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阿姊对单家少爷的印象也不差哩。」
挑眉,危庆仁诧问:「你怎知道?」
「我有眼睛可以看哪。」危矶豪气的往胸脯一拍。「信我啦,我不会胡乱拿话诳你。」
「真的?」
「哟,怀疑喔?」受了委屈的气焰自鼻梢逸出。「我的阿爹呀,你倒是说说,骗了你我有好处赚吗?」
没有吗?
危庆仁没有吭气,但是,浸淫酒精甚久的红眸不动声色的探向儿子身後的动静;在王媒婆自做主张的吆喝下,几名壮汉进进出出的搬著沉重的礼箱。
真没好处吗?
坦白说,他还真是怕爱财如命的儿子贪图人家的富贵,才会随随便便就口出怂恿……
危矶也不笨。
「阿爹,我看出你眼里的不信任了。」他没好气的哼了哼。「真当我是在卖姊求荣呀?」
「呵呵……」
「笑出声,就代表真有这么想喽!」
「你这小子那双眼还真是厉害。」
「那当然喽,不想想我是谁人的儿子。」拍完马屁,见阿爹乐陶陶,他进一步游说,「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可危庆仁依旧是左右为难,没被米汤灌昏头。
「阿爹,单家这门亲事可成啦!」
「你还真是热中哩。」
「那是因为我了解阿姊。」这番保证他说得掏心掏肺。「我不会让她嫁错人的。」
他爱钱,也爱唯一且单纯的阿姊;虽然曾听阿姊数落过单家少爷的暴戾成性,也曾亲眼目睹单家三少爷气鼓鼓的拿阿姊当布袋摆晃,可是,他却是站在他那一边。
不为别的,只因为温吞的阿姊冒著烈阳去拈花惹草时,会惨遭单奕风修理,若非心中牵挂阿姊;心疼阿姊,单家少爷没必要发那么大的脾气吧?
阿姊嫁给单奕风,绝对比嫁给蓝幼爵来得强,这与他们身後的庞大家业无关,只因为呀,他欣赏单奕风的够飙悍、够有种!
父子俩交头接耳,讨论渐告尾声。
这边,王媒婆已将搬进屋里的礼箱全都打点妥当,神情既羡且妒的先一步替他们将箱盖打开,咋咋舌,目光简直离不开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
单家出手真不是普通的大方,有些珠宝一瞧就是价值连城。
「危大爷?」
「这……」讨论半天,危庆仁还是犹豫不决。
毕竟,家里穷虽穷,他长期不事生产,但他还不致灭绝天良到贩卖女儿的终身来养老。
看出老爹的迟疑,危矶站得挺直,再一次拍胸脯保证,「阿姊那边我负责。」
···················
就这么简单,她,被卖掉了!
向晚时分,身心俱疲的危薇回到家,乍闻此讯时,怔吓了好半晌,杵在当下,魂儿唤都唤不回来。
阿爹将她许了人了,之前连问都没询问过她的意见?
一股涩然的心酸狂猛袭上鼻管,她很努力的控制椎心刺痛,却发觉好难好难。
他怎么可以……
「你,你去问阿弟。」
一双楚楚可怜的泪眸转向窗外,那儿,危矶正勤快地将破车上的花花草草搬进柴房,泛白的唇瓣微张,她吸吸气,泪珠堪堪的湿濡了翘卷的眼睫毛。
「阿弟?」
「对,阿弟啊……」大著舌头,再度喝得醉醺醺的危庆仁尽力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有怨有仇,你们姊弟俩去解决,别来吵我!
