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厨房中为他忙碌的窈窕身影,他愁苦地喟叹一声,内心的烦闷更深了。
* * *
繁花丛中,仿若天仙下凡的绝色佳人身姿曼妙地轻舞着,双双翱翩的彩蝶环绕身旁,构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绝美画面。
银铃般无忧的笑语,和纯净不染尘烟的娇美容颜,令他不由心痴魂醉--
就在他为这副景象而失神沉迷之际,画面一转,大红喜字映帘,贺声不断,一对新人正在拜天地,然后……十身凤冠霞帔的新娘竟是令他为之失魂的楚楚佳人,他还来不及反应,又清楚地眼看着一把令人寒栗的利刃硬生生地刺进她胸口,怵目惊心的血红有如染上了他的心口,他感到椎心刺骨的疼痛--
“来生……我……我一定要……要再当你的新……娘……”如丝如缕的轻哺,是她永生永世的心愿。
“不,蝶儿--”他激动地脱口狂喊,猛然自梦中醒来。
依然是一室的漆黑与沉寂。
“蝶儿?”他眼中一片迷惘与困惑。
她吗?她叫蝶儿?
康书寰扭开床头的灯,激荡在胸口的撼动,令他不假思索地拿过素描簿,挥笔画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名身着古装、在花丛中翩然起舞的绝美少女,身旁伴着一双美丽的彩蝶,连他自己也感到惊愕的是,他冲动之下,附在一旁的四句话:
蝶儿翩翩舞,柔情轻轻诉;
盈然入梦中,倾尽相思苦。
他苦笑。这不是第一次,他早就习惯了。
他翻动素描簿,每一张、每一页,均是同一个栩栩如生、灵动飘逸的女孩,是--叫蝶儿吧?他不确定,总之,这一张张的成果,全是他在心灵撼动时,至情至性的杰作,每一张都足以震撼人心。
真是真情流露。他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奈,对于一个只能在梦中出现的女孩,他对她居然也能有“真情”可以流露,而现实生活中对他狂恋至深的女人,他却无动于衷!
烦恼啊!他实在不知道该说自己“无情”?还是“滥情”?
心头没来由地感到烦躁,他当下自床上一跃而起,换下睡衣,拿起了车钥匙,打算出去透透气。
打开车窗,沁凉的夜风涌进窗口,抖落了一身的窒闷。他深吸一口气,感到全身舒畅多了。
他扭开音响,无意识地开着车,放松紧绷的心弦,随性惬意地在寂冷的黑幕中游逛。
幽柔的音乐缓缓泄在空气中,一曲一曲滑过耳畔,恍恍惚惚地,一首唱了一半的歌曲莫名地牵动他的心魂,他倾心而听。
岁月风中流逝 情爱云雾聚散
缘已尽 心已碎 人已空
凝聚在眼中 不变的梦
沉睡千年清丽的脸孔 守住她最终最美丽的笑容
时光重重封锁她的梦 她最初的梦……
“千年的新娘……”他茫然念着曲名,不知何故,心猛地一抽。
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于杳无人烟的郊外,他确定自己不曾来过此地,但却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冲击着他,很眼熟的地方。
他熄火下了车,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光线很暗,可是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受影响,能很熟悉顺畅地往前步行,好像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似的……顺心灵深处的牵引,他不断沿路而行,最后,他来到了一处烟雾弥漫、虚幻得不似真实的竹林,连方向都无法辨别。
老天!这里明明就是……他惊骇激动得无法言语。
他找到了!终于让他找到这个地方了!
深吸了口气,稳住波涛汹涌的情绪,这个已在梦中穿梭过千百回的场景,他并不陌生,回忆着梦中的情景,他很轻易地走出了这片竹林。
眼前豁然开朗,小桥流水,绿草如茵,一如梦中,最重要的,是那座和梦中一模一样的冰谷,折射出的晶亮光芒,将这里照耀得有如白昼,美如人间仙境。
这回不是身处梦中!他终于等到这天了,即将揭晓谜底的此刻,他竟微微感到紧张。
他迫不急待地走向冰谷,谷口刻着的两句话,印证了他的梦中所见。
蝴蝶精灵?谁?是那个他无意中开口呼唤的“蝶儿”吗?
为情沉睡?莫非里头……
他心头一惊,急切地往谷内走去。
壁上,又刻了两句满含玄机的句子:
舞出鸳鸯书
蝶心系尘寰
他沉静地思忖着,赫然发现里头竟暗嵌着他的名字。如果这二句最末一个字是代表人名,那么他大胆猜测,最首的二个字--舞蝶!该也是人名吧?
舞蝶?蝶儿?他一震,真的是她?
他把相关的文字连贯起来。舞蝶?鸳鸯?心系?书寰?她--是为了他!
