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创意的帕森设计学院在近几年来有相当不错的风评。Donna Karan、山本耀司、为LV打响设计名号的Marc Jacobs,都是该校的毕业生。
在纽约学了三年服装设计之後,她发现自己的基础不够稳固,想成为杰出的服装设计师,一定要有扎实的打版和缝纫技巧。
帕森重设计,但是基本训练比不上具有一百六十多年历史的老字号——巴黎高等服装设计学院。
一进巴黎高等服装设计学院,她才了解学校的训练有多严格。每天安排的课程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回家之後,有时也得忙到早上五、六点才能上床睡觉。
这样的日子很繁忙,却很充实,唯一的麻烦是夜归时安全的问题。
就像今天,她不小心忙过头了,差点赶不上最末一班地铁。虽然家人为她选择治安良好的高级住宅区,总还是让人生地不熟的她胆战心惊。
出了地铁站,她发现路上居然站了一整排非洲裔移民,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现象。
手臂上突然爬满鸡皮疙瘩。这群大声交谈、体格魁梧,又笑得不怀好意的黑人,引出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这不是种族主义作祟,只是一个独行女子落单时所感受到的不安。
不禁想起在纽约时,她也曾有过晚归的记录,那一次,她差点被埋伏在路边的黑人拖进小巷里施暴,车好路过的巡警救了她一命。
上回好运地逃过一劫,这次却又被她碰上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拒绝平远自愿送她回家的好意。
她好後悔,为什么要提防对她毫无企图的平远,而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只是,现在想这些会不会太迟了?
她愈想愈害怕,只得加快脚步慌慌张张地往前直走,八公分高的靴跟踩在坚硬的石板路面上,敲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那错落的脚步声空洞又急促,像在回应她内心的恐惧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盯上了,於是她心更急、脚步更慌,却不敢回头张望,生怕落人一张专为她织就的猎网里。
天哪,怎么办?!
混乱的脑子里不断想起从前的噩梦,那个试图侵犯她的黑人的脸突然在她脑中变得清晰——肥厚的唇、令人作呕的体味,还有那双似乎可以将她捏碎的大掌……
老天啊,她能够平安地度过今晚吗?天亮之际,她会不会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地横尸街头?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她喘著气,竞走似地快步向前。她不敢拔腿就跑、不愿暴露自己的胆怯和惊慌,可她也不敢慢慢走,只想快速远离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然後,她感觉到有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
「啊!」她不顾一切地放声尖叫,又高又细的靴跟踩滑了,脚一扭,狼狈地跌坐在石板路上。
她还想再叫,试图以高分贝的噪音吵醒周围的居民,却发现自己的嘴巴被人用手紧紧捣住。
惊惧的泪水滑出眼眶,她真的完了!
「别怕,是我。」平远连忙出声安抚,这才发现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她,直到确定她认出他,才把手放开。
「平、平远?!」她不敢置信地喊。「是你!」
「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胸口。「你吓到我了。」
「这么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夜路回家,想送你又被你拒绝,只好偷偷跟踪你喽。」平远连忙解释。
本来他打算直接开车回家,却在临出校门前看见她落单的背影,无法不担心她的安全,又不想给她死皮赖睑的印象,他只好抛下车子,默不作声地跟在後头。
「那、那你也不要突然拍我的肩膀嘛。」
「谁叫你愈走愈快,看见你好几次都差点滑倒,我只好现身了,没想到才拍你一下,却反而书你滑倒了,真不好意思。」平远弯下腰,歉疚地看著她的眼睛。「你还好吧?来,我扶你站起来。」
「啊——我的脚!」右脚脚踝处传来一阵椎心刺骨的疼,才试著起身的她,瞬间便坐回湿淋淋的石板地上。
「怎么了?」他蹲低身子,关心地询问。
「我……我的脚好痛。」她强忍著不在他面前哭,却还是有一颗不受控制的泪悄俏地从颊边滚落。
在昏黄的街灯下,那晶莹的泪光激起平远胸口一阵强烈的波动。
突然发现,这个小女人魅力无边,既然如此,他更要设法把她追上手。
「能走吗?」
「可能不行。」她沮丧地低语。
「没关系,我背你。」他伸手抹去她颊畔的泪水,将散落的发丝勾回她弧度优美的耳後。
「你、你要背我?」他的动作很轻,却让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
「当然喽,我害你跌倒,一定要负责到底才行。」他转身背对著她,赋予自己护花使者的任务。
「可是……我的衣服湿掉了。」谁教她好死不死,精准地跌在积水的路面上。
「没关系,上来吧。」
她迟疑了三秒,决定投降。
抬起刺痛的手掌,她努力攀向他的背,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一下摔得有多重,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骨头像是快散开了似的。
在她就定位之後,他两只手臂往後一伸,托住了她的臀部。
康佳珞心跳得飞快!明知道他只喜欢男人,却还是忍不住红了双颊。真该死,她居然对一个同志有了遐想!
