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没兴致了,怎么着,你是没有耳朵听呀?”嘴里嘟哝着,朱保永正想掉头走人,不知怎地,眼角瞟见那头散在血泊中的凌乱黑发,脑门却起了犹豫,在韩宾等人疑诧的目光中,他没伸手接过马屁精递来的马缰,反而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踱上前,存心将那不识相的倒霉蛋瞧个一清二楚。
“小王爷?”低唤了声,韩宾本能地想阻止他上前。
“干么?”
迟疑半秒,他坦白陈述:“小王爷还是别瞧比较好。”
卧倒在地的小姑娘简直就像是浸泊在血水里,更别提伤口正巧在背脊处,被利器剖裂的斗大伤口就这么血淋淋的朝上掀翻,教人触目、心惊。
这一幕,常年在刀里来剑里去的他们是瞧多了,见怪不怪,可小主子不同哪,
尊贵的他不能见血,瞧了。更会影响游兴。
“我瞧一眼罢了。”
“小王爷……”韩宾半挡着他,面带犹豫。
若是旁人,自己才不管他爱瞧几眼呀,可他不同,他是小王爷呀,只怕一眼就吓得他魂飞魄散,到时,教自己拿什么赔给向来体恤下属的老王子呢?
“叫什么叫?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可是……”人家小姑娘只不过是失血过多、气息弱了些,都还没断气呢,就口口声声咒起来了,叫人怎么信得过他的诚心呢?
“去去去,烦死人了!”朱保永随意挥挥手,懒得跟韩宾再多说几句啰嗦,可真等到自己瞧见了状况,就让地上那具浑身鲜血淋淋的模样给慑住心魂。“谁呀,这么狠的心,将人伤成这样?”没瞧见脸孔,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呀!
“小王爷,她还有得救呢。”一旁的韩宾不动声色的催他先行离去,免得碍手碍脚的。
在场的大伙儿都有共识,只等着善心慢半拍的小主子退开身,他们就准备快快动手救人了。
偏朱保永临时少根筋,没瞧见众人的心焦与躁动,兀自端详着那处伤口。
“连气都没见他喘个一下,真还有得救?啧啧,八成是活不了了吧!”轻轻地,用脚尖踢了踢那人腰侧。“喂,没死就吭个气呀,我保证一定将你救活。”他半带玩笑的轻喊着。
怎料得到,躺在血泊里半天动也不动的沈桐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轻呓出呻吟,甚至缓缓的别过惨白过剧的脸孔,就又晕死过去。
“唷,当更是存心跟我耗上命了?好吧,谁叫我朱保永向来言出必行,你这条小命,我替你扛了。”豪爽的拍胸保证,蹲下身,他也不嫌她周身的脏秽,好心好意的扶起她的身子。
当下,马屁精吓得大惊失色。
“我的天呀,小王爷,小王子,别、别呀!请快点放开手,这种粗活我们来就行了。”妈呀!竟让小王爷抱了个全身沾血且来路不明的家伙,这……这若出了意外叫他拿什么来赔呀?
“烦不烦哪你?滚,别碍着我救人。”数落的视线飞快的狠瞪着一脸仓皇的马屁精,甫收回视线,却不经心的瞧到俯偎在自己怀里的那方胸口上衣襟微掀,沾着污土的雪白胸脯略显出浑圆的弧线,然后被一条白巾掩复……当下,他脑门一凛,蓦地狂啸一声,“去他的!”
“咦?”
“别凑过来。”急呼怒斥,他疾缩回手,唬地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眼迅速的在沈桐不省人事的脸庞扫了一圈。“给我叫个婢女过来。”
“小王爷?”
“你是没听见我的话吗?”倒霉的马屁精当下立即被台风尾扫到。“还不快点给我滚!”
白着脸,眼眶泛红的马屁精领旨,飞奔而去。
“韩宾!”
“在。”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
“啥?”没头没脑的,他怎么知道小王爷此言怎讲?
“你早就知道这死鬼是个女的!”他不是询问,而是质问。
“是……是,属下的确稍早就巳瞧出她是女的。”
没错,他是早就知情,所以才会急着阻止动作粗暴的小王爷上前去动手动脚呀!韩宾嘴巴动了动,没吭出气,面无表情的上前想将沈桐抱离小王爷的视线,免得小王爷愈瞧心愈恼。
况且再不快点救这姑娘,她当真就成了小王爷口中的死鬼了!
