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余沛湘一句句凌厉的指控,她泪眼迷蒙,哽咽难语。
这些,沈千帆从来都没说,所以,她就理所当然的忽略了。
“拿去!这是他要我交给你的,明天一早,他就要回美国了,如果你再错过最后一次的机会,到死,你都别想再见到他了,你最好保证你不会后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余沛湘语重心长地叹息。“你已经负了大哥,还想再负沈千帆吗?”
若潮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纸笺——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悒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除了一首她所熟悉的钗头凤,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他对
她,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吗?
然而,这样的尽在不言中,却比说了千言万语更教她心痛!
会是巧合吗?他怎知这首钗头凤是她的最爱?总觉得,他似在以此诗暗示她什么,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什么叫“东风恶,欢情薄”?什么又叫“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更诡异的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他们何时曾有过“山盟”?又何时曾有过“几年离索”?她不记得曾给过他什么生死相许的承诺,又何来他今日锦书难托的哀绝?
一连串全无根据的陈述,却莫名的揪疼了心臆,他的沉痛,她感同身受,她知道,她是真的伤他很深、很深……
她真的错了吗?
回想着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每忆及一分他的好,她的胸口就抽疼一次,他和沧海一样,都是那么令人心疼,值得任何一个女人倾其所有去爱的男人——
沧海!
她像突然忆及什么,再一次专注的低头看向手中的纸笺,这字迹……
她急忙拉开抽屉,翻找着许久以前余沧海替犹在学校念书的她所做的重点归纳,两相对照之下,她心惊的发现,这是一模一样的笔迹!
怎么会这样?是巧合吗?但,这也免像得太离谱了,简直像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她坠入了五里雾中。
这会是她为他心动的原因吗?因为她在他身上,找到太多沧海的影子,太浓的归属感?
他有着沧海的温柔、沧海的深情、沧海的体贴、沧海的一切……点点滴滴,无一不像!所以,倾尽生命在爱着沧海的她,免不了对他动了情……
倏地,一道灵光出上脑海,她呼吸急促,好半晌没了反应。
去吗?会是她想的那样吗?这太匪夷所思了。
她拼了命的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用力的思考,一遍又一遍的回溯他们从相遇至今的一切,打一开始,他对她就没有一丁点的陌生感,对她完全了如指掌,知道她的迷糊,也习惯替她收拾残局,用着与沧海相同的方式在宠溺她,就连吻她、抱她的方式,也都与沧海如出一辙。
如今回想起来,与他肌肤相亲的那一夜,在发现一个有过三年婚姻的女人仍是处女时,他为何没半点讶异?
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是,他似乎打一开始便知道,所以每一个碰触、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小心,像是怕弄疼了她……
她愈想愈心惊,揪紧的胸口几乎无法呼吸。
“沛湘!我问你,沧海二十岁那年,是不是曾喝过你调的水果酒而醉倒?”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印证什么,这一切都荒诞离谱到了极点!
咦!她们不是在讨论沈千帆吗?几时扯到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去了?
余沛湘有些讶异,“你知道呀?我以为大哥绝不会把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告诉你呢!”
脑海然炸开!她浑身冰凉……
没错,她是知道沧海酒量不好,但他很有自知之明,总是敬酒精而远之,所以三年婚姻当中,她一直不曾见过沧海的醉态,也不甚明了他醉后会如何……
“他会大跳脱衣秀?”她恍惚地问出口。
“看来你知道得很详尽嘛!”
“甚至败给了你的一锅烧酒鸡?”她屏住气息,感觉心在颤抖。
余沛湘莫名其妙的点头,不懂她哪筋搭错线,突然翻起陈年旧事。
若潮哑了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沧海明明已经死了呀!在三年前,她亲眼看他下葬,并数度哭晕了过去,那么,眼前的沈千帆又是谁?
她真不敢相信,两个看起来八竿子也打不着边的人,居然有着重生的过去……甚至,让她同样不由自主的深深狂恋!
是的,她爱他!不论他是谁,更不论他身上隐着什么样的谜,她就是爱他!这一生,她就爱这么两回,第一回,刻骨铭心;第二回,荡气回肠,她已经失去一次,经历过死别的痛,她无法再失去第二次,硬生生的再次承受生离的悲。
随着窜起的信念,她迅速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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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上回,前来应门的仍是沈芊韵。
一见是她,沈芊韵立刻沉下脸,“你还来做什么?”
若潮满心都是沈千帆,无意与她周旋,越过她疾步奔去,恨不得他立刻出现在她的眼前!
