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回家,我大哭大闹,直吵着我要妈妈,不要他了,任他怎么哄、怎么劝,我就是不听……直到哭累了,才肯回房休息。
一天夜里,我无意间醒来,经过他房门时,才发现一向坚强且从不掉泪的爸爸,竟抱着妈妈的相片痛哭失声……
“这时,我才知道自己伤他有多深,在那天之后,我绝口不提妈妈二字,因为我知道,这两个字是他心底最深的痛!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父女一直彼此安慰,彼此扶持,我真的不在乎没有妈妈了,可是……为什么老天仍要收回我最敬爱的父亲!
难道是在惩罚我以往的不知足吗?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要爸爸!我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他,那是气话呀!”
“潮潮……”他听得鼻酸,冲上眼眶的水雾不知不觉的模糊了视线,安慰的话语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心疼地拥住她,仕她宣泄心中所有的哀凄。
他能体会若潮的心情,这样的悲扬,他也曾经有过,失估矢恃之初的茫然,足以让他一个大男人泪眼朦胧,何况若潮和岳父的感情异于常人的深刻,他所能做的,只有给她一副温暖的胸怀,收容她的无助与哀伤,耐心守候在她身边,慢慢等她由丧父之痛中走出来。
哭得筋疲力尽后,她又再一次的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叹了口气,他放柔了动作将她移回床上,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替她拭泪。这几天,她几乎是在他怀中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再这样下去,她娇弱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了呢?
③③③
自江父去世后,细数日子,一个月已悄悄流逝,而沉浸于悲伤中的若潮,却仍是走不出失怙之痛的阴影。
夜里,她再一次惊醒过来,瞪着幽惶的眼眸,而身畔的余沧海几乎也在瞬间醒来,撑起身子低问:“又作噩梦了吗?”
她摇摇头,神情有些飘忽,“我梦见爸爸……”他告诉她,要她好好过日子,他的宝贝女儿可是全世界最坚强的女孩,没什
么不能面对的事,他最喜欢他的小天使那抹灿烂的笑容,要她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只是梦,别想太多。”一如往常,余沧海低柔的安抚。
“梦!”她迷仍地重复。
“对,是梦。乖,天还没亮,再睡一下好吗?”他像哄孩子似的对她软有细语,她看着那双替她盖上被子的手,转而抬眼看他。
他瘦了好多!
记起好几回她带着满脸的热泪醒时,身旁总是有他不厌其烦的拭着她的泪;当她惊惶时,那副想投奔的胸怀也总是在她眼前……为什么那些个为她拭泪的夜晚,他总是不曾入眠!
细细回想,每一次她醒来时,他没有一次是在睡梦中的!
天哪!他是怎么对她的?而她,又让他承受了什么?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酸楚的泪又夺眶而出,一颗颗淹没了她泛起疼意的心。
余沧海不言不语,轻缓地将她拥人怀里。他不能分担她的丧父之痛,至少能收容她的悲伤及泪水。
她由他怀中仰起迷离的泪眼,一手抚上他落寞的容颜,“你——瘦了!”
他一震,愕然望她。难道,这泪是为他而流?
“潮潮,你……在为我哭?”
“对不起……我害你伤心了……”她泣不成声。“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在这世上,一直都只有爸爸无怨无悔的疼我、怜我
……就连临终时,唯一放不下心的也是我……我真的好爱父亲……所以……”
“我懂,潮潮,我懂!今后有我,我代替他无怨无悔的疼你、怜你,为你挡风遮雨,无论任何时候,记住,你还有我!”
“沧海……”最后一次,她纵容自己放声痛哭,为她所失去的,也为她所拥有的。
是的,她还有他!
上天垂怜,人生的风风雨雨,她不曾独自孤单的面对,纵然失去一切,有他,便有活下去的力量。
深沉的失怙之悲,在余沧海无涯无尽的温柔及深情下,缓缓平抚,漫漫长夜过后,窗外,悄悄露出了黎明的曙光。
第十章
转眼间,三年已过,若潮顺利毕了业,更加离不开老公,于是当起他的机要秘书来了,而父亲留给她的公司,她全聪明的丢到余沧海身上,自己倒落得无事一身轻。
明明是她自己做,她还说得冠冕堂皇,说是留在他身边见习,以便吸取实际经验,毕竟瞬息万变的商场不是光靠学校里头纸上谈兵那套就足以应付的。
她说了一大堆,早摸清了若潮性子的余沧海,明知这只是她掩饰自己没志气的说词,却还偏偏纵容她不长进的堕落了将近一年,继续当个小秘书混日子!
