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为什么跛脚?」
「跛脚阿姨,你一定是青暝仔叔叔的女朋友喔!」
「跛脚阿姨,你和青瞑仔叔叔看起来好配哦!」
的确很「配」!跛脚仔配青暝仔,哪能不配!何旖旎打心底暗叹,不过她还是见招拆招,同时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回程的路上,阵阵蝉鸣伴随着鸟语花香、感觉十分鲜明。
「小旖!」阿腾突然叫她。
「嗯!」
「谢谢你对小朋友们那么有耐性!」
「我本来就挺有耐性的嘛!」何旖旎用玩笑的语气自夸。 「我甚至还挺有求证精神的哩!譬如,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会消极得认为我们全是--老天的玩具?」
这倒不失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你的耳朵可真灵。」阿腾苦笑。 「你不认为我是最有资格这么认为的吗?我的家庭、我的眼睛、我的……爱情,从以前到现在,我失去的太多了。不过,现在我们谈论的不只是我。」
停下推轮椅的动作,他像侧耳聆听,又像陷入沉思。 「说人类是老天的玩具虽然消极,但人类自诩为万物之灵,岂不又稍嫌乐观?举刚刚小兰那个例子来说,父母一心左右子女的喜怒哀乐,说好听一点是关心,讲难听一点是操纵,而这种操纵容易扭曲人格,」他的眉宇之间多了忧伤? 「再回头想想,人类所处的这世界,似乎:无处不存在着操纵与玩弄。人类再聪明,再懂得玩弄权术,总也逃不过被自己愚弄和被老天捉弄的命运。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因果相循……」
「阿腾,不幸的人没仁悲观的权利。」何旖旎微侧过身,她的原意是安慰、伺这样的安慰,却显得乏力。
「谁说不幸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阿腾静静的反驳。 「悲观并非完全不好,以我为例,一生的不尽如意让我悲观、但却更早教会我洞悉世事的无常,让我更勇于和命运对抗,即使胜算不大,我还是坚持着。」
是吗?这么说来,她的担心是多余了,她自嘲,转头仰视阿腾时,满心的忧烦突然转化为一股幽默。 「说的也是,你的背脊现在就像电线杆一样直了。」
两人同时为她的玩笑失笑。笑声停止时,阿腾若有所思的仰头望向朗郎晴空。 「或许,我潜意识里还是不甘心做杀千刀老天的玩具吧!」
她不禁又为他的形容而噗哧一笑。 「你的确是,而且很奇怪的,我相信『杀千刀』老天最终会向你的顽强低头,承认你不是她的玩具。」
经历了这难得轻松的一下午,何旖旎的幽默与阿腾的真诚,进一步的把两人推向更「和谐」的境界。
回到绿屋时,何旖旎还颇富深意的说了一小段话。
「瞧,对我俩而言,保持友情比维持爱情更容易些。」
是一种警告吗?或者仅是一种提醒?阿腾沉默的臆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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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过后的第三大早上,答娜比打卡钟还准时的向绿屋报到。电话线也终于抢通了,一切又恢复正常。
何旖旎当然打了一通长途电话给常茵和钟珍,一方面向她们报平安,再则顺便解释延迟归期的原因,钟珍和常茵自然也少不了轮番上阵、对她的身陷险境与腿伤表示关切,她们还决定尽快找时间上山来,就算用抬的也要把她抬回家。
明知道她们的话太夸张,但经过与几位挚友的联系后,何旖旎的不安感消失了大半,连带的心情也变得明朗,人一明朗,相对的,待人处事的态度也变得较为宽广。
阿典师来换药时,她能边哼着歌边帮忙阿典师剪掉自己腿上的绷带,松掉夹板,甚至连阿典师偶尔不当的用力导致她腿部的疼痛,她也丝毫不以为意。
和答娜站在一起时,她们就像磁铁相斥的两极。何旖旎越快乐,答娜的脸色就越难看。但何旖旎不但不介意,还调皮的逗弄答娜。
就连目不能视的阿腾,也感受到何旖旎情绪的转折,他喜欢她的改变,可又不安于她的改变。
离她下山的日子越接近,他的心就越慌,根本无法否认他自私的,想留下她,可是,他真的不晓得自己能用什么理由留住她?又「凭」什么留住她?