“不用,我来就好。”没好气的拨开他好心好意的手,朱保永重新蹲身,脸不红气不喘的将她抱起。“真是的,你那么大个人是没嘴巴呀?既然早就知道怎么不讲?”害他没缘没故的允了个救人伤脑筋的承诺,嗟,女人,又是个麻烦精。“啧,瞧她长得不算壮硕,可还挺有份量的嘛。”
“小王爷,这种事由属下来就行了。”他急着想将人自朱保永手中接过来。
“放心,她压不死我的。”见韩宾犹有话要说,他浓眉一扬,打断韩宾的无声抗议。“先去叫随行的大夫在马车边候着,我抱着她随后就到。”
“荣扬王爷就是咱们家老爷,老爷是皇上的结义兄弟,听说呀,他们当年一块儿辛辛苦苦打天下,所以今儿个才会享尽荣华富贵……”
“噢。”
“这处别府虽然大得惊人,可跟咱们在南京城的府邸一比,那可就被比下去了。”提到富丽且尊贵的荣扬王府,与有荣焉的小香说着,不但口沫横飞,连手都不自觉的比划了起来。“在那儿,恐怕走上三天三夜都还走不透呢。”
“喔?”无精打采的睨了睨聊得正起劲的小香,沈桐无奈的轻叹着气。“你说,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小香不厌其烦的再次重复。
“南京城呀。”
“不会吧?”沈桐懒懒的啧啧舌。“那家伙不留在南城作威作福,跑这么大老远来嚣张呀?”
“哪个家伙?”
嘴角一撇,“还有谁!”她没好气的恨声嘟哝。
怎不气人呢?没错,她的命是他救的,感激之心她也有,但,身无分纹的她除了口头言谢,还能怎么办呢?
昏睡了几天的脑子一待清醒,顾不得背上的伤口都还未结痂,身子骨也瘫软得像要散掉似的,她就急着想下床,想快些追上阿琅的脚步,可那个气焰高张的小王爷偏不放人。
难不成,他也想将她卖到那条胡同的窑子裹不成?
“沈姑娘,你是在说小王爷吗?”小香试探问道。
“哼!”
这一声哼,答案自然揭晓。
“其实,虽然小王爷讲话是挺恶毒,但,跟南京城里众多的公子哥儿们一比,他好多了。”轻拧着眉心,她小心小翼的观察着沈桐的反应。“听小汉说,你被救回来那天,是小王爷一路抱你上马车的唷。”
小汉就是那个马屁精!
“那又怎样?”
“喝?”顿时,小香被她的不识好歹给慑得目瞪口呆。“抱着你的人是小王爷耶。”
“小王爷又如何?我宁愿抱我的人是别人。”想到上里属意的对象,缅怀之情不由得打心底冒了起来。
不知道阿琅在舍弃她后,曾不曾忆起过她?
呆杵着,见沈桐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小香不敢更言。看起来,这沈姑娘被救得很心不甘情不愿喔。
踱来踱去,无聊的视线左瞄右望,远远的,瞧见小王爷神情气爽的朝这儿走来,人小鬼大的小香不待他走近,巳自动自发的上前两步,在门日堵住他报告近况,顺便也让精神正在恍惚中的沈姑娘听到谈话声后能提提神,别再发呆。
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也或许是因为沈姑娘自醒了后,却不曾对她有过灼人的气焰,反正不知怎地,她就是对沈姑娘颇有好感。私心里,还真是怕沈姑娘的不识好歹惹得小王爷不悦,一声令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小王爷。”福了福身子,小香特意稍扬起音量。
“她醒了没?”
“嗯,醒了有一会儿了;范大夫也来过了,他说沈姑娘的伤已无大碍。”
“范大夫倒还勤快嘛。”他满意的兀自笑了笑。“你今儿个替沈姑娘换药没?”
“还没有。”她不敢瞒骗,实话实说。
“咦?为什么还没换?”口气已然带点不悦。
“禀小王爷,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没什么耐心的打断她的支支吾吾。“别告诉我是因为你偷懒。”明知道她没这胆子,所以他故意恶声恶气的吓吓她。
“没有,我没有,不是我偷懒,是、是……”
“是因为我懒得挪动身子,所以不让她换,这个理由总可以让你放过她吧?”幽幽地,沈桐略带伤感的嗓音自内室传来。
“可以。唉,听见我来了,怎么不早点开口说话呢?”语带埋怨,朱保永越过小香,几个大步就走到床榻边,黑熠熠的眸子死瞪着她。“既然死不了,为什么不让小香替你换药?”
“我太累了,没体力翻身子。”
“你这不是在胡搞吗?没擦药,那道丑不拉几的伤口怎会好呢?”
“谢谢你的提醒。”
她爱理不理的神情让他为之气结,抿抿嘴,他难得捺住气愤,没砸物骂人。
“如果你再这么拗着性子,迟早会死于非命的。”磨磨牙,他忿忿不平的数落她的不以为然。“我这可是在同情你,一个大姑娘家,以后若教人嫌弃身上那么长一道疤痕,岂不冤枉。”
从在林子里将她捡回来至今,不过几天工夫,她足足瘦了一大圈,活像只剩一层白兮兮的人皮包裹着那把一击即散的身子骨,虽说差点没了一条命,多少也会损及健康。
但,这也未免损得太超过了吧!她那副由圆润润到扁巴巴的憔悴模样,别说小香在叨念,连他这个大男人都看不过去了。
凭心而论,姑娘家还是有肉有肉的较讨人喜欢,起码晚上睡觉时抱起来也舒服……咳、咳咳……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有问题呀他?这凶丫头是圆是扁,与他何干呀?
