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气候宜人的蜀西,今儿个不知为何,打从二更天起,倏然变得风急雨骤、昏天暗地?倘若此时正值酷夏之际倒还情有可原,偏偏现在才刚刚入春啊!这种情形未免来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了。
依照熟知天文地理之士研判,此乃不祥之兆啊!然,雷亦昀就是属这样的人才。
他合上书本,吹熄了油灯,举目向窗外望去,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外,就只有 飒飒的风声。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将有一场浩劫又要发生了!
犹记得八年前也有这么样的一个夜晚,西北方一颗金冉星殒落,就在隔日,即传闻 素有正义侠道之风的剑眉山庄惨遭灭门,那么,这回又轮到谁呢?
雷亦昀走近窗棂,推开纸窗,这才发现东北的火崎星瞬闪瞬灭,气势非常微弱,这 难道又是另一伟人或另一帮派的危机?
他想了想,位于东北的名门帮派有武当派、崆峒派、飞鹤山庄以及春雪门,另外还 有令他最为不齿的青星堂。
会是青星堂吗?雷亦昀凝眸笑了笑,但愿就是了!
谁要他们当初暗杀义父与义母,并害得他们夫妻天人永隔、父女被迫离异了十五年 ,倘若不是义父严令不准他找青星堂报仇,或许早在数年前已没有所谓青星堂的存在了 。
所幸于前年已找回了羽琳,要不他还不知道自己将会恨他们到几时。
雷亦昀关上纸窗,走回了书桌前,往事如烟,一切就让它都过去吧!不知是谁说的 :一笑泯恩仇呀!
第一章
禾庆将军府早在两年前,雷亦昀因代田沛鸿大战天竺乱贼有功,当今圣上特赐予 “禾庆将军”
之封爵,从那时候起,他就驻守于位在宁南王府北侧的“禾庆将军府”,两府相距 只有几条大街,联络上非常方便。
羽琳自从与诸葛擎缔结连理之后,双双携手游走天涯,而今只剩下义父一人与下人 们居于偌大的王府内。相距较近,他可方便探望他老人家,这也是他感到最为满意与放 心的一点。
四更天一到,他便起床到后山竹林练功,这是他每日从不间断的必修项目,以前他 练功只为了防身,但如今则不同了,身为将军,他常有被派遣御敌的机会,倘若不将自 己的功夫练好,如何对得起朝廷和百姓呢?
蓦然,有一股急躁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仔细一听,是江海!
“跑得那么急,发生了什么事吗?”
雷亦昀立即收气,转身对江海问道。
“将军……好消息……好消息呀!”江海一面喘息,一面急欲想说出。
“什么好消息,顺了顺气再说吧!”雷亦昀微微蹙眉,摇摇头道。江海一向沉稳内 敛,能让他乱了方寸的消息,一定有什么可听性吧!
“青星堂昨儿个夜里被人给灭了,全都惨死在一种毒针下,真是大快人心啊!”江 海乐得直说道,眉眼间净是藏不住的快意。
江海年轻时一直是跟在田沛鸿身边的侍卫,亦曾听说过有关十几年前那段令人伤心 的往事,因此一直将青星堂的这笔仇恨记在心上,如今竟有人间接帮他们宁南王府报了 仇,岂不是件绝顶好事吗?
“你说什么?全都惨死了?”雷亦昀冷不防地脸色一僵,心中一阵突如其来似刀割 般的痛楚,一字一句由齿缝中痛苦的问出。
“是啊!好厉害的毒针呢!”江海道。
“费仑及他的家人都死了?”雷亦昀抱着希望又问。说也奇怪,费仑被杀,他应该 和江海一般高兴才是啊!但为何心中却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怅然?
他怎么能忘记那天在茶棚初见之下即惊为天人的费若情!
“没错,听说费仑是为了护女而亡,而他的宝贝女儿当然没逃过一劫,还被那些歹 人凌辱之后才被杀的。”江海心想,这是天理报应。
“你说什么?”雷亦昀陡地转身抓着江海的衣襟问着,胸口的那股怒气已达爆破边 缘。
费若情死了!她甚至还身受那么大的伤害!
“将军……你怎么了?我……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江海期期艾艾的问,他不懂, 原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怎么雷亦昀一点儿兴奋的表情都没有,而且还挺痛苦,恨不得替 他们报仇似的。
“没有!”他赫然放开了手,转过身去。
雷亦昀这才发现自己已乱了方寸,他怎么能为青星堂惋惜呢?就如江海所说,这是 他们咎由自取的,只是,无辜的她……“知道是谁下的手吗?”雷亦昀背对着他又问, 语气中有着骇人的起伏。
江海摇摇头,“不知道,不像是唐门暗器,也不像是中原的东西,毒性极强;恐怕 连唐门都难解。”
“传言回纥世代相传毒性剧烈的天朱、蒙丘等制造方法,就连咱们中原的剧毒鹤顶 红,也是依循他们流传出的一些皮毛之法试炼而成;你可清楚青星堂有得罪过回纥的遗 族?”雷亦昀的表情讳莫如深,一阵阵交战的情绪在体内翻腾。
“将军——你该不会是想要替他们报仇吧?难道你忘了王妃的惨死?”
