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最担心的是女儿究竟平安与否,夏夫人神色黯淡地转动佛珠,在心里暗自祈求佛祖保佑。
「难道……她是为了『善济堂』?!」齐少觉握紧拳头,身体所有的力量都被张狂的怒火给抽走。
原来娘子把他说过的话,都记在心里。
她为他的忧而忧,为他的喜而喜……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妻子心里占有这么重的份量。
她爱他,用一种含蓄委婉的方式爱着他!
他知道夏赋悠温柔婉约,却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这么深挚悠远。
她从来没对他说过,却一直以她自己的方式爱他……这认知强烈冲击齐少觉的心。
「不!可能是有人把小姐推下去的。」洁儿想起在拱门前撞到的姑娘。「一位打扮美艳的姑娘撞了我一下……她神情看起来十分慌张,当时……我正纳闷,怎么会有其他人出现在后山……」
洁儿的话在齐少觉耳边盘旋,惶恐伴随打在他身体上的雨滴,沁入胸臆、逐渐扩散。
他没办法思考、没办法呼吸,脑中反复浮现一个讯息,不管他当初娶她的打算如何,不管她是不是一个瞎子──他爱上她了。
夏赋悠──他的瞎眼妻子,以一种他难以抗拒的方式,占据他的心灵,控制他的情感,让他的心回到最原始的纯净。
齐少觉转过身,打开门便往外冲了出去。
从小到大,他没这么害怕过,心里唯一的声音是祈求。
老天爷!别让我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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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雨落在树梢,一点一滴打在她的衣物上,滴滴答答的节奏唤醒了夏赋悠昏沉的思绪。
她在哪里?为什么她会有这么不舒服的感觉?
痛苦地嘤咛了一声,夏赋悠睁开眼,她感觉到全身上下都很痛。
四周好安静,静得她能听到冷风拂过枝叶发出窸窣的声响,当枝桠上的雨水随风曳晃落下时,她被洒落在身上的冰冷给吓醒。
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夏赋悠记得自己最后的印象是在嵩灵寺后山……
夏赋悠微微蹙起眉,伸出手虚弱地在四周摸索,却被身旁的枯枝给刺痛。
她猛地缩回手、含住指尖,尝到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化开,瞬间,恐惧向她袭来。
「我不能待在这里,我……要回去……」她知道很困难,但还是得走,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好多、好多话等着向齐少觉证实。
但事与愿违,当她吃力地撑起身子,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眼前一黑,她又倒回原来的地方。
夏赋悠连试了好几回,发现自己僵冷的四肢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意。
她频频眨动双眼,早已习惯眼前的黑暗,加上耳边没有任何声响,无法让她推算现在是什么时辰?
入夜后,她活下来的机会将更加渺茫,密林里出现任何一种凶猛的动物,都可能会要了看不见的她的小命。
她只是个瞎子……假如老天想要取她的性命,她也无力抵抗,只能屈服。
当一颗晶盈的泪珠滚落双颊时,她被滴在手背上温热的泪吓到了,愣了半晌,她扬起唇自嘲地想,或许多流些眼泪,会让自己温暖一点也说不定。
没想到她竟是为了取暖而流泪,而不是为自己的悲惨而哭泣?
突然间她觉得好累,轻掩上眼,让所有的感觉随着眼泪缓缓脱离她的思绪……
这一刻她反而感到非常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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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息间沁入熟悉的气息,是微微的檀香气味。
夏赋悠扬唇微笑,猜想自己是在作梦,还是已经升天了?要不然她的身体为何如此温暖,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安心舒畅。
「悠儿、悠儿!」齐少觉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嘤咛一声,忍不住频频呼唤她的名字。
刚寻到她时,他心里的震慑与恐惧久久挥之不去──
夏赋悠就像个被丢弃的布娃娃,枯叶、杂草成了她发上的装饰,泥泞污了她的衣裙,无情枝桠勾破她的外衫;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血痕,莹白若玉的额际被撞了个口子,伤口乌青、仍沁着血。
齐少觉不知道她是晕了,又或者是……他不安地打了个冷颤,迅速摒除心中不祥的感觉。
他眉目肃穆,心中揪痛不已,没想到自己也有为人心痛的这一天?
齐少觉一言不发,立刻将她毫无生气的身躯紧拥入怀。
自责、愧疚、心疼在他的胸中翻腾,交织成说不出的沉痛。
他是她的夫,却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也始终不了解妻子的一切。
他们的相遇是偶然、结缡是出自他的私心。
相处的时间太短,他甚至没有机会好好认识自己的盲妻呢!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渴望了解一个人。
「悠儿,拜托妳醒醒!给我一个可以补偿妳的机会。」齐少觉的唇抵着她冰冷的肌肤,沉重地反复低喃。
两人就这样在萧瑟的松林中相互依偎,细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止──
第九章
「是……少觉吗?」夏赋悠声音逸出,成为这寂静密林里唯一的声响。
这抹微乎其微的声音,拉回了齐少觉万般自责的情绪。
「悠儿!」他扬起袖,为她擦去脸上半干的血痕,不确定地再次呼唤。
夏赋悠听到熟悉的低嗓在耳边回荡,飘散的思绪猛然被拉回,这……是她的幻觉吗?她没死?又重回人间吗?
