,她就只听进这三个字。
很抱歉!
腿一软,气息微弱的姜文莹晕倒在许孝华有些措手不及的怀里。
^W^
雷堑离死不远!
他其实外伤并不严重,脑勺那一记重击较让人担心,可这也让主治大夫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没有致命的伤口,偏他就是醒不过来,仿佛只剩一口气在苟延残喘。
代表着他的生命迹象的机器跳得很无力,偶尔还会持平的划上一条直线,吓唬吓唬守护他性命的白衣天便,然后,再度无力的哗哗哗响。
气息幽幽的身躯被迫躺平在加护病房,雷堑的魂魄早在出事的那一秒就随着苏荧飘荡在半空。
面对未明的生死关头,他始终无言,直到小莹气弱的晕倒在许孝华怀里,这才了悟他并非认可苏荧不由分说的复仇,只是习惯的将凶戾之气抑在某个角落,直到现在……
“为什么?”
“什么意思?”苏荧呐声问着,紊乱的心思尾随着被抱到休息室的姜文莹晃动。
小莹,应该没事吧?!
“为何对我下手?”
“她……小莹她……对她,我下不了手。”
“所以?”
“带你走,一样能伤到她。”他的语气很轻、很柔,有着义无反顾的执拗,也有着浅浅的后悔。
伤心,不伤身,只要小莹不做傻事,没有了雷堑,她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黑眸逼视着苏荧,心思流转,瞬间便将他处心积虑的居心了解得通彻,雷堑强自挤出的平静有了细如蛛网的裂缝;一丝一丝,裂缝加深、加宽。
“你比我以为的更狠!”
“我的确是。”小莹被安顿在休息室的床上,两缕幽魂也随她来到了休息室。“你不在,她上班漫不经心,三不五时的朝空发愣,只有在跟你说电话时、只有在聊到你时,她的眼睛才会发亮,我……她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因为她爱上我?”
“没错,她爱的应该是我,不应该是你!”
“我是人,你是鬼。”
“现在你也是鬼了!”苏荧不确定的露出狰狞的狠笑。“只要我不放你,你休想再跟小莹双宿双飞。”
“然后,我们一起看她心碎至死?”
“她不会的!”
“你这么确定?”
张口欲言,但是,苏荧无法昧着良心的驳斥他的冷讽。
从寻上小莹后,他目光锁着她,努力的感受她的喜怒哀乐,也逐渐了解了她的性子冲动,却很专心,一旦恋上某物,就始志不变;更何况,从不曾见她对哪个男人这么难分难舍过……
两双各怀心思的魂眸盯着眼睑未曾颤动的睡美人,不再交谈。
冷不防地被迫灵魂出窍,雷堑不知该如何窜回自己的身体,又气得不想跟苏荧浪费唇舌,所以他沉默着,心疼的凝望着面如死灰的小莹,眼眶泛红。
他还没给她一个浪漫到不行的求婚过程,机会就已然闪过了!
苏荧的鬼脸比平时更呈现阴凄的鬼相。
森寒的冷空气回过整个休息室,几个在里头假寐休憩的家属全都给冻出去了,唯独姜文莹,她依旧躺着,动也不动。
许孝华要送她回家,可是王云薇反对,她知道小莹一醒来就会想探视雷堑……只是,她没想到,小莹一昏就是那么久。
凝望着她,苏荧黯然轻叹。“其实,她当年并没有真的应允我什么。”
雷堑顿愕。
“指腹为婚,那不过是我娘怀我时顺口聊开的一个玩笑罢了,没料到我自小就体虚,谁都断定我熬不过下一年,偏偏,我竟能强撑到行弱冠礼……那年,我爹仗着权势,替我迎娶了一房媳妇儿,冲喜。”
想当然,那个倒霉的小新娘就是小莹的前世了。
森冷的黑眸没瞪向撩拨他自制力的苏荧,可是,雷堑知道自己很专注的听他掀开记忆。
“大家都断论我会早夭,谁知道我一拖再拖,甚至还能娶妻……只除了,我来不及传宗接代。”
哼,这么狠,活该你们苏家绝子绝孙!
“够了你,少在那儿冷嘲热讽;别以为你不吭气,我就什么都不知道,苏家并没有绝在我身上,在我之下,还有个稚龄的弟弟,只是对于长子的我,爹娘自然多付了几分心力。”
对他口吻中的孺慕依恋,雷堑不由自主的瞪了他一眼,还是不想提气吼他。他不想骂人,他只想扁人,甚至杀人……不,是杀鬼!