有些话,过去他已隐忍太多,它们全在他的心头搅动着。
他能不一吐为快吗?毕竟他所能掌握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阿腾心情的起起落落,时间电悄无声息的逝去。
这天,是艳阳高照的一天,阿典师终于颁下特赦令,宣布何旖旎明天就可以拆绷带、去夹板了。
何旖旎兴奋不已。 「太棒了,我坐这张轮椅坐得都快长青苔可,为了庆祝我终于脱离苦海,我们大家中午一起去野餐。」
脱离苦海!阿腾为她的用语苦笑。或许,她最兴奋的事莫过于要脱离和一个瞎子共处一室的苦海,即使这个瞎子曾经是她的爱人。
阿典师推说下午有事,不能参加野餐,实际上,他是体谅阿腾和何旖旎相处的时间所剩不多,所以才想让他俩有多一点独处的时间,而答娜则是一脸我神经病才陪你去野餐的不屑加入的表情。
近午时分,两人提着答娜心不甘情不愿准备好的丰盛午餐,顶着骄阳来到最接近绿屋的这条小溪旁。
他们躲在树荫下,首先铺上野餐垫,摆好野餐并坐下来享受大自然。即使不情不愿,何旖旎发现答娜还是舍不得亏待阿腾的胃,野餐丰盛得教人咋舌,有烤鸡、鲔鱼三明治、生菜沙拉、葡萄酒……
环顾四周一圈,突然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现在的野餐地点,竟然是之前充满土石流,几乎活埋了她的那条小溪畔,她从不远处的断桥及残草断树看出端倪。
「天啊!相隔不过咫尺,可这边就像天堂,那边却俨然是地狱。」何旖旎吃惊的着。
「天灾人祸!」阿腾若有所感的望向断桥方向。
「幸好桥是通往山地部落,不是通往小镇,不然就算十天半个月,也都很难回到都市里去。」
「的确值得庆幸。」他看起来似乎有点遗憾断桥不是通往小镇。 「要不要来个鲔鱼三明治?或者一只烤鸡腿?」她试着让气氛轻松一些。
接过三明治,阿腾忽然抛过一个这些天来,两人极力在避免的话题。 「小旖,你曾经怀念过以往吗?」
突然,一阵强风吹过树梢。 「偶尔。」她迟疑的承认。 「我怀念我们的年少轻狂。」
「还记不记得我们和河豚、参巴以及参巴的女朋友阿俪等人一起去旗律的那一次?你第一次坐三轮车,你说,坐起来的感觉很拉风。」
「那次真是开土荤!」她笑道。
「嘿!没忘记吧!那时当你免费三轮车夫的是我!」
「当然记得!」她挤皱着鼻头。 「你的拉车技术不怎么高明。」
「唉!过河拆侨。」
「还记得你们这几个男生沿路鬼吼鬼叫的,搞得整个海边的人全向我们行注目礼,害我和何俪糗死了!」何旖旎边回想,边笑着抱怨,年轻,似乎都有那么一段疯狂期。
回忆起过往,一伙人脱得只剩内裤在水中打水仗的情形,阿腾隐在墨镜之下的脸庞亮了起来。「别忘了,他们是水族兄弟,有的叫河豚、有的叫参巴,还有鱿鱼……在水里对他们来说,就像回家。」
「没淹死才真能回家。起先还以为你们的游泳技术有多高明,后来才晓得原来全是旱鸭子。」何旖旎取笑道。
阿腾则漫不经心的吃着三明治,边心不在焉的闻着徐扬的微风自她身上传送而来的轻香。那是自香奈儿或迪奥?他搞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是,那阵香气比任何食物更吸引他的感官,这大概是他看不见后的最大收获了、听觉与嗅觉远比正常人敏锐。只不过碍于不破坏和谐的约定,他只能尽量收回这份蠢动的情怀,好半晌,他才找回话题。 「年轻嘛!很少人会去理会后果的。」
或许,正因为以前的我们都太不计后果了,所以事情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何旖旎的心微微刺痛着,但为了维持这几天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和谐气氛,她隐忍着不提起伤痛的过往,让思绪停留在较安全的旗津之旅上。
「那晚,我们一票人到妈祖庙拜拜,参巴竟把庇佑渔民风调雨顺的妈祖娘娘当成注生娘娘,祈求他保佑阿俪『早生贵子』……」这四个字甫出口,何旖旎自己也愣住了。
才刚咬了口鲔鱼三明治的阿腾,也因那句敏感的话,先是怔忡,继之干笑。 「那时的参巴和阿俪很爱开玩笑,两人更是无时无刻在打情骂俏,我猜想参巴说的是玩笑话,他们不会当真的,毕竟,当时大伙儿都年轻,有些事……例如一个小生命……都是负担。」
他竟还是那种论调,一味替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脱罪?何旖旎迅速的转着思绪,同时怒气也飞快的被勾起, 「哼!负担、负担,你似乎只害怕负担,但有的人却懂得负起担当。」
她激动得直逼上阿腾那张俊脸。「河豚不只对我提起你失去双眼的故事而已,他也顺道告诉我,参巴和阿俪在我离开你之后不久就真的奉儿女之命结婚了。瞧!那不正是一个男人的负责与担当吗?而你,甚至连起码的安慰都给不起。」何旖旎伤心的说。
阿腾的脸色比挨了一巴掌还难看。 「你还恨我……逼你拿掉孩子?」他急切且准确的抓住她的肩头。 「相信我,当时我别无选择!」
「你别无选择,却逼我做下抉择?」除了埋怨,阿旖旎实在无法表达自己的心。