夏赋悠不确定地扬起手,十指颤抖地轻抚过他俊挺的五官。「真的是你?」
有别以往的碰触,夏赋悠落在他五官上的指劲,似飘落在空中的鹅毛,少了以往的生命力与温度。
齐少觉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眉头紧蹙地问:「快告诉我,妳哪里痛?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相公……真的是你!」夏赋悠难以置信地不断低喃,没有焦距的眼这时氤氲着雾气。
「是我,妳别再说了!」齐少觉的唇抵在她冰冷的额上,发出安心的叹息。「我们回家了。」
齐少觉心里对她产生的疼惜与爱意,让他无所适从地微微打颤,他想将夏赋悠紧紧地揽入怀里。
「不要!你不要碰我……」夏赋悠突然抗拒,即使身体根本使不出半点力量。
她的耳边回荡着雨孅儿伤人的话语,夏赋悠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相信他。
或许她真的太过天真了,对齐少觉而言,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让他可以脱离家庭束缚的傀儡。
他娶她的目的,是要她对他的行为──眼不见为净!
她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瞎子,不是吗?
眼泪无语地滑落,夏赋悠推开他,漠然紧紧地圈覆住自己。
「悠儿!」齐少觉愕然打量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抗拒。
为什么?她是爱他的不是吗?
她的泪每滑下一滴,他心里的烦躁就更增添一分。
他轻抿着唇,用力深吸了口气,向来温和俊雅的脸庞绷着僵硬。「别在这时候耍脾气,我们先回家!」
「我不要……」夏赋悠沉溺在伤心中,她从未如此的难受,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任性。
她的异常反应让齐少觉倍觉难堪,心里漾出的柔情蜜意在瞬间消散。
齐少觉极力稳住自己的呼吸,不顾她丝毫不具威胁的挣扎,将她拦腰抱起。「妳的身体又湿、又冷,再待下去,我不敢保证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此时、此刻、此地,都不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待她身体复原,他再来好好厘清这一切。
雨停,夜枭发出低鸣,为入夜的密林更添几分诡谲的气氛。
不知是他的话,又或者是彼此相贴的身躯产生了温度,齐少觉发现她的身子微微向他贴近一分,她依赖的举动让他不悦的思绪稍缓。
齐少觉微扬起唇,笑得有几分无奈,或许情况不至于太糟。
依目前的状况而言,他们是共生体──在未来,他们也会紧密缠绕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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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赋悠负伤回家的模样吓坏了一群人,在急召大夫进府诊治期间,洁儿已经为主子净好身,换上干净的衣裳在房间休息。
夏赋悠感到安全无虞之后,强撑的意志也逐渐被昏睡牵引。
「妳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下去休息吧!」齐少觉见洁儿一回府就忙得不可开交,不禁开口道。
他的话很中肯,但落入洁儿的耳里却不怎么舒服。
洁儿原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懊恼地吞下了话。
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齐少觉再度吩咐:「放心,有事我会差人去叫妳。」
洁儿瞥见仍埋首在案桌前的身影,思索了半晌才说:「是,姑爷,那……洁儿先退下。」
待洁儿离开后,齐少觉才搁下笔,起身移至床榻边,细细端睨夏赋悠苍白若纸的雪容,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不能控制地怦怦跳着。
她还有呼吸吗?齐少觉坐在床榻边,专注地俯视她。
他这辈子所能感受的,似乎在这一天全都感受到了。
心急如焚的滋味、心痛的滋味、爱人的滋味、感动的滋味……全在一瞬间充塞他的胸口。
他的盲妻,教他领略了何谓七情六欲!
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她的同时,心里最真实的感受给了他答案。
她昏迷前的抗拒虽让他不悦,但他仍无法不为她心动,一颗浪荡飘泊的心,终于兴起了靠岸停泊的念头。
「少爷,永大夫来了。」
叩门声传来,齐少觉立即起身前去开门。
「少爷今儿个在家?」永大夫徐缓地步入,扬眉瞥向齐少觉,他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惊讶。
想来这瞎眼媳妇的魅力不小,竟然拴得住齐少觉放荡的心!