「手要扳好,这回如果再不小心跌下去,可不关我的事了哦。」为了化解她的尴尬,平远故意以轻松的语气调侃她。
「好、好啦!」她极不自在地攀著他的肩,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以胸去贴他的背,这个动作,让她脸上的热度再次攀升。
别想大多、别想太多,就当他定个同性的朋友,只定个同性的朋友。她在心里努力地对自己催眠。
「你住哪?」
「我住在……咦!好像不是这里……」直到放下惊惧不安的心,她这才发现周围景观陌生得很。
「你住在哪一区?」
「第四区,我应该在Pont Marie站下车。」
「看来你是坐错车了,你应该搭七号线而不是三号线,这一站是Reaumur Sebastopol。」平远头疼得不得了,没想到外表冷静的康佳珞居然这么迷糊。还好他没多加考虑就跟了上来。
「真、真的吗?」康佳珞狼狈地缩了缩脖子。「我大概太著急了,怕赶不上末班车,所以没看清楚。」她的法文还不行,地铁上又没有广播,急著回家的她只记得要在第四站下车,也不管方向是否正确。
其实,她已经搭错过好几次,通常只要发现不对,她会立刻坐回原点再转接,可是刚才她搭的已经是末班车,根本没有机会再坐回原点。
她终於了解为什么会有一大群黑人聚在路边了,因为这里根本不是圣路易岛上的高级住宅区。
这下真是糗大了。
平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谁教他爱跟踪,这下子只得好人做到底了。
「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走回去喽。幸好巴黎我混得够熟,抄近路过去并不是很远。」
「我、我会注意计程车。」
「劝你别抱太大希望,现在不是观光热季,巴黎人也不像台湾人那么勤劳。」对此,他很认命,反正今晚跟她耗上就是了。
「真、真的很抱歉!」康佳珞大声喊道,就怕他不知道她道歉的诚心。
如果是大白天,或者路上没有那一群似笑非笑的黑人,她一定不敢耽误他的时间。可是现在,他对她而言是救命的浮木,不能随便放弃啊。
她用力揽紧他,不愿去听左侧那些令人发毛的交谈声和大笑声,也不愿猜想那些人谈论的对象是不是她,只要能快快离开这个地区、回到她温暖的居所,她愿意跪下来亲吻平远的脚趾。
「别怕,没事的。」感觉到她在他背上瑟瑟发抖,平远忍不住开口安慰。
「谢谢你,平远,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脸颊紧紧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放松紧绷的神经之後,她的泪竟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我真是个没用的人,有驾照却不敢开车上路,想坐计程车又怕遇见不怀好意的司机,连搭个地铁都会出错。」
真的不敢想像,万一平远没有跟在她身後,在深夜里坐错车,又遇上一群不怀好意的黑人的她,会落到什么下场?
也许她终究会因为心慌意乱而扭伤脚踝,然後成为一只待宰的羔羊。
天啊,不要再想下去了!
她抖著身体,努力想杀掉在脑海中肆虐的可怕画面。
「别担心,有我在,你很安全。」他再次保证,感觉她像菟丝一般紧紧攀附著他。
他的保证奇妙地抚平了她的不安;她相信他的承诺,毫不怀疑。
他的背好宽、托著她的手臂很有力、他身上散发著令人安心的气息……惊惧逐渐从她眼中褪去、从她心底拔除,她贪婪地汲取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既坚强又温柔的力量。
如果可以融入他的身体,多好!