他感到不可思议。继续往冰谷深处走去一直到尽头。
一直以来,他想尽办法,努力想窥探的神秘冰谷,一旦答案呈现眼前,他却如遭电覆地呆怔原地,再也无法思考。
原来,强烈牵引他的冰谷,竟有个女人沉睡其中,而且--还是个身着嫁衣的美丽新娘!
他想起了那场惊天动地、撼人心弦的婚礼,梦醒后,所有的景物都巳模糊,惟一停留脑海,刻骨铭心的,是那幕血染双烛的震撼画面,他只记得那个如天仙般美丽、却也命薄坎坷的新娘,其余的一切,全都不存在脑中。
他一步步缓缓走近躺在冰床上的她,终于确定她便
是那个来回穿梭在他梦中、令他魂牵梦系的绝色佳人。
而她身躺的冰床下,依旧刻着苍劲有力而耐人寻味的八个句子:
情愁已逝魂梦锁,岁岁暮暮年复年;
沉睡千年终不悔,盼续来世未了缘。
亘古系念遥牵引,镂心醉吻唤红颜;
千年新娘偿宿愿,两世鸳盟永缱蜷。
他大大地撼动了。照这首诗看来,她不就……在此沉睡了一千年?等的--是他吗?他心口蓦地紧缩,好痛、好痛!他为她心疼,为她不舍,这么一个纤细柔弱的佳人,为了一段情,竟甘心忍受苦楚,在此孤独等待了千年之久……
望着她宁静安详的凄美容颜,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轻怜地抚触着,长久以来,他只能在梦中见着她,如今她就真真实实地在他面前,他触摸得到她、感觉得到她的存在,怎不教他心旌撼动,痴迷心醉?
平静多年的心湖,为她掀起阵阵狂涛,他情难自已,忘形而激情地俯下头,仿佛倾尽一生的炽热缠绵,酸楚而揪心地印上她的唇--
这么澎湃的情潮、这么深刻的爱恋,撼动了沉睡的灵魂,像是回应千古相思的呐喊,静止的眼睫轻轻眨动,在康书寰惊愕的凝注下,她缓缓张开眼,一双夺人心魂的美眸在他眼前闪动。
“你……”他呆然俯视着她,惊愕地难以成言。
“慕……慕白?”她幽幽开口轻唤,确定眼前的身形不是幻影后,她又惊又喜地揽上他的颈项,整个人投入他的怀抱。
怎么回事?这是现代版的“新睡美人”吗?问题是,他不是王子,而她也不是公主啊!
“等等,小……小姐……”他回过神来,将怀中的女孩拉开一段距离,“你恐怕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口中那个‘慕白’,我姓康,名书寰,书本的书,尘寰的寰。”
“怎会?”她显得很迷惘,璀璨的星眸黯淡了下来,脸庞覆上了一抹轻愁。
一样的容貌,一样沮柔的眸子,一样安全温暖的怀抱,却……再也不是她的慕白。
她有些哀戚,难道他们的情已是过眼云烟了吗?
泪光在晶亮的眼眸闪动,犹如天边最美的寒星。“慕白……为什么……”她凄凄楚楚地呢喃,令康书寰闻之揪心。
“别哭,拜托你千万别哭,有话好好说。”他慌了手脚,“好嘛,你要抱就让你抱,只要你别哭就行了!”向来极少安慰人的他,此刻无措的样子看起来挺“拙”的。
舞蝶眨眨眼,暂时忘了自己的悲伤。
这男人什么意思嘛!好像她之所以伤心落泪是因为他不让她抱似的。
不过,面对她难过时,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和闪着心疼的眼眸,真的好像展慕白。
“你不是慕白?”她又问,神情专注地直瞅着他。
“不是。”他断然道。
她咬着唇,模样楚楚可怜。“找不到慕白,我该何去何从……”
眼看她两滴泪就要滑下,他连忙说:“好、好、好,你别哭,我帮你想办法。”
她环顾四周,幽幽地轻叹一声:“这个地方,我待了一千年,当年,百花姐姐曾允诺我,当千年的风霜煎熬历尽,便可和慕白再度相遇,重续前缘。如今,千年时光已逝,为何慕白却失约了?难道他已将我忘怀?千年来,我是这么的思念他……”
千年的岁月,磨去了她不识人间愁滋味的纯真;此刻她的心境,是从来没有过的沧桑与成熟,再怎样,她也回不去往日天真烂漫的情怀了。
“你别难过……”康书寰一急,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会找到他的,我帮你。”
“真的吗?”她无助地抬首迎视他满是怜惜的眼眸,在他身上,她找到了熟悉的归属感,怎会不是他呢?