就算事隔那么多年,就算当年她才十六、七岁,就算她竭力要求自己遗忘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可是,事情一旦被触及,就像被扭开了的水龙头,无法阻止的泛滥开来。那年,她或许才十六、七岁,但在获知怀了他的孩子的那一刻,她不也是有所憧憬,有所期待的?她也想当他俩孩子的母亲,想当他的小妻子啊!可是阿腾的一纸兵单、几句话,就瞬间毁灭了她的憧憬与期待,教她怎能不痛、不恨。
她哽咽着她一向痛恨在别人面前落泪的,因为泪水会泄漏她脆弱的一面;可是,阿腾不是别人,他是该为她的痛苦负责的人。
而阿腾岂会不懂得那种痛?他不是不曾经历,而是体会太多,正因为如此,他才狠心逼迫她拿掉两人的骨肉。 「小旖,我知道我伤透了你的心,可是,我还是不认为那么做是错的,因为当时我们还年轻……」
她突兀的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即使手心烧痛,她还是不后悔打他这一巴掌。 「你凭什么拿年轻做借口,你只是懦弱!而因为你的懦弱,害我们失去那么多……」她多年来积压的委屈与愤懑爆发了,歇斯底里的捶打他的胸膛,任泪水恣意在她颊上奔流。
阿腾不在乎身上的疼痛,甚至不在乎她多给他几巴掌,因为他听得很清楚,她是说「我们」,而不是「我」这是否意味着她对他们的过去犹有眷恋?甚者她对他还有爱?
风突然又止息了,她也像是累了,大地只剩蝉鸣、鸟叫,还有她的低声啜泣与他的心跳声。
他试着搂近她,她没有拒绝;他顺着她如丝的秀发,她也没有拒绝;沿着发丝,滑上颈项,他扣住她小巧的下巴,以无比热情的吻吻过她的泪、她的唇。
何旖旎屏住呼吸,熟悉的感情在胸口膨胀。她曾想制止阿腾,但还来不及开口,他已经倾过身来、深深吻住她的唇。
他的墨镜不知在何时摘除,他那催眠似的抚触令何旖旎失了神,着了魔的望入那他对失明、却仍闪着迷蒙星辉的眼睛。
或许正因为她的迟疑与不曾抗拒,让阿腾的表现变得狂野而危险,他一路落下细碎的吻,最后停留在她仍裹着他衬衫的竖满胸脯上。
不算熟练的解开衬衫上的两个扣子,他爱抚她圆柔的乳房、触及她的蓓蕾,似乎正凭指尖记忆它们。接着他俯下头,先以舌头轻拂引起她一阵呻吟,继而狂暴的吸吮,任原始的快感奔流。
他们纷纷倒向地上,四肢交缠,阻隔的陌生年岁已被遗忘,伤痛和怒愤转化为激情。
阿腾的手像魔术师般的解开她的腰带、她的衬衫,他的指节拂过她柔软的臀……
「不要!」她听见自己的呻吟,一阵恐慌窜过。背叛陶健方的恐慌令她产生抵抗激情的力量。 「停止!阿腾!」她惊惶的挣扎着。
但阿腾仍不可自拔的陷在欲望的深渊里!他压在她身上,本能的用矫健有力的双腿制住她,他的男性十分亢奋,长久以来被禁锢的欲望如波涛汹涌。他沉溺在自己强烈的男性征服欲里,根本感受不到她情绪的转折与抗拒,直到另一个巴掌响起……
他缓慢又迟疑的轻触自己火辣的脸颊、双眸仍因方才的激动而闪闪发亮。一时之间,他似乎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所为何来?但她接下来毫不留情的话则足够令他清醒过来。
「放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摆脱我所唾弃的过去,成为大陶心目中的理想伴侣,我不会蠢得再回来当你的玩具。」
阿腾急忙自她身上撤离,苍白僵硬的脸上仍残留来不及收回的狼狈热情。 「我不相信你是这么看法、我们曾经拥有的那一段感情。」
「你是瞎了,但没有聋,你可以相信你的耳朵。」气极败坏的何旖旎开始口不择言了起来。 「就如同我相信年轻只是你一贯的借口。当年,你如果有诚意、有担当,如果你不拿我当你的玩具,那么,今天我们可能也和参巴和阿俪一样结婚了;也许今天……你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而我也不必和一个我深恶痛绝的人在这里穷搅和。」
听了何旖旎--番残酷的言语,阿腾的神情转为木然。
他无语,也不再多说什么,已被伤到无可再伤,逼到退无可退,那么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她冰冷的言语教他的心逐渐冻结,使得他们之间仅剩的,除了冷淡,就只有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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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中环半岛酒店
陶健方立在窗边点燃…-根香烟,同时,透过烟雾看着他从小就熟悉的那一栋栋坚固高耸的建筑物。
海,在不远处,像一个怀抱宽阔的母亲,静静哺育着亮丽耀眼的东方之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