“有什么冤枉?被打、被砍,又不是我甘心情愿的。”
“所以我才要你乖乖的让小香上药。”
“我又没说不,只是觉得累,懒得动而已。”眼角瞄见小香始终杵在门口,一脸担心的盯着她,似有所言;心里吁了吁,她乘机跟小香做了个鬼脸。“再过一会儿吧。”话虽然是对着他说,可神情却是向小香传递。
唉,她哪会不清楚心肠极好的小香在担心什么?可是人各有志呀,这种生活再好,毕竟不是她所想、所要的。
“可你都已经醒了!”
“那又怎样?”
闻言,朱保永当场气煞,黑着脸,手里紧撑着几角,好半晌,这才又重拾起说话的兴致。
“翻过身去。”臭着脸,他拿起搁在几上的药罐,没好气的怒声嘀咕。
“干么?”
“还能干么?当然是替你换药呀。”
我呸,沈桐柳眉高耸,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有没有搞错呀?既然让人知道了她是个姑娘家,哪还能由得旁人对她的身子摸来摸去?况且他是个男的,男的耶!
“免了。”她说得高傲得教人吐血。
“你不肯换药?”
“哼,你总算听进耳朵里了。”
他安的是什么坏心眼,哼,他以为她不知道?
“你行。”纡尊坠贵想亲自替她换药,她不但不赏脸,还口出嘲讽,这口气他怎么也咽不下。“不让我替你换药,你就等着伤口烂掉好了。”
眉心倏弓,她冷嗤一声,紧咬下唇,执拗地将脸别开。
“让不让我换?”
“你?我宁愿让它烂。”这辈子,她不愿再尝到遭人威胁的滋味了。
是她的命,只能由她自己来作决定,这是她甫睁开眼时下定的决心!
“你……哼、心火一起,他挥手摔开桌上的瓶瓶罐罐,掉头走人。
这么强的性子?好,既然她想撒泼,就让她拗个几天,到时,看她求不求他赏药给她擦!
每个女人都爱漂亮,他不相信她会是个例外。
结果,到了第三天,沈桐仍没开口求饶。
似乎是卯起性子跟他杠上了,几天来,沈桐不理伤口的逐渐恶化,也极体谅范大夫一天两回只检视伤处却不敢上药的苦衷,不吵不闹也不嚣扬滋事,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当她的禁脔。
大不了一死。睁着呆滞的眼,她望着窗外,久久已未发一言;能说什么?该说什么?无法与阿琅长相厮守,她几乎已了无生趣了。
“她还是没吭气?”门边,他小声问着垂头丧气的小香。
“是呀。”
“她今天有吃了东西没?”
小香摇摇头,“一整天都没进食,也没喝水。”
“真没想到她的性子竟这么拗……”挥挥手,朱保永摒退小香,半掩上门。
到头来,他无奈至极,只有屈服了。
“喏。”踱近床边,心不甘、情不愿,他将范大夫刚捣好的膏药丢到她肚上。
“什么东西?”
“除了药还有什么。”他恨声说道。“算你赢了,我不再强迫你,药在这儿,看你想叫谁帮你换。”该死的她,究竟是对他施了什么蛊术,叫他心软到连想给她一点教训也不忍心。
盯着他臭怒的脸,半晌,沈桐软下态度。“谢谢。”
“唔。”终于,她肯应声了。朱保永的心情大悦,不禁起了聊天的兴致。范大夫说你的伤口不会留下疤痕。”
“我听他说过了。”
“范大夫的医术很了得。”
“看得出来。”
“……你”几句下来全都是他问她答,一点互动性都没有,心中不禁燃起挫败的颓丧。“你有什么希望吗?
“离开这里。”
长叹口气,他无奈地问道:“你这么想离开这里?”傻子才会问出这么显而易见的蠢问题。
小香不是曾说过吗?她才刚醒时,就己经一副想夺门而出的急迫了,若问她的心愿,自然是离开这处华丽却不自由的住所了。
他真笨!
“嗯。”
“你有地方去吗?”
“迫你就不用担心了。”
微窒,他捺着心火又问了,“你有亲人”他一直没问出究竟是谁伤了她。
“废话,我又不是从石头获里蹦出来的,怎会没有亲人。”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外头有没有人可以投靠!”
“我也说啦,这点不用你担心。”
“去你的,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可不是每天都这么好心情,当心我一恼,就将你赶出去讨饭吃。”
“那你就甭客气呀。”
她知道自己很不识好歹,也清楚朱保永居心明的另眼相看,但,他的好意她愈来愈承受不起。
尤其,此刻所过的日子几可谓是穿金戴银的享尽富贵,偏她只觉得度日如年,甚至不惜处处惹毛他,只希冀他能在一怒之下将她赶出这栋金雕玉砌的牢笼,放她自由。
不能再拖了,她得快点跟上阿琅的脚步才行!
“你这个……”他眼尖的捕捉到她眼底的渴求。“你是存心惹火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