早在脑海中浮出那个念头时,他就该立即冲到外头去找个超级天师来收他这个恶鬼的;是他蠢到极点,以为在姜伯伯回乡下后再行动比较妥当。
也以为,苏荧虽是恶鬼,可是良心未泯……Shit,是他笨得判断错误。
“……是我太一相情愿了,连死,也逼她非得点头不可……我走后,她……唉,她的日子不太好过。”
咬牙问了几秒,雷堑冷声嘲斥他的自责。“可以想像。”
他仍恼怒苏荧不由分说的夺了他的魂,但是再任苏荧这么自哀自怜,他真会动手掐死他。
虽然他还捉不到掐鬼的诀窍,但是他相信自己终能心想事成!
而逐渐陷入自责的苏荧没理会他的讥嘲。
“我爹娘将罪全怪在她头上,我知道她很无辜,我……她只在我掀起红巾的那一刻见过我,所以,要她能记得我……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印象吧。”
“她会对你有印象的。”
“真的?”
“恨意!”他说的极鄙夷又风凉。
换成是他,绝对要照三餐拿苏荧这罪魁祸首的牌位当泥地踩。
“你觉得我这么做很不应该?”他真的后悔了。“曾经,我有机会可以跟她双宿双飞的。”
雷堑沉震。“什么时候?”
“前世。那时,我陪她住在一条临溪的小村落……只不过,在她眼中,我是另一个男人。”
“原来,你始终都不是她的选择。”
“雷堑!”
“这是事实,是你不肯面对。”
“我……”苏荧气急败坏的喘着气。“我是因为无法现身追求她,否则,你哪有机会!”
“为何你不能跟她感应?前世不是可以?”
“我也不知道。”他苦叹着。“她竟然无法感受到我的存在……我,我感觉得到,连系我跟她的那条线越来越薄弱了。”
明明是无色透明的鬼影子,可就在瞬间,雷堑感觉得到他哭了;一抹傲气凌人的幽魅,就这么静静的淌着泪。
雷堑无语,深沉的目光痴痴的守护着连身都没翻的姜文莹。
往后,真的就只能这么看着她了?
“你该回去了。”
贸贸然的一声轻叹唤回了雷堑的失神,而苏荧的话令他一震。
“你说什么?”
“你的命还长的很,是我违背天理将你硬掳了来……”苏荧语气带着哽咽。“回去吧,她需要你。”
苏荧难得寡言地没对错愕满面的雷堑搭下一堆废话跟警告,因为他知道他会对小莹很好很好;毕竟,同样都是拿命来爱的执拗性子,爱上了,就是一生一世。
只是……
“再投胎转世,她就该我的了!”
心知肚明苏荧已经放弃了百分之九十以上,雷堑明知道在这节骨眼上该忍一忍,随他定诺,可是他忍不住胸口的沉怒。
“难说。”
“你!”
“我爱她,我绝对会定下她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你的要求,我碍难从命。”
“谁要求了?我是先撂下命运。”
“错误的命运!”
“哼,你还真是不怕死哩。”
“拜你所赐,我差不多算死了。”他恨声提醒。“既然存心要搞死我,为何还留一口气给我?”
“我……我也不知道。”
听他不情愿的嘟哝,雷堑的脑门灵光一闪。“其实,我还是可以自行让原神归位?!”他怒斥。
“哼。”雷堑更确定自己的揣测了;没错,他可以,只不过,还没摸着窍门罢了!
“我该怎么做?”
“乖乖陪我等着投胎。”他想反悔了。“休想我会放你走!”
“她需要我。”雷堑拿他早先的话来堵他。
“不,她不需要你,她需要的应该是我。”
“你整得她也够惨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这是你欠她的。”
“我前世已经退让过一次了……”
“她的选择不是你,你再怎么拗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我……”
“我该怎么做?”他不放松地再度逼近。“苏荧,别跟我说,你真狠得下心见小莹往后就跟行尸走肉般过着每一天?”
“小莹她……她,她只是在睡觉!”
“一睡就是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苏荧不语。
小荧是因为心力交瘁,所以才会睡死了;甚至他怀疑,她是不是存心想陪雷堑一起昏迷……不,他不容许活力十足的小莹变成半个植物人。
他不忍心!“快说!”
苏荧沉默不语,脑海中的剧烈挣扎一览无遗。
“好久,没人陪我说话了。”心情激荡时,他就只能自言自语,连分享都没人可找。
雷堑静默以对,苏荧的心情他懂,可是同情是不能当饭吃,因为他心有所属了!
“翻过去。”
“嗯?”
“我说,你翻过去呀。”低哑的命令死气沉沉的让人不忍。“不是想快点回去?”