是他!纵使他们的过去如今不存在他的脑海,但,她确信是他,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样吧,反正你现在也没地方可以去,暂时先到我家住一阵子,直到我们找到你口中那位慕白为止,好不好?”他提出权宜之计。
“嗯。”她用力点了一下头。
一千年前,她为了接近他,曾使计让他收留她,没想到一千年后历史又重演,而这回再也不是演戏,她真的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了。
“走吧!”他体贴地牵着她的手走出冰谷,“真佩服你,这冰谷冷得足以冻死一条牛,我一个大男人待不到一小时就受不了了,你居然可以在这里待上一千年,甘拜下风。”
“为了他,我什么苦都愿意承受的。”忆起他们曾有的浓情蜜意,如今却化为烟尘,她凄楚的容颜净是哀愁。
康书寰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语又勾起她的伤心往事,感到歉疚万分,“对不起,我……”
舞蝶轻轻摇头,阻止了他歉然的言语,“永远不要对
我说抱歉,你我之间,不需道歉的言词。”
康书寰明显有刹那的怔忡。
你我之间,永远毋需说抱歉……
好熟悉的话,是谁?谁曾经这么说过?
“你怎么了?”舞蝶嫣然一笑,明知故问。
“呃,没事。”他迅速掩饰,“我们走吧!”
“噢,好。”舞蝶挽起他的手臂,甜甜一笑。
一度失去的至爱再度回到她的生命中,能够再一次依偎在他身旁,让她飘零无依的心灵再度找到栖息的港弯,她已无限满足。或许他一时还想不起他们曾有的刻骨深情,但那无妨的,她会以无比的耐心帮他找回失落的记忆,让他再一次地爱上她,一切终将雨过天晴,他们的未来会很美好的。
“我的车停在外面。”康书寰领着她走出这片竹林,一路走来,他忍不住要向对这儿一脸陌生的舞蝶问,“究竟住在这儿一千年的人是你还是我啊?怎么我比你还要熟悉这里的一景一物?”
“不能怪我呀!我连进这冰谷的时候都是沉睡状态,当然不清楚嘛!”她为自己申冤,“还有,那个是什么东西?” ,
随着舞蝶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康书寰停车的地方。
“车子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是这个年代的马车吗?”她困惑地偏着头,神情是令人怜爱的纯真。
“这个……”他突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算--是吧!”他含糊其词。
“噢,懂了。”舞蝶很受教地点头,看得他啼笑皆非。
他替她开了车门让她进去后,才绕到另一端的驾驶
座,临走前;他回头望向刚走出来的那片竹林,想做最后
的巡礼,却意外地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大
片一望无际的荒地!
老天!他在做梦吗?他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如果是梦,就快点醒来吧!
“你怎么了?”
身旁传来娇柔的嗓音--她在!她就在他身边,灵动的大眼睛还好奇地直打量车上的一切……这不是梦!噢,今天的遭遇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他深吸了口气,确定自己已经接受这一切,并且精神状况十分良好,才轻吁一口气,发动引擎离开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哇.这个东西会动咆!还跑得好快哟,比马车还
快!”舞蝶兴奋地猛拉他手臂。
他哭笑不得,“别干扰我,我在开车。”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是‘驾车’吧?”以前马车是用“驾”的,而他又说这是马车的一种,应该也是称之为“驾车”才对呀!
“开车。”他很肯定地又说了一次。
“噢,好吧,开车就开车。”她是很入境随俗的。
很决的,她又让另一项事物引去注意力,“你看、你看,这里面会发出声音吔!”
“这是车上的音响!”他很无奈地回答,“拜托!小姐呀,你到底是哪个年代的人哪?!”
“大宋初年哪!对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公元一九九七年!”他没好气地答,“也就是大约一千年后,你懂了吗?”
“懂!”她又用力点一下头。
和一个古代人相处的感觉好奇怪,尤其对方明明只有十七八岁,他却必须接受她有一千多岁的事实……望着此刻已被窗外热闹街景吸住目光、一脸雀跃的舞蝶,他不觉逸出一抹满含柔情的笑容--
第八章
“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我再带你出去买些衣服,否则你这身打扮--”他上下打量一番,“实在很难出去见人。”
舞蝶皱皱眉,“你们这儿的人,穿的衣裳都好奇怪哟!”
“现在是你来到我的年代,不是我奇怪,是你奇怪才对。”他边说,边从衣橱里翻出他的白衬衫和二条牛仔裤,“喏,将就点,你今晚就先穿我的衣服好了,我一个人住,没有女人的衣服。”
“要--像你那样穿吗?”她迟疑地问。
“嗯,你会吧?”
“当然。”
康书寰松了口气,还好她会,要不然……他实在不好意思当场帮她穿。
一会儿过后,舞蝶红着脸,尴尬地走了出来。“真的不太适应。”
“没关系,久了你就习惯了。”他帮舞蝶把领口翻正,“好啦,现在只剩发型的问题了。”
舞蝶一手轻抚上秀发,“头发怎么了吗?”
“你一路上没看到现代女孩的发型吗?”
“有哇!有的……剪得好短……”她一脸惊惧,急忙道,“不,我不要,我情愿奇怪,也不要像她们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