江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雷亦昀,他不懂为何雷亦昀要问这些。
江海的问句犹如醒醐灌顶般刹那间将雷亦昀给浇醒了,是啊!他问这些干嘛?该不 会真想为她争回一口气吧!
“你多心了,这怎么可能呢?身为中原百姓,我只是想知道是否有蛮荒的势力逐渐 进占到咱们的土地上,若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结与青星堂的私人仇恨,这倒没什么,我 担心的是,这是他们想霸占中原的第一步棋。”的确,这亦是他所担心的一部分,他既 是大唐的子臣,就应以国家安全为重。
“对不起,将军。是小老儿太紧张了,一时说错了话。”江海低首敛目,自责甚深 。
“没关系。”雷亦昀挥了挥手。
“对了,将军,你刚才问的问题我也不清楚,我向来痛恨青星堂,又怎会关心他们 是不是与回纥遗族有怨呢?”
雷亦昀点点头,“我懂了,你先下去吧!”
“那我下去了。”江海一心想赶紧将这件好消息告诉王爷。
“去吧!”
待江海走远后,雷亦昀举目望向东方渐露白光的晨曦,心忖:他该去看看吗?或许 该去找她的尸首,好好为她安葬,毕竟在当初的怨恨中,她只不过是无辜的一份子。
老天就成全他这份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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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若情蹒跚地走在山间,她身 着小厮的服装,一副女扮男装的打扮,但衣衫褴褛、神情憔悴,苟延残喘的为自己每一 分活下去的机会而奋斗着。
父亲及整个青星堂上千名弟兄的惨死如今依旧历历在目,尤其是梅兰,为了掩护她 而乔装成自己的模样被那些歹人凌辱至死,那一幕她永远都忘不掉!
那时她冲动得想冲出去与那些歹途一拚生死,怎奈她被父亲点了穴,暗藏在后院草 丛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那些人又是谁?
只见他们每个人都身着蓝色夜袭装,头上均绑了条红色缎绳,出手均是一道道凌厉 的毒针,而青星堂的弟兄们却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见血即封喉,全都丧身在那些不起 眼的细针之下。
她想报仇,她一定要报仇,她本应自尽,然而,留着这条命的唯一理由,就是要替 他们青星堂的所有弟兄们讨回一个公道。
梅兰!我不会让你白白为我牺牲,虽然你只是一名丫环,但自小咱们的感情就不亚 于亲姊妹,等着吧!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我也要把伤害你的那些人一个个回以千刀万 剐的代价!
若情气极攻心,再加上一路上的劳顿,终于支撑不住地倒在山野间的小路上。
渐渐地,在天的一角呈现出鱼肚白的景色时,若情慢慢从饥饿中清醒过来,她揉了 揉惺忪的眼睛和酸疼的双腿,这才从荒野中想起昨夜所发生那惨不忍睹的一切事实!刹 那间悲从中来,她又哭红了一双美眸……老天为何不让她死了算了,或是半夜让饿狼给 叼走,偏偏要让她忆及那伤心惨痛的情景,以及一抹生不如死的痛苦!
若情仰望着天上的红云,她蓦地告诉自己必须强打起精神来,如今青星堂只剩下她 一人,她不能再失心丧志,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找机会活下去——她慢慢站 起身,举步往前走,如今她要先找到一份能维持生活的工作,无论多辛苦,她一定要撑 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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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情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 到了一处市集,不知道这儿的老板们有没有缺人手?
然而,想想自己自幼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拿什么来维持生计啊!总不能告诉他 们,她一个“大男人”会刺绣、缝纫吧!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她猛然想起堂内做花匠的小李就是因卖身葬父,才被爹爹所买 留在堂里做花圃的工作,那么,她应该也行呀!等卖了自己,攒了银两,就可以先回青 星堂为父亲及梅兰埋葬安身呀!
对,唯今也只有这么做了!
于是,她连忙找了一块空地,席地而坐,又在地上写着大大的“卖身葬父”四个字 ,耐心等待着买主。
但是时间就这么一刻刻的过去了!大伙儿不是从她面前走过,漠视她的存在,就是 在她眼前摇摇头替她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转身离去。也难怪,这年头虽是风调雨顺、民 安祥和,但是也因处于不停战乱的当口,百姓们若非是暴发户或是有点儿余钱,谁会找 个人回去帮忙吃饭呀!