没办法呀!人家都灌足了迷汤,说什么她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天天看到他就心满意足了,每天两地相思八小时的事她才不干,反正老公这么杰出有才干,能让她依靠终生,她拚死拚活何苦来哉……
唉!他还能说什么?只好由着她了。
只要想起他可爱的娇妻随时随地都能让他分心,像现在,他人应邀一场有关儿童福利的义卖晚会,心却老想着下班时先行返家的若潮。
拉回分散的心神,他正好听见台前的主持人讲道:“这个风钗,又被称作钗头凤,是南宋时期的古物,据闻,它是南来著名的爱国诗人陆游,赠与爱妻唐琬的定情物,后来,两人因命运捉弄而劳燕分飞,唐琬也抑郁而终,这只钗头凤,就这样流传了下来。
“后来,更传出一个很有趣的说法,钗头凤因自身所蕴藏的悲剧故事太哀怨,所以女主角临死前的祈愿,反倒化成了一道浓烈的幸福光圈,拥有它的男女,只要感情够真挚,就能得到它的祝福,白首到老。
“而历代以来,最显着的传说是明朝初年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及清朝年间一位权倾一方的主及其爱妻,他们都是在经过重重波折后,才得以在钗头风的见证下相知相守。
“换句话说,这钗头凤可说是个有情之物,以它来表达男女之情是再适合不过了,也许,它真有传说中的神秘力量,能助一对男女不受人事无常的拨弄,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排除万难,如愿厮守。这么一个特别的东酉,我想,也只有真正的有缘人才能拥有吧!”
这一段话,令余沧海不由得听痴了,脑海不经意浮起结婚时,若潮对他说过的一段话,他一直都记得,钗头凤是她的最爱。而眼前,不正有一个钗头凤的最佳诠释吗?它不仅诠释了若潮最爱的词,更诠释了若潮最感动的爱情故事,尤其它所代表的含义:一段最真挚不悔的感情!
不论那个凄美传说是真是假,他要定它了!
回过神后,他发现底价的五百万已经热烈的叫价到一千多万了。
他懒得和他们耗,直接丢了句,“两千万。”
四周,顿时静默无声。
一只不能吃,不能载的东西,值得花两千万来买?若它是珠宝首饰,倒还有话讲,可它只是个不实用的装饰罢了,花两千万买个传说,会不会太划不来了?
余沧海知道周遭的人是怎么想的,他无意向任何人解释他的心态,只露出一贯优雅的微笑。
两千万在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所换来的意义,珍贵更甚千金,他不管钗头凤是否真有幸福魔咒得以守护他们的爱情,他只断言若潮一定会喜爱它,在他告诉她这个故事,连同他缠绵的深情一道送给她后!
所以,今天别说只是小小的两千万,就是三、五千万,他仍会眼也不眨的为若潮买下它!
不过,可想而知的是,他明天要上报了。
唉!
手控方向盘,余沧海一面留意着路况,一面瞥向掌中的钗头凤。
不知怎地,第一眼看到它,他便莫名的受它吸引。近看时,那抹幽幽淡淡的光芒,更是令他的神魂一阵荡漾,它像是自有灵性似的,每一缕的光都蕴藏无尽神裙。
雕工细致的凤钗,牵动了他灵魂深处的心弦,那是属于情人的光辉,仿佛他由其中感受到了爱情的真谛,是那么的迷离而令人神往,让人只消看一眼便深刻难忘。
他相信,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只!
小心的收好它,他将全副精神放在开车上,这条路没什么车,也许,他可以在预期的时间前提早回到家,他已经等不及想见到柔情似水的娇妻了。
在见到钗头凤的一刻,她会有什么反应呢?必定是又惊又喜,并且少不了给他一个香吻吧!
思及此,他笑了。
就在欲转往左方时,由同一方向窜出的轿车也迎面而来,而且车速快得完全失控,余沧海一时闪避不及,而对方显然也是一样,谁都没来得及做出应变措施,耳畔便先响起刺耳惊心的碰撞巨响,在感受到窜入骨们的痛楚前,他已早一步将所有的意识交给了无边黑暗……
余沛湘挑起眉,再一次看见她大嫂的视线往挂钟上瞄,叹了口气,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我说大嫂,中原标准时间:十点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看钟了?我们家这个钟都快被你看穿了,你再多看几次,大哥也不会提早回来。”
若潮因她戏谑的语气而娇容微赧,“才不是这样!我只是……心里隐隐有股不安……”看看时间,沧海现在应该是在回程的路上了吧?
“说穿了,就是想我老哥嘛!”余沛湘笑嘻嘻的调侃。
“不是啦!”若潮害羞的轻叹道。
虽然晚餐时耳畔少了一贯的细语温柔,有点让她食不知味;坐在客厅中也没有坚实的胸怀依偎,感到少许的失落,但是,那股莫名而来的忐忑.绝不是因为这样的原故。
有人说,爱到深人骨血时,浓情相系的彼此,自会达到某种的心灵相通,她和沧海一向是心有灵犀,今晚的浮躁不安……真的只是她多心了吗?