危薇本就没奢望他能清醒的听她说,叫她伤心、令她难以置信的是阿弟的窝里反。
握著两个小粉拳,她冲到窗边,哽咽扬声。
「阿弟!」
极少听见温婉的阿姊扬起嗓门唤自己,危矶讶异的朝她望来,察觉不对,便快步走进屋里。
「怎么了?」
「这些是怎么回事?」心绪紊乱的她胡乱将手挥向靠墙放妥的礼箱。「你也在场?」
危矶恍然大悟。
「我是呀。」
「是……他、就是他……我说呀……不好会生气啦……可是他呀……保证……」
断断续续的醉言不甚清晰,中间或杂著几声酒嗝,却也让心神俱伤的危薇将事件真相还原了七八成。
这事发生时,他们父子俩均在场,阿爹持反对意见,而阿弟举双手赞成。
换言之,阿弟他竟然是……主谋!
是他将她卖了!
「为什么?」
「我……」
「我已经很努力不让自己成为一个累赘、一个包袱,可你为什么还这么对我?」
「啊?」明白她的思绪是往哪儿兜去,危矶吓了一跳。「阿姊,你别误会呀,我不……」
「你真这么嫌我?真这么厌恶我待在这个家?」
啊?哪来这么深的误会?娘呢?娘赶紧出现来帮他一把。
万万没想到阿姊的反应会这么大、这么激烈,刹那间,向来沉稳的小大人慌了手脚。
「我没有这种意思……」
「你真这么爱钱?」
听闻她这么评判他,危矶的心里很受伤。
「阿姊,你误会我的一番好意了。」
可危薇根本听不进他的任何话。
好意?
不经她的同意就将她换了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这叫好意?见鬼的一番好意!
紧紧的咬住握拳的小手,危薇发出一声呜咽,泪眼婆娑的环视著两个她深爱的男人,再也抑不住胸口翻腾的心伤,猛然掉头,踉跄的朝逐渐深幽的夜幕冲去。
·····················
「未来姊夫,不得了了。」
什么事情不得了呀?
自敞开的窗子抬头望去,那个火烧屁股冲向这里、边跑边喊的人不是危矶,他未来的小舅子吗?单奕风的全身细胞立即被不安与急切鼓躁著。
危薇,铁定与她有关!
「你姊怎么了?」将上半身倾出窗外,他劈头就问。「快说。」
「阿姊跑了。」
「什么?」
「她跑了,我阿姊她跑了啦。」气喘如牛,危矶顾不得汗流浃背,踮起脚尖揪著他的袖子,叽哩呱啦迅速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阿姊跑得还真是快,害他连想追都没办法。
长那么大,他还是第一遭跑不赢人矮体虚的呆笨姊姊哩!
听完他的话,换单奕风气急败坏了。
先抽回身,随手拎了件外袍,屋里旋即劈哩啪啦一阵物品倾倒声,然後,又传来他的咆哮。
「她该死的会上哪儿?」
「哪知呀。」
「你不知道?」
「真的是不知道呀。」搞丢了自家姊姊,他也是满心惶然不安。「她常待的几个地方我都去过了,别说是她,连个鬼影都没见著哩。」
当然,这些地方是他在弄丢了阿姊後,迅速将心里的算盘拨了拨,一路跑向单府求援时,顺路会经过的地方。
算他贪懒且奸诈,当追丢了阿姊时,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冲到单府找帮手,省得他一个人像无头苍蝇,到时,得跑多少地方才找得到那只存心藏匿的小鸵鸟呀?
单奕风也没多蘑菇,冲出门,找人要紧!
第九章
单奕风、危矶还有捧著一叠洗净衣裳及一盘肉乾的斯文在中庭遇上,兵分三路,分头找人!
「少爷,你说要不要叫府里的人……」
「免了。」
「可是人多好办事。」
「上回事情闹那么大,她已经够不爽的了。」这是单奕风最大的顾忌。
事後,她摆了一整天的臭脸给他瞧!
她,够胆敢瞪他,而且是瞪整天,对他不理不睬,活像他当真是存心丢她在那里等死!
他呕呀,但还是老样子,拿她没辙!
