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八成是!”再夹一筷子的卤面筋送进她嘴里,凌敬海先吞了方才那夹着鸡蛋,笑容变得有些嘲弄。
“你的微笑……”
听他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她脱口问;“怎样?”
“有些狰狞了。小心点儿,笑得这么阴沉泼辣,会把男人的胆都给吓破的。”
“那你还坐这么稳?”
“我不同。”
“噢?”
“我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动手动脚。”至于毛手毛脚,那是绝对会的。他在心里加了这两句。
她微愕。
一辈子?他知道他仿佛漫不经心的承诺对她造成多大的波涛吗?
“怀疑呀?信任我吧,我很少对人允诺些什么。”
“尤其是对女人?”
“那当然!”
“你的保证可信度有多高?”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诺千金!”
“是吗?”忽然,她轻吸着气,目光怔望着桌面。
桌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两人搁在上头的手。
什么时候他们的手竟然叠握在一起了?!
想缩回的手遭他坚定却温柔的制住,她顺了他的意,纤滑的手背感受到自他掌心渗进的温度,她的心缓缓泛起了酸涩的酥麻,眼眶不觉勾出一圈微红。
在没出事时,深情款款的黄东文也偶尔会这么做,当时相对无语,却无声胜有声。
“怎么了?”他看出她的心在淌泪。
低叹着,她摇摇头。
“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聊。”
“聊?”
“只要你想说,我无条件当你的垃圾筒,绝对保密。”
“打死也不会传出去?”
“当然,我跟你保证啦,怎么,你不信?我老妈可以证明。”见她快跌入低潮,他大方的挑高她的手,一一勾玩着修长的纤指。“她成天跟我讨媳妇儿,我跟她保证过。一定会替她讨一房美丽又温柔的媳妇儿,喏!”
“喏什么喏?”
“我遇见我的承诺啦……别瞪我,我一开始就实话实说。将目的都摆在你面前这还不好呀?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你成天担心我别有居心。”
“你本来就是别有居心。”
“你……”眼一瞟,凌敬海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想了想,你说的也没错,我的居心就在得到你。”
她的心情不好,很恶劣,甚至有股想痛哭的欲望,但是他的存在开始有了莫名的疗效。
想起黄东文,她总有痛不欲生的复杂情绪,可是凌敬海让她想笑,不由自主的,就是忍不住想对他笑。
“说得这么委屈!”
“那当然,吃了三十二年的白米饭,很少有人敢让我吃瘪,你在前几名。”
“这么有英雄气概呀?你大概常常打架吧?”
“以前啦。”话说当年,他的笑容陡然年轻十岁。“以前打架像吃饭,照三餐打呢。”
“都不会腻?”
“腻?这是什么童话?你就不知道那时我多来劲呀,睡前若还觉得筋骨不顺,就再去找人练练拳头,我老爸就常在那儿嘀咕,枉费他给我取了个这么文雅的名字,凌敬海,偏我性子却一点都不宁静。”他感叹的将宽肩一耸。“后来念了大学,如了他们的愿,我收敛很多喽。”
不收敛不行呀,高三那年,他差点失手打死村里一个企周欺负邻居妹妹的恶棍,虽然是为正义而战,但是老妈哭魂似的悲叹好伤他的耳呀。
“你还有念大学?”罗敏若的语气是完全不信。“那我真是有眼无珠了,失敬。哪一所呀?”
“赫,听你的口气,你当真这么看扁我呀?”
“我哪敢,只是好奇罢了,是哪一所学校这么大量,收容你这位文武双全的大哥?”
“就台大嘛。”
“台……台……台大?!”
霎时,她活像一尾金鱼,眼睛瞪得奇大无比。
“真的假的?你念台大?”
“怎么,不像吗?”瞧她惊愕成这样,他不以为杵,反倒笑得很开心,还夸张地将胸膛一挺,“我是那届的榜首喔,快来些佩服的掌声吧,你想亲我一下,我也不反对。”
“真的假的?!”吓是被吓到了,可是她还是半信半疑。“那你念什么系?”
“唉,除了法律系。我还有什么选择?”他一脸的无奈。“既然从个就是歹子一个,免不了就刀里来、火里去,万一遭人利刃乱砍一顿,又找不到人报仇讨债,那怎行呀?最稳当的方法就是自己下海念喽。”
罗敏若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你念法律系?!”
“够聪明吧?虽然漂得差不多了,但真出了什么事,起码还可以自保,不求人。”
自保?这么说来——
“你连律师执照都考到了?!”
“废话,念都念了。不拿张执照,我还混个屁呀!”
生平,罗敏若还没被人惊吓得这么彻底过,除了那地狱般的婚姻生活……
“你真的很不信噢?”
是,她的确难以置信;见他没动怒,还对她扮个鬼脸,她叹间:“你在法庭也都这么吊儿郎当吗?”
“那你就猜错了,我超会装模作样的唷,一披战袍,一脸的道貌岸然,几句文攻武赫的场面话,谁不惧我三分呀!”