再说,她又是一身骨瘦如柴的可怜模样,哪个人敢用啊!
搞不好买回去做没两天就累死了,弄到最后偷鸡不着蚀把米,还得替她收尸呢!若 情挫败的想。
就在若情几乎快绝望的时候,江海正好从远处走来,他心里不停嘀咕着:奇怪,他 跑去告诉王爷青星堂被灭的好消息,王爷不但不高兴,还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这到底 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爷和将军的反应都让人捉摸不清呢?
正当他从若情眼前掠过,霍地,他转身看了她一眼,乖乖!这年轻人太白净了嘛!
卖身葬父,嗯——有孝心,但是像他这种身子骨谁敢用啊!看来,他就算是跪到明 年也还没能成交吧!
唉,可怜啊!
江海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搁在她手上,“喂,小伙子,拿去把你爹给葬了吧!别 跪了,剩下的就当作是盘缠,去别的地方找找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像卖卖字画什么 的,应该比较适合你吧!”
若情低着头,蓦然感到手心一阵冰凉,这才赶忙抬头一看,原来是个老者,看他一 脸慈眉善目的,应该是个好人吧!
“不,我不能白收你的银子,除非你用我,要不我死也要跪在这儿,直到有人肯要 我为止。”若情外表虽娇弱,但性子倒是挺倔的,毕竟自己又不是断手断脚,岂能随便 伸手拿人家的银子,这不就和乞丐没两样了吗?
身为青星堂的大小姐,她绝不能让自己沦为乞丐的命运!
“你这孩子,怎么讲不听呢?听我老人家的话,把银子收下,好好去安葬你父亲吧 !”江海话虽这么说,但打从心底欣赏起这小子了。
坦白说,世风日下,利益当道,这世上还有几人能像他这么有骨气,不为金钱所诱 惑呢?
“不要!老人家,你就收留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虽然不见得样样能让你满意, 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若情眼角淌下两行清泪,使出她拿手的苦肉计,这招以前在她爹面前从无虚发,看 来,她似乎赖定他了。
“我……可是我不缺人手啊!”江海显得左右为难,虽然堂堂一个将军府邸要安排 一个下人根本不成问题,但是像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能做些什么呢?
唉,还真伤脑筋!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打杂,甚至煮饭都行,只求你给一顿饭。”若情那一副乞怜 的模样,配上她楚楚可人的小脸子还真是折腾着江海的心。
“好——好吧!我恰好是禾庆将军府的总管,你就跟我回去吧!我再慢慢找找看有 啥工作适合你。”江海终究拗不过自己过于氾滥的同情心,把心一横,豁出去答应这小 子了。
禾庆将军府!那不是雷亦昀的府邸吗?若情此刻的心境是又惊又喜。
“真的,谢谢你老人家,谢谢你。”
“以后你就喊我江总管。那小子,你叫什么?总不能让我一直叫你小子、小子吧! ”
江海无奈的摇摇头道。
“我?”若情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替此刻的男儿身取名字呢!于是,她灵机一动,“ 我叫秦霏。”
那正是“费”若“情”前后两个字的音倒念而成。
“好吧!小霏,那就跟我回去吧!不过,改明儿你先抽个时间将你父亲安葬吧!好 让已故者早些入土为安。”江海语重心长的说。
“江总管,秦霏对你的大恩大德永远感激不尽、没齿难忘。”若情跪在地上对江海 磕了好几个响头。或许她没有能力解除雷将军对父亲的怨恨,但她可以替父偿债呀!这 不啻是个最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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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禾庆将军府邸,前院种 着满园的金盏花,金黄的色泽将府中辉映得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致,这和青星堂内四处都 是镖靶、枪棍的刚硬情景简直是南辕北辙。
府邸的后院即是一个宽广的操练场,两旁有马厩,里面一匹匹全是充满作战经验的 骏马,不时的仰天吼啸着。
而若情的工作就是替这些马儿冲洗、喂食;这项工作是江海认为最轻松不过的,可 是看在她眼中,可就得先克服一下心理障碍。
毕竟她是个女儿身,在头一次接触这种看似可怕的动物总是会害怕、胆怯,但她又 不能退缩,一退缩岂不就失去了这个工作机会,更不能见到她心中仰幕已久的英雄了。
于是,她故作镇定道:“江总管,你要我每天帮它们洗澡,它们会不会乱动,甚至 于咬人啊!”
“它们不会咬人,倒是会踢人。”江海眼看他一副快要吓破胆的模样,不禁心生疑 虑,他带他回来到底是对是错?
但是事到如今,他又不能打退堂鼓,只好姑且一用了,希望这小子千万别让他失望 才好。
“什么?踢人!”
若情大大的往后退了一步,看那些马儿的眼光像是看见了怪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