合该两人真是有缘,单奕风临时起意,直冲向近郊;先前,他曾陪她来过这附近的店家买种子,而他竟然奇迹似的在一处静谧树洞找到蜷缩成团的小小人。
单奕风找到危薇时,她已经哭过第二轮了,红通通的眼睛仍满盈泪水,抽抽噎噎的啜泣。
见到她,盘据在单奕风心头那团乱糟糟的情绪倏然瘫痪,然後,开朗起来。
总算,找到的不是具冰冷的……
单奕风跨步,不由分说的强挤进她小小的避难所,危薇惊惶失措的抬眼,瞧见来人竟然是他,深吸了口气,泪眼婆娑的杏眸睁得极大、极圆。
怎会是他呢?
四目凝望,怔了几秒,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呆了半晌,终究,单奕风的耐性逊她一筹。
「你够会藏了。」
啊?
「往後你再搞这把戏,看我怎么整治你!」
呜……
她的终身大事,真的就这么押在这怒汉身上了?
想著、叹著,不禁再度悲从中来,深浓的心伤再也止不住,危薇顾不得丢脸,又哭得梨花带泪。
见她哭得怜人,单奕风也实在不舍。
屡次被个女人折腾得手足无措,而且,都是同一个女人,他心中也是有怨的呀,只是,见她哭得无助极了,就……灭了戾气,去了所有的不耐烦。
「别哭了啦。」
哼!
拗性一起,危薇完全豁出去了,听他先是咒,再来是嫌弃,不由得怨气再起,狠狠的将脸别开,不理他。
唷,她还敢摆脸色给他看!
「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嫁人罢了。」
那得看嫁的是谁呀?
泪光闪烁的眼转回瞪了他一眼,再别开。
「嫁给我真这么悲惨?」
废话……嘛……
睨了那双在夜色中更显深幽的瞳眸,她的心猛然一缩,眨眨眼,浑然不察滚滚泪水已逐渐乾涸。
「饿了吧?」
是饿了!
「藏了大半夜,你肚子不饿?」
小蛮腰一旋,她别扭的不理他,也不去看他刻意摊在掌心的诱人肉乾,尽管,肚子真的饿了。
单奕风也不逼她,帅气的咬了口肉乾,眼角满意的见她随著他的咀嚼而无声的吞咽著口水……
幸好方才有顺手拿了些肉乾,这下子就不必担心她会成了饿死鬼!
「吃吗?」
总算她有了回应。
不过是垮著脸,闷闷的摇著晕胀的脑袋。
「好吃哩。」
吞咽口水的动作虽然迟缓,却明显得让两人都无法忽视。
大气一叹,他不由分说的将肉乾塞进她手里。
「我说了我不要……」
「嗯?」
「你不能强迫我吃。」
「我能,而且,我有得是方法让你吞下它们,信吗?」
她信!
见她的态度软化,但还是不肯和颜悦色相待,单奕风再一次败给了她。
「先吃点东西吧。」
危薇还是拗得很。
「要离家出走也不懂得顺手拎点东西出来,饿扁了,看你怎么逃家!」看著犹做困兽之斗的她,他拧眉,「不吃?」
正待继续一身傲骨摇头拒绝,就见他神情坚定的将肉乾自她手中拿回去,撕成小块,一副你不吃没关系,我会亲自将它们塞进你嘴巴里……
这次她自他手中抢过肉乾,秀气的咬了一口。
没办法,她怕极了他不顾一切时的率性与胡做非为,而且,她也饿得前胸贴後背。
慢吞吞的嚼著肉乾,悄俏地,带著戒慎的泪眸打量著他。
「别哭得这么委屈,你以为我愿意呀?」
他还真敢这么说?
「如果不是奶奶威胁我,我才没那兴趣。」
哼!依他的性子,还有旁人可以威胁他?!
「她坚持要我对你负责……」
「负责?」终於,她抑不住愠怒的开口驳斥,「我与你是清白的,你负什么责呀?」
呵呵,终於开口了吧!