然而当门一开,她反倒僵立原地,双脚像生了根,只能痴愣地看着他。
面窗而立的身形,看来是那么的寂寥沧桑啊!她的心无由地泛起了酸楚。
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感觉到她凄柔的注目,他缓缓回过身。
“有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已经怕了,太多的伤心、太多的创痛,教他不敢再怀抱一丝一毫的希望,这颗苟延残喘的心,再也禁不起一丁点的风吹草动。
他从来不曾对她这么冷淡的,她真的伤透他的心吗?
她的心好慌,泪雾冲上眼眶,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千……千帆……”
她为什么要用这般凄怨的神情看他!又为什么要用这般悲楚的口吻唤他?是她不要他,不是吗?又何苦在他终于强迫自己放手后,再以这样的渴求眼扰乱他的心?
“别哭。”她的泪,永远让他有着剜心之疼。
然而,两颗清泪终究还是跌了下来?”
他幽幽低叹,“潮潮,你究竟为何而来?”
“我……我来证实一件事。”
“只为了证实一件事?”他苦笑。不该自作多情,对不?
“你……到底……你和沧海……”该怎么说?这样的想法,连她都觉得很荒唐,又如何启齿?
他轻扯唇角,笑得悲凉,“又要翻旧帐了吗?好吧!你到底还要我如何赎罪,直说了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在乎了。”
“不!不是的!”她急忙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沈千帆察觉她的异样,不解地挑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若潮深吸了一口气,直视他,“知道吗?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你身上有着太多属于沧海的风采,当年,我就是为了他这股隽永的气质而深受吸引。
“每每一不留神,我总会将你错认成他,只要有你在,凄惶
的心总是能奇异的平定下来……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我对自己的感情很有信心,我绝对不可能爱上沧海以外的人,除非——除非你……”
沈千帆微愕地张着嘴,惊异地望住她,连呼吸都忘了。
老天,这是梦吗?他真的等到这一天了?
“说下去!”他急切地催促她,“你的结论是什么?”
若期看了他一眼,迟疑地口水,“我……我怕你会生气……”
“不会。无论你说了什么,我保证不生气。”
“你——”她鼓起勇气,声调轻轻如缕,“是沧海吗?”
此言一出,周遭的一切完全静止下来,流动的空气也全然凝住,静到连彼此轻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好半晌,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紧握的指关节隐隐泛白。
“我——像他!”几不可闻的音浪飘出唇畔,这是他第二回这么问她。
“我不知道……你给我的感觉与他完全一样,都是那么刻骨铭心……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你爱不爱我?”他低低地问,“抛开身份及所有的外在因素,我单单问你一句:爱我吗?”
“我爱你。”她不曾犹豫,坚定地道。
沈千帆不语,闭上酸楚的眼眸,唯存紧紧握拳的双手以及狂跳不休的心,说明了他此刻的撼动。
就是这一句话!为了这句话,他等了多久?有如千百世纪的漫长,他等得好苦、好心酸,人都憔悴了,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没机会听她再次对他诉说这三个字,这久违的三个字……
是时候了,等了这么久,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凄凄楚楚的一笑,“潮期,我最心疼的爱妻,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若潮倒抽了一口气。他……他在说什么,难道真是她想的那样……
他幽幽凝望她,极轻缓地再一次道出足以被她尖叫失声的话语。
“什么都别说了,所有的未竟之语,你知,我知,就够了。我只要你记住,我的人不在,魂不在,但,爱你的心永远在。
“当你孤单无助时,就仰首看看天空,苍穹中那颗最明亮的星子,是我最无悔的守候,点点闪动的璀璨星芒,如我亙古不灭的浓情与怜惜,不论距离多遥远,我始终在给予你支持。”说完,他望向那张惊骇的容颜,“你没忘的,对不对?”
“不……不……”每听一句,她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她瞪大着眼,颤抖的唇畔几乎无法完成任何一个句子,“你……你……”
想是一回事,但真正由他口中证实,震撼与冲击仍是难以招架,若非死咬住唇,她早已尖叫出声。
沧海头七那天,她梦见了他,而他说的就是这些话,一字不漏!
他抬起忧伤的眸子,换看那张面无血色的脸,“你在怕我吗?”