她但愿是!
尖锐的电话铃声划破寂静,神思不宁的若潮差点失声惊呼,余沛湘离电话比较近,便顺手接了起来。
“喂……对,这里是……什么!好、好……我们马上过去。”
匆匆挂上电话,若潮见她惨白的脸色,心已开始往下沉,一阵寒意袭上四肢百骸.“是沧海对不对?他怎么了?”
“他……大嫂,大哥他……”余沛湘颤抖地一开口,豆大的泪珠便滚了下来,“出了车祸,人在医院,情况……不乐观……”
若潮愣愣地傻住。她听到了什么?不,不会的,一定是她听错了!她用力地甩着头,想甩开这荒谬的幻听,可是,沛湘哀伤的神情却是那么的真实。
“大嫂……”余沛湘优心如焚地伸手轻碰失神的她,如电殛一般,她猛然一震,驻然地发出一声穿透心骨的狂叫——
匆匆赶到医院时,迎接她的是撑着一缕魂魄不散,坚决等待她的余沧海。
他不甘心!在没见到挚爱的最后一面,道尽最后一句话前,他不甘心就这么含恨而去!
“沧海!”若潮紧紧握住他的手,“对不起,我来晚了……你要撑下去,一定要!我们说好要一起走过今生的。”
“别……哭……”他气若游丝,想如以往般为她拭泪,却什么也办不到。“我也没想到……我的一生竟如此短暂……”
“不许你这么说!我们还有四、五十年要一起共度……”
他无力地摇头,“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而他,却还有用尽一辈子也道不完的话想对她说……上天是何其残酷呀!
使尽所有的力气,他取出了钗头凤,交到她手中。“本来,我想给你一个浪漫的惊喜,因为,它又名钗、头、凤!传说中,它拥有无比浓烈的幸福魔咒,能赐与一对有情人……想要的幸运。
“我以为……我们能在钗头凤的守护下,朝朝暮暮,白首不离……谁晓得,给了你寄予钗头凤的深情,却给不了你相约白首的盟约……但是潮潮,我要你记得,不论我人在不在你身边,记住……我的心永远牵念着你……天上人间,永不忘怀!”
“不要!我不要你的天上人间,永不忘怀,人都难以相依了,我还要什么魂梦相依!我只要你实践结婚之初的诺言,你说过不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只要我还需要你的一天,你就属于我……才三年而已呀!才给了我三年的欢乐,你就狠心要我以一辈子的痛苦为代价吗?我不准,我绝不放手——”她激动的哭喊,泪水潸潸而落。
“潮,别这样……你这样,我如何放得下……”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过于椎痛心扉的生定死别,铁打的心也会疼啊!
潮潮……,他此生唯一的挚爱……他是多么的舍不得她!若能,他愿拿来生的一切,换取多与她聚首的一刻,让他有机会诉尽此生的辛酸血泪。
“你知道,我已一无所有……爸爸离开我了……你说,我还有你……就因为我还有你.所以我能勇敢的面对一切,你是我生命的全部,你知不知道!再失去你,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你叫我如何活下去……”她哀哀切切,神魂欲断,“而你,竟还忍心抛下我……”
“潮潮……”他已然游离的神志,因着强烈的系念之心,再一次汇成一股难言的力量支撑着他,“你若敢轻生……我发誓,我会恨你……黄泉路上,绝不与你相依!”
“不——”她摇着头,瞪大惊惧的眼眸。“你不是认真的,不要这么残忍……”
他又何尝不无奈?他又何尝不怨恨命运捉弄?他又何尝愿意承受这多分而悲哀的人生?
‘答应我,别伤害自己……好好过完你的人生……这辈子,能遇上你、能拥有这段最真、最美的人间挚情,我已……不枉此生……滚滚红尘中,唯一眷恋难舍的,是你……这不算长的三年,却是我这一生最美的梦……
“上天不容我奢求太多,我又能奈何?曾经拥有,也就够了!想想彼此共有的日子……潮潮,你会熬得下去的,因为这段属于你我的红尘情梦,会给你足够的力量,支撑着你熬过一切,就像我从未离去……”
“不要!”她骇然大惊。“别抛下我……沧海,你不可以!”
他闭了闭眼,喘息着:“小湘……”
“哥!”余沛湘早已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儿。
“你……”余沛湘见他惨无血色的双唇轻轻扯动,赶忙倾身附耳聆听,捕捉他每一句似有若无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