听他讲得半真半假。罗敏若凝望着他,心里不由自主地信了他真的那一半。
板起脸,他倒真有副威严相,因为那双黑炯迫人的虎目太嚣狂了,笑时精神奕奕,很能勾引他人的目光;不笑时像是随时打算拿刀砍人,连退避三舍时浑身都还会打摆子呢。
她没亲眼瞧见过他动手,但是曾听小莉活灵活现的转述过他的战绩!
当然,这也全都是从阿盛那儿听来的;阿盛跟小莉,两人就可组成一个小型菜市场。
“我在法庭上很有扮相的,不盖你。”
“敢情你大哥鬼扯谈的造诣已达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最高境界了?”
“那当然了,从小到大,我的操行成绩不曾低于八十分哩。”瞧她又是一脸难以置信,他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你还真的很看扁我哩,哪天叫我老妈拿我的成绩单给你看,她都有留着。”
“你妈妈都将你们的成绩单保留下来?”她讶问。
不会吧?他们家不是共有三男两女?这么一大叠的成绩单,摆哪儿好呀?
“哪可能呀,她只留我的。”
“为什么?”
“怕以后她的老二,也就是我,要娶老婆时,没女人敢相信我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所以留着证据,做佐证用的啦。”
“这么说来,你的老师都有近视眼?”
“不能怪他们有眼无珠,谁教我从小就讨人喜欢。”
罗敏若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会打会玩又会念书,颀长的身躯不掩结实的肌肉,再加上浓眉大眼的英挺长相,这男人天生就是要来征服女人、把妹妹的。
难怪他处处恣意狂放,因为他有本事!
“别太嫉妒我了,想阿扬跟我同窗六年,共事七年,总共恨了我十三年,全都是因为不如我受女人们欢迎哩!”
又是一记青天霹雳!
“李昆扬?他也是律师?!”那醉态烦人的酒醉痞子?
“他看起来不像?”
“你也不像。”她对他沾沾自喜的笑脸皱皱眉,“你从小打到大,曾出手打过女人吗?”
“唉,美女,这个问题你就问得很伤我的心喽,我一个大男人,犯得着去为难女人吗?”
不知怎地,她就是信了他颇受侮辱的驳斥,但仍嘴刁的追根究底。“从来不曾?”
* * *
“呃……”
“看吧,你还是对女人动过手!”她不自觉地流露出鄙夷的不清。
“那次也不能全怪我呀,是她小气巴拉,我只不过是掀了她的裙子,她就一巴掌打来,还趁乱踹我两脚,妈的,女人真要狠,男人哪比得上呀。”
掀裙子?他会去掀女人的裙子?!
“你掀女人的裙子?!”
“干嘛用那种眼光看我?哪个男人没有那种过渡时期呀?”
过渡时期?
她疑心大起,“能请问,你捱的那一巴掌是什么时候的事?”“幼稚园大班!”
“哼哼。”她哭笑不得。“没想到大哥你的劣根性这么小就开始启蒙了?”
“所以我表里如一呀。”抬头挺胸,他毫不害臊的推荐自己。“我真的很不错啦,你就甭考虑了。”
“考虑什么?”“跟我私定终身呀,我已经准备好了,但如果你想办场世纪婚礼,我也愿意配合。”
“我说过,我已经结婚了。”
“我也知道,他已经死了。”他的语气很温和,但是坚定的态度却是不容置喙,虎目甚至隐约透出一股戾气。“这个理由别再拿来搪塞我。”“你……”
“我向你保证,无论你有多深远的理由,都无效,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说完,一改严谨肃容,他笑着抚上肚腹,“心情大好,我要再吃一碗稀饭,你要吗?”
傻瞪着他,她下意识的摇头拒绝。
他的话,强烈的震撼了她退缩在心底的沉寂感情,心湖掀波,除了颤懔,还是颤懔!
* * *
合上检视了半天的资料文件,凌敬海伸伸懒腰,瞄了眼腕表,起身沿着走道大步掠过每一扇半掩的门,嘴里嚷嚷。
“人呢?时间不早了,都给我滚出来打个照面。”
他才刚喊完,此间开敞的办公室纷纷传出恶毒的诅咒。海率先走进会议室。
跟在凌敬海身后走进会议室的几个人,脚步没他轻盈,神情没他愉悦,连精神都没他这么闪烁着青春。
就近捡了张椅子将长腿伸受,舒服的前后晃了显椅子,抬眼就瞧见他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甚至目光带着怨恨地瞪着他,活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
凌敬海笑得更开心,不假思索地语带揶揄。
“要死了你们,干嘛一副惨遭清算的死样子?快打起精神来。”
他的如沐春风看在几个工作伙伴的眼里,如硬在喉,再听他左一句威喝,右一句嘲讽,更是教人难以容忍。
闷了几天,李昆扬首先发难,“你别再傻笑了行吗?”
“怎么,碍你的眼?”
“对,很碍很碍!”