“我……”她心好乱,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身份扑朔迷离的男人。
“我好想你,你呢?不想抱抱我吗?”他朝她张开双臂。
泪雾瞬间泛满眼眶,再一次听见似曾相识的言语,所有的迟疑全都烟消云散,她扑向他怀抱,死命的抱住他,“沧海,沧海
“是的,我是沧海,你的沧海!”他难掩激动,狂切的拥抱她,几乎要将她揉入骨血。
低下头,他急切地搜寻她的唇,一触及柔软的温香,他饥渴热烈的狂吻,吸吮,密密交缠——
若潮全无保留的回应,更是令他热血沸腾,他热情的探索着怀中的娇躯,让她贴靠墙面,恨不得立刻要了她?
“噢!不行,你现在有孕在身,而且——我话还没说完。”
他抵着她的额,急促地喘息,硬是将手由她雪白柔嫩的大腿抽离。
纤素柔荑抚上他激情未褪的俊容,“没关系,你慢慢说。”
沈千帆亲了亲她的小手,才满足的再次开口。“你没有猜错,我虽然拥有沈千帆的躯体,灵魂却是属于余沧海,也许很匪夷所思,但它真真确确的在我身上发生了,否则,你以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才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凭什么让小湘视之如兄的敬爱,又凭什么与你两心相许?”
他自西装内袋取出一项早已遗落在她泛黄记忆中的物品。“还记得它吗?”
“它是……钗头风!”是沧海临终之前送给她的东西,也是最后一项!此时看到它,还真是倍感意外。“怎么会在你手上?”
“你一定不晓得,这钗头凤沾上了你我交融的椎心血泪,竟化为一股连我都无法抗拒的力量,在我断气后,灵魂便不由自主的被吸入其中,而你,在那之后,悲愤的将它丢了出去,正好丢进了另一间病房,而那间病房中的病人,无巧不巧的就是和我同时发生车祸,生命垂危的沈千帆!
“你这一丢,倒将钗头凤往他身上砸,也将我的灵魂给撞进了这具已被医生宣判终身将为植物人的无主躯体之中。
“我想,这是钗头凤所牵引的宿世情缘吧!我的灵魂与沈千帆的躯体竟是这么不可思议的契合。当时,我浑浑噩噩,什么也捉摸不定,如真似幻中,我见到了传说中的月下老人,它告诉我,借体还魂之事,自古以来并不是没发生过,但它有条不成文的规定,重生者,不得违反自然定律,主动泄漏自己的真实身份,强行接续过往情缘。
“当时,我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摆脱过去的一切,去过全新的生活;二是对过去有太深的眷恋,割舍不去,就只有凭自己的能耐,再一次追回失去的一切,让心之所念的人,心甘情愿的接受我,方能接续中断的缘分。
“我抛不下你,抛不下我们的感情,所以,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后者。这是我和月下老人的赌约,我要凭自己的能力.接续你我这条断了三年的姻缘线,记得我说过的吗?不论如何,我都会回来与你再续红尘梦的。”
若潮听得柔肠寸断,泪意盈然。“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三年,多么漫长难捱的一段日子,他可知她熬得有多累?
他怎么可以狠下心肠,抛下她这么久!
“一开始,我随时都有前去见你的冲动,但我不能!既然要以全新的身份重新赢回你的爱,我便只能等你由丧失之痛的打击中平复,我给了你三年的幸福婚姻,所以,我用另外三年等你释怀,另一方面,我成立了‘旭晴’,取的便是‘续情’的谐音,我希望借由它,与你再续情缘,你懂吗?”
“在你来之前,我真的是心灰意冷了,觉得自己好失败,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还以为天意难违,以为我终究还是逃不开既定的命运,以为——我失去了被你所爱的资格。”
“傻瓜!”他难道不明白,她早就爱上他了吗?不管外貌如何改变,只要灵魂是令她情牵的他,她如何能不爱?
“我能不这么想吗?你甚至曾对我说,我连余沧海三个字都不配提,天晓得,当时我好想对你呐喊:你口中这个连名字都不配提的人,就是你魂索梦牵、念念不忘的丈夫!当你说我利用余沧海迷惑你时,我真的觉得好悲哀!”
回想着他们相识以来的每一次冲突,以及她每一句尖锐残酷的言词……天哪!她究竟让他受了多少苦呀!她怎么能眼瞎心盲至此!而他,又让自己委屈到什么地步了!
“对不起,沧海……对不起……”
他轻掩她的唇,温柔的摇摇头,“我没怨你,道什么歉呢?”
“其实,钗头凤一直默默守护着我们的爱情,你说对不对?”
她把玩着闪动迷离幽芒的凤钗,想起了他“临终”之前对她说的话。
“是啊!”沈千帆轻轻搂住她,脸颊柔情万般的抚蹭她雪白的颈项,贪恋这空白了三年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