感觉到她身体的放松,平远自信地笑了。
事实证明,追求她是需要一点技巧的。经过这个小小的意外,她对他的戒心势必会减少一些。他不能被动地等机会上门,而是要主动制造机会,否则永远不会和这个矜贵的千金小姐产生交集,更别说突破她的心防、让她爱上他。
「真的谢谢你。」她颤抖地低语,此刻的颤抖却已不是因为恐惧。
「不客气。」他笑著,手臂收得更紧。
夜末央,在巴黎冷冷的夜里,两个交叠为一的影子,在寂静的石板路上拖得好长、好长。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夜雨纷纷,洒落在圣路易岛宁静的街道上,平远背著她转进小巷,依著她的指示来到一幢造型典雅的公寓门口。
「已经到了,就是这里。」
「钥匙给我。」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好。」她急忙从皮包里掏出钥匙,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既然都走到这儿了,我乾脆好人做到底。」取走钥匙开门,一进公寓,外头的雨势立刻加大。「幸好已经到家,不然我们就要淋成落汤鸡了。」
然後,他背著她走上三楼,直抵门口才将她轻轻放下。
「平远,真的太感谢你了,我……」
「我知道,你已经说N遍了。」平远连忙打断她又要出口的一连串答谢词。「你的脚还好吧?要不要先进去休息?」
「我……我……那、那个……」赶快问他要不要进来喝杯热茶!她在心里大声地要求自己。
「怎么了?」
「我、我会不会很重?你的手……会酸吗?」康佳珞你这笨蛋!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啊!
「不会,你别想太多。」
「那、那……」赶快问他要不要进来歇歇脚啊!她在心里大声尖叫。
「什么事?」
「你……知道回去的路吗?」康佳珞,该死的你,这定你要问的问题吗!她气得想甩自己一巴掌。
「没问题,巴黎我很熟。」平远忍不住笑了。她欲言又止、慌乱、手足无措的神情,全收进了他眼底。
「那、那、那……」赶快问他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呀!她心里又急又气,可真正想问的事就是开不了口。
「请说。」
「你、你不会……遇到坏人吧?」唤,天啊,好想死!说出这句话时,她懊恼到只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哈哈哈哈……」这次,平远回答她的是憋不住的朗声大笑。
「怎、怎样啦?」还有机会,赶快问他要不要进来坐坐,快快快!快点问啊!她心中惨叫不断。
「你不用替我担心这个问题。」他勉强收住笑,但是微弯的嘴角泄露了他仍然很想笑的讯息。
「那……你要不要……」
「如何?」
「要不要早点回去?」康佳珞,你这个白痴,你到底在说什么啦!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快被自己活活气死。
「是该回去了。拜拜,不打扰你休息。」他潇洒地挥手道别。「你先进去,要记得确实把门落锁。」
「好、好吧。」她的心情跌进谷底,难过地看了他一眼之後,动作迟缓地打开自家大门。
「记得锁门。」他善意的提醒从门外传来。
「好吧。」把门锁好之後,她颓丧地坐在门前,动手将长靴脱掉。
强烈地希望留他下来,可偏偏开不了口。难道她是中邪了吗?顿时,她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十分钟後,她叹了口长气,突然看见门边放著一把伞。
「糟了!」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她抓起雨伞,慌慌张张地把门打开。她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外头还下著大雨呢,居然忘了把伞借给他!
门一开,她差点跌了出去,幸好被一只打横冒出的手臂接个正著。她在他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身子。
「你还没回去?」
「你怎么出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关注的焦点都在对方身上。
「我要等雨停了才走。」
「对不起,忘了把伞借给你。」她懊恼地低语,双手奉上限量发行的Cartier晴雨两用伞。这个晚上,她麻烦他真的够多了。
「谢啦,明天再还你。」
「那个……你要小心……那把伞很贵。」话说完,她气得想捅自己一刀!这跟她要说的正经事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不,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要说、我是要说……」
「没关系,你赶快进去休息吧,我走了。」平远好笑地看著她那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这是个好现象,她对他一定有某种程度的好感。
今晚耗在她身上的时间够久了,暂时收工吧。
他挥挥伞柄向她道别,转身下楼。
第二章
周五,请假一天,这是康佳珞进入巴黎高等服装设计学院以来第一次缺席。
听著室外有一搭没一搭落著的雨声,她的心情实在开朗不起来。昨天,平远背著她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将她安全地送抵家门。
那时候,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她却没有留他下来,只借给他一把伞,让他在深夜时分冒著大雨回家,连请他喝杯热咖啡的基本礼貌都没有。
她到底怎么搞的?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对於平远,她根本不需要防备呀。
仔细回想,才发现早在两人初识的那一天,他就对她非常友善。为了让她顺利衔接学校的课程,他不厌其烦地为她转译授课内容,甚至热心地告诉她作业的材料要到什么地方去买。
她真的太恶劣了,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随手冲了包即溶咖啡,康佳珞精神不济地倒在沙发上;她的心情非但没有因为自动休假而变得轻松,反而愈来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