志得意满的单奕风说得更起劲。
「你以为我没说过呀?」
「那……」
「谁叫你笨,想打盹也不懂得挑个好时间、好地点。那湖有很大吗?就算是用手划,也早该到岸了。」
反正,他就是要怪罪她。
危薇暗骂在心,不打算与他争辩,闷头继续啃著烤得酥脆的肉乾。
他也不再激她开口,当留意到她微缩了缩肩头,不假思索的脱下自己的袍子。
「喏。」
她不语,默默的瞪著他将外袍甩过来。
「记得披著。」
俯视著膝上厚实温暖的袍子,缓缓的,眸里又漾起水光,不是因为气忿,而是因为……感动。
看不出来,他也有这么体贴细心的一面!
「干么瞪著它看?它又不会咬你,披著呀,别著了凉,到时又害我被人指责。」
危薇破涕失笑。
这人连表现好意都不懂得在口德上稍做收敛,讲出来的话硬是让人恼怒。
瞥见那抹自她紧抿的唇瓣泛出的莫名浅笑,单奕风情难自禁的咧开唇,无声的陪著她笑,但他没趁胜追击,存心留给她一个独自思索及进食的空间。
反正她的人已经回到他身边,要吵、要闹,往後有得是时间!
夜深,人静。
在危薇的思忖中,单奕风逐渐陷入沉眠。
若能趁他熟睡时溜走……只一眼,危薇就放弃了再度逃跑的念头。
除非是鬼魅,否则绝对没人可以在不惊醒他的情形下溜出去。
他就横卡在小凹洞的入口,守护著她的安全,却也完全挡住了她的逃生之路。
有人特地为她而来、守著她……这种感觉很怪异,却另有一股甜滋滋的心悸感受。
垂泪的面颊悄悄被夜风拂乾,她蜷缩的身躯僵了,微微活动著四肢,瞟见覆在她半身的大袍,再瞅著他只著薄薄衣裳的身子,心口泛起莫名的心疼。
在这么清冷的夜雾笼罩下,他,会冷吧?
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她怀抱著袍子,温吞吞的靠近他,小心翼翼的将它披上他的身。
她的轻缓依旧吵醒了他,慑人的黑瞳眨了眨,仍旧渴睡,却在瞧见她时朝她笑得灿烂,一反手,迅速的攫住了她的右手,将她往他怀里带。
轻呼一声,她倒跌进他怀里,隔著大袍,她仍能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呼应她急促的心跳。
「你……」
「嘘。」挪挪身,将她一并护在暖暖的大袍,揽紧,贴在她耳畔的薄唇轻轻喃道:「别再逃了。」
不待她有任何回应,魅惑众生的黑眸又阖上,继续睡他的第二轮好觉!
别再逃了……
轻叹出声,她泪意盈眶,藉著月色大胆地觑著他安详的睡脸,胸口满满逐渐明白的悸动,伴著他平稳的吐纳,心里第一次接受了这个震撼。
她的未来,就操在这个人手中了!
微黄淡晕的月光逐步斜洒,不容掩饰的映亮了危薇的神采,涓秀的脸庞已不见方才的泪渍,可是,两抹嫣红不知何时浮现在她粉嫩的颊畔。
偷偷地,她凑近他的胸壑,深深的、长长的将他男性的气息盈满自己的胸肺。
其实,她是被阿爹他们的自做主张给吓到了,一旦受了惊吓的心绪抚乎後,再见到他、这么接近他,那股遇见他後常会出现的怦然心动又悄然跃出。
怦!
·····················
危薇终究还是上了单家富丽堂皇的花轿。
忙碌整日,拜完堂的新娘子被簇拥进新房。
凤冠霞帔穿戴在身,危薇心里除了忐忑,还有另一种感觉猛然袭来。
饿了!
视线被一方红盖头遮住,她全然不察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也听不进祝贺词,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些人到底走不走呀?
她好想掀帕子、找东西填饱肚子!
「你们都下去吧,剩下的我来就行了。」
忙著布上甜汤的丫鬟们先是一楞,继而红著脸、抿嘴偷笑,俐落的将东西摆妥,很识相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