摸不清苏荧搞什么鬼,可是,能快些回魂的诱惑胜过一切……
雷堑才转过身,苏荧已经扬起一脚,狠狠的往他臀部一端,将猝不及防的他往墙的另一头踹去。
“快滚!”
尾声
两年后在纽约……
绿木扶疏的庭院某处摆了几张原木长椅,姜鸿涛舒舒服服的坐在其中一张,不远处一棵壮硕的树荫掩去了灼热的烈阳,他挥手招来女儿的注意,大口饮着女婿买回来巴结他的珍珠奶茶。
这珍珠奶茶一点都不道地,但也无妨啦,反正他在台湾时也不常喝,更何况,是宝贝女婿的心意呀。
“爸,太阳那么大你还跑出来,小心中暑呀。”
“安哪,你有瞧见太阳光洒到我了吗?”
这倒没有!笑笑,姜文莹没急着走回大屋,将手中的冰红茶搁在桌上,她也坐下来偷闲。
父女俩静静的享受着午后阳光。
那时,几乎像是死而复苏的雷堑比她还要早睁开眼,才下床就被许孝华扶着去唤醒沉睡的她,结果她的憔悴竟更胜过他数倍;当天晚上,极有默契的闲杂人等全都回家,留他们小俩口聊聊体己话。
顾不得花前月下的浪漫主张,两人依偎在病床上,他开口求婚,而她一口就答应了。
因为,怕雷堑只是回光返照,姜文莹只想能拥有更多属于两人的日子,哪有心思去追究他套在指间的婚戒是钻石还是易开罐的拉环,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等你们回台湾时,屋后的那亩紫玉米也可以摘了。”姜鸿涛苍哑的嗓门带着不舍。“每次飞到你们这里,都觉得时间过好快.怎么一眨眼又该回去了;尤其又有了孙女,唉,真舍不得走。”
“那你干脆住下来嘛。”
“不行呀,我待太久,那黑屎怎么办呀?”
凉拌蛋炒饭!
唉,黑屎呀黑屎,怎么它专会坏事?
“反正我喜欢坐飞机,一年坐个两趟也很不错呀,老何他们都羡慕死我了。”
姜文莹不语。
如果可以,她巴不得爸爸就这么住下来,别一年才来个一、两趟。
知道女儿的不舍,姜鸿涛也不啰哩巴唆,一口喝光珍珠奶茶,他嚼着珍珠,忽地心生感叹。
“女儿呀,你别担心我啦,住在乡下就是有这个好处,走到哪儿都是熟人,不愁没伴斗嘴,那些个街坊邻居全都像一家人,你也知道的嘛。”
“想也知道,你呀,就是舍不得黑屎啦。”
“我也舍不得你呀,只不过,女大不中留呀,养女儿,迟早是变别人的呀。”他笑得心酸,也笑得很满意。“阿堑对你好,爸爸就放心了。”
“他对我是真的很好。”
“可不是吗,结婚两年,还是你一吼,他就什么屁都不放了。”
“我哪有这么凶呀!”
“没有?去问云薇吧,她说年初时来找你们玩,结果你摔了一跤,阿堑的脸色比你还白。”
“那是因为我挺着个肚子,他担心孩子。”
“夭寿,怎么讲话这么酸哪你?你跟孩子,他不是都担心的很?”见笑眯了眼的女儿被他糗得红了脸,姜鸿涛也笑了。
隔壁村那个算命的说得真准,他说傻女儿那年会觅得一桩好归宿,喏,果然自家丫头傻人有傻福,往后的吃喝拉撒睡都有人扛了,不必他这个老爸爸再替她牵肠挂肚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嫁得太远了,要见一面都得搭上好久的飞机呀!
^$^
赫!本打算加入岳父大夫跟老婆的雷堑踏空了一步,机敏的稳住走向屋外的步伐。
“苏荧?!”他站定,朝那幽幽扶摇的白影瞪直眼。“你怎么在这里?”
快两年了,一直没见到这鬼小子的出现,他还以为他彻底放弃,安安分分的投胎去了。
“嗨。”
“嗨什么嗨?”突然感觉当年被他踹的那一脚隐隐作痛。“怎么你还在?”
“当然。”倚墙,鬼眼笑咪咪的望着他。“你以为我就这么认了,哼,错!”
“你想怎样?”
“我呀,我总有一天等到她。”
雷堑猛然一震。“你说什么鬼话?”
“鬼话?”俊俏的雾般鬼脸竟然泛出教雷堑胸口一紧的阴笑;“你越来越上道了噢。”
“说出你的目的。”
既然雷堑他问得直接,那他倒不好意思来暗的了,“等不到娘,我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