“小气的家伙,连几个笑都忍受不了,跟我分享我的快乐不好呀?好歹你也学学志深他们,闭上嘴,光瞪眼,什么屁都别放。”他抖抖手中的纸张,“这是下个月的邀请函,你们挑一挑,看由谁负责露脸。”
卢志深站得近,迅速一瞥,瞧见上头仍是一片空白。
“你呢?”
虎目一横,凌敬海没好气的哼了句,“我哪有时间呀!”
“要约会?你!以带她一起去呀,一举两得。”
“小敏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场合。”
“她不喜欢,我们就喜欢呀?”
“那些人是我们的财神爷,不是她的。”他理直气壮的驳回李昆扬的抗议。正得意扳回一城,忽地扬眉敛笑,他瞪着在自己数声冷笑后又到他桌前的档案夹。“你这是干嘛?”
“物归原主。”
“那也没必要使这么大的劲儿吧?我犯到你哪里?”埋怨完毕,他皱皱眉。“这是什么玩意儿?”
“你的案子,有些资料我替你查好了,别太感激我。”
“咦?”
呵,还来?
“少装傻了,是你自己点头接下来的,没人拿大关刀逼你!”
“是吗?”凌敬海满肚子疑云。“什么时候的事?”
手头的工作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了,外加近来沉浸在追求的喜悦中,他怎么可能会自作虐的摊事上身?
他才不信!
李昆扬看出他的抗拒,笑得很落井下石,“上个月十号,有好几个人可以作证。”他故做优雅的弹弹指头。“或者,你要我找出那卷录音带?”
“是上个月吗?”脑海的凝聚力极快的搜寻回忆,然后他找到了,愉悦在瞬间垮了大半,“那件持械伤人的案子!”
“很高兴你的肾上线激素没将你的大脑给腐蚀得一干二净。”
白了冷嘲热讽的李昆杨一眼,眉心成川的凌敬海微忖,下意识的望向端了杯热茶浅饮的卢志深。
他的行程已经够满格了,再加一桩,铁定会减少跟小敏相处的时间,所以在这种两难的节骨眼上,他势必得牺牲某个人的精神与时间。
面色黝黑的卢志深见箭头瞄向自己,不慌不忙的摘下杯子,再将双手一摊。老神在在的叹笑宣告,“别指望我,我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你再将工作推给我,我老爸会拿大关刀将你大卸八块。”
凌敬海当下歪了脸。
“哼,还敢这么铿锵有力的拒绝我,你自己出去花天酒地不回家,怎么可以赖在公事上。”
“无所谓呀,于公于私,我都是花我自己的时间,要我接你的烂摊子,可以,你自己去跟我老爸说。”
几声看好戏的窃笑泛起,除了凌敬海;其实他也笑了,却笑得有几分凶恶。
卢爸爸是个退休中校,人高马大,雄纠纠义气势万钧,他只要稍微跺跺脚,不必扯喉狮吼,大家就有得烦了。
“丢不丢脸啊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拿老子的威风当挡箭牌,一点担当都没有。”
“请问担当一斤值多少钱呀?有效才是重点!”卢志深嘴角一勾。“况且你这见色忘友的家伙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气微窒,凌敬海忿忿埋怨,“以后你遇到某个女人时,别指望我会以德报怨。”
“哈,等那个女人出现再说吧。”他得意杨扬的数落。“谈恋爱嘛,玩玩就算了,谁叫你笨到一头栽过去。”
“别太铁齿,小心你会有现世报。”
“我等了三十五年喽。”
“哼。”凌敬海不甘心的再问:“你真的不肯帮忙?”
“去跟我老爸说,他肯,我绝无二话。”
“你……好,算你狠!”
“哪里哪里。”
避祸成功,卢志深笑得小奸小恶,凌敬海不得不忍气吞声,咬牙吃下他这一套威胁,他极端厌恶这种被迫屈服的滋味,但如果他就是那个迫害者,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好吧,不能动志深的脑筋,那退一步倒也是无妨。
他将注意力转向早已自动将身体缩进大皮椅的李昂扬,“阿扬?”
“啊?”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摆出一脸的状况外。“什么?”
如果不是打定主意非要找个替死鬼,阿扬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会害他笑到不支倒地。
“你呢?”“我?”知道赖不掉,李昂扬大叹一声,“我哪行呀,你忘了你前几天才又再塞了一件案子给我?”想到不禁欲哭无泪,忍不住再恨恨的瞪着他。“我没空啦。”
凌敬海没忘,所以才会第二个找上他呀。
但是没人牺牲就代表他得牺牲自己,那怎么行呀?
“原来那是前几天的事了呀?这么说来,你这几天都在风凉混日子喽?”
“少栽赃,我够忙的了。”还想风凉?他连喘口气、喝杯小酒的时间都没了。
“只是够忙?”装模作样的侧着脸,考虑两秒,凌敬海慎重的下颔一点,“那我这个小忙,你是责无旁贷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