齐少觉被永大夫这么一质疑,向来玩世不恭的脸庞,竟透着一丝赧意。
永大夫是「善济堂」的大夫,关于夏赋悠的眼疾,他曾向永大夫请教过。
「夫妻感情愈来愈好,这是好现象,不用不好意思。」永大夫微笑捻着白胡,不疾不徐地置下药箱,开始为夏赋悠进行诊疗。
一盏茶后,永大夫舒眉颔首地对齐少觉道:「少夫人没什么大碍,都是一些皮外伤,吃几帖活血散瘀的方子就成了。」
「真的没事?」
她跌得那么狼狈,身上青紫红肿的伤,教人看了不忍,这样会没事?
「难不成永大夫会骗你?」他温和地呵呵笑着,转头觑向齐少觉,一双手俐落地为夏赋悠包扎伤口。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在永大夫面前,齐少觉似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腼腆的脸庞有着对妻子掩藏不了的浓浓情意。
「少夫人身子骨不错,休养个几天就没事了,不用太担心。」处理好夏赋悠身上的伤,永大夫笑着嘱咐。
「好!」齐少觉点了点头,却因为夏赋悠浅浅的轻吟声拉回了思绪,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床榻处流连。
永大夫感觉到他的眸光,抑不住地唇角直往上扬。
想来齐老爷子可以放心了,成家之后的齐少觉稳重了不少。
「行了,我不叨扰你们。」永大夫拿起药箱,识趣地往外走。
「我送你。」
「不必、不必,你快进屋陪少夫人,伤虽不重,惊吓是难免的,这时候最需要有人在身边陪着。」永大夫徐步走出房间,笑容未曾间断地为他们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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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赋悠轻启唇瓣低吟,此时她的脑中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她紧蹙秀眉,无意识地喑哑呢喃:「洁儿……我口好渴……」
未多时,她便感到温润的茶水就着唇,缓缓流入她的口中。
「洁儿……我好痛……」喝过茶后,她觉得自己骨头像是被拆解似的,让她浑身发疼。
夏赋悠扬起手,轻触着自己疼痛的部位,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别碰!」一双大手制住她的动作,低沉的嗓音透着温柔。
夏赋悠听到夫婿的嗓音,不由得猛然一震,晌久才回过神。「我怎么了?」
「妳跌下山,受了点伤。」他的语音平静,表情却因担心而显得严峻。
「跌下山……」夏赋悠轻语,所有惊心动魄的回忆,排山倒海全回到了脑中。
头好痛!她回到家了吗?齐少觉带她回家了吗?
夏赋悠正拧眉回想时,齐少觉微皱起眉。「永大夫才帮妳包扎好,妳别乱动。」
他想握住她的手,却出乎意料地被她挣开了。
他瞪大双眼,语气有丝紧绷。「妳还在生我的气?」齐少觉想起早些时候她的抗拒,他的脸色阴郁,薄唇抿了又抿,似是在斟酌该如何开口。
夏赋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恼怒的语气,字字掷入她的心田,心里不禁抽痛。
「是你违背诺言在先。」她敛下眉,语气苦涩、眼眶微红地对他低诉。
「我……」齐少觉胸口剧烈起伏,一颗心被她搅得乱七八糟,不明白夏赋悠的态度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霍地,他拧起眉,狐疑地开口:「在嵩灵寺,妳遇到的人到底是谁?」
遇到谁?夏赋悠唇角扬起苍凉的笑容,想起雨孅儿,她心里的拧痛再一次传入心扉。
「悠儿……」
他目光陡沉,想起洁儿在嵩灵寺说过的话,正想开口,夏赋悠却倏地大喊。
「我不要听、不要听!你若真爱她就去找她,我什么都不要了!」夏赋悠猛然摀住耳朵。
她拚命流着泪,知道自己傻得可怜、也爱得也可怜。如果爱他是如此辛苦,这么没尊严,那么……她不爱了!
她的话让齐少觉拧起眉,粗声道:「告诉我所有的经过,不要给我冠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夏赋悠顿了顿,染泪的羽睫搧了搧,他要知道,她就让他彻底的明白。
「这不是莫须有的罪名,雨孅儿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对我说过你们的事,还要我和她共事一夫,说我只是个瞎子、是你利用的工具,是……」她强迫自己无情地开口,辛酸的表情却让齐少觉心痛不已。
「该死!」难怪找到娘子时,她抵死都不肯让他碰她!
齐少觉的眼底闪着夏赋悠看不见的怒火,霍地,他倾身攫住她的唇,不让她回忆那些不堪的话,把她的唇与未完的话全都封缄。
他错得离谱,当初他怎么会认为自己不会为她心动呢?
他思绪辗转,半晌,他在她脸上尝到一丝咸味。
「悠儿,我的悠儿……别哭!」齐少觉不是没有见过女人掉眼泪,今日却因为夏赋悠的眼泪而感到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