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默默地转身离去,将一室的宁静还给沉思中的舞蝶。
但,她没想到的是,在她走出舞蝶的房门之际,不远处正往这里走来的人是多么的震愕!
* * *
湘翎?
她怎么会在小武的房中?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她不顾自己的名声问题,天未亮就来找小武?又或者,她根本就在小武房中待了一夜,天亮才回去?
展慕白大惊失色,加快脚步走向小武的房间。
“小武、小武,开门!”
由敲门声研判,舞蝶发现展慕白不对劲。若在从前,他只会说:“小武,你醒了吗?”可是这回他连叫了两声小武,而且用的是命令句,敲门声也比平时急促了些,少了以往的沉稳。
这些日子的相处,舞蝶发现展慕白其实不难了解,只要用“心”去和他相处,她便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这一点,大概便是路湘翎望尘莫及的吧?
“来了啦!”大清早的,怎么她这里这么热闹啊!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她披上外衣,掩饰住属于女子的玲珑身段,然后才去开门。
“湘翎来过?”展慕白缓了缓神色,挑了个含蓄点的说词。
舞蝶怔了一下。“是啊!”心底涌起恐慌,莫非路湘翎真把事实告诉他了?
惨了、惨了,这下真的玩完了!
展慕白将她惊疑闪烁的表情尽收眼底,难道……
他没来由地感到浮躁不安,努力深吸了口气,力持镇定,却依然抚不平胸口那股沉闷的窒痛感。
“你打算怎么向我解释?”
“我--”毁了!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吔!
“别你你我我的,你到底打算把湘翎怎么办?”他烦闷地提高了音量。
“湘翎?怎么办?”舞蝶愣了愣。他们是不是又在扯两桩不相干的事了?
多次经验告诉她,极有可能!
“娶她吧!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做主让你们成亲吧!”展慕白神情疲惫,眉宇隐含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娶她?”舞蝶失声大叫,“开什么玩笑!”
“我知道,你今年才十七,现在要你成亲是早了点,何况湘翎又大了你一岁,可是--如果你是个男子汉,就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我早就警告过你,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欢湘翎,就不要去招惹她,结果你却……湘翎是个好女孩,娶了她,你们会幸福的。”
“幸你的大头鬼,你这个盲目的蠢蛋!”舞蝶愈听愈火,她在于吗呀?自找罪受,什么人不好爱,偏偏爱上这个少根筋的蠢男人!
他招谁惹谁了,怎么又扯到他头上?“小武,事情是你做的.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他心里已经很不好受了,还要忍受他无由的指责,不是很冤吗?
“我不可理喻?你才愚蠢至极!我……我其实是……”话到了口边,硬是转不出来,教她如何告诉他,她和路湘翎一样,是个如假包换的女红妆呢?
现在不是时候,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她如果说出实情,展慕白岂不是更加地怒火上冲吗?她几乎可以预见他一脸铁青、拂袖而去的画面!
噢,不!这太悲惨了,她就算要吐露实情,也得选个良辰吉时,他心情比较好、比较不会发火的时刻。
“总之,我不会娶路湘翎、我不想娶路湘翎、我不愿娶路湘翎、我也不能娶路湘翎!你听清楚了没有?”
“你究竟把湘翎当成了什么?玩完就算了吗?”展慕白也翻脸了,“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你究竟将湘翎置于何地?今后……你要湘翎怎么做人?”
“湘翎、湘翎!你左一句湘翎、右一句湘翎,是!你的路湘翎是块宝,受不得伤害,那我呢?你有替我想过吗?你可知道我……我……”舞蝶气恼心伤,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就路湘翎苦吗?她有情难诉,有怨难言,又该向谁说去?
“小武……”展慕白慌了手脚。
他永远搞不懂小武的心思。起初,他不是很喜欢路湘翎吗?还几番为了她而和他闹别扭,如今他成全他们,小武却又……
“小武,不是我要说你,你明知道事情的结果会是这样,如果你不要湘翎,就不应该……你这是在玩弄她,再怎么样,我都得为湘翎设想,这亲,你们是结定了。”展慕白心口很难解释地紧紧一揪,却仍横下心强硬地把话说完。
女孩家的名节最重要,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做此决定,可是,为何他的心却……好痛,好像……
他必须承认,他是舍不得小武,对小武……他竟有强烈到令他惊愕的占有欲……天哪!怎么会这样?他竟对一个男人恋恋不舍?
惟今之计,只有尽快让小武和湘翎成亲,他才能彻底斩断这段不该有的依恋,否则,他的心一天到晚随着小武摇摆不定,神思恍惚,他早晚有一天会崩溃。
而舞蝶,她紧瞅着展慕白阴晴不定的神色,心,是彻底地冷了、寒了。
他不在乎她。舞蝶认清了这点,这也就算了,他竟然还千方百计地想将她推离他身边,巴不得早点摆脱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心灰意冷的呢?
她悲愤至极,成串的泪珠滚滚滑落。“展慕白!你太让我心寒了!”
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她已心碎地夺门而出。
诚如她自己所言,她不做自取其辱的事,展慕白不在乎她,这里已无她容身之处。
“小武,你去哪?”展慕白焦急地追上去。
他心里头也苦呀,缠绕的愁绪,又有谁为他解答呢?为了一段不该产生的脱轨情潮,他内心所受的煎熬折磨又有谁能懂?
“小武……”他苦恼地在后头叫着,“别任性了好吗?”
说她任性?这个可恶的男人,她为他凄苦伤怀,他竟说她任性?
舞蝶柔肠寸断,悲痛哀戚。“不要管我!去找你的路湘翎,反正我什么也不是……”
她泪如雨下,不顾身后焦虑的呼唤,狂奔出展府大门。
她是何苦来哉呀!对人家挖心掏肺、抛却矜持,换来的竟是他的无动于衷,还忙不迭地把她往外推,真是太伤她的心了。
他为什么就不能多在乎她一点呢?如果他有一点
点爱她,对她有丝毫的情意,又怎会舍得这么残忍地对待她?
该死的展慕白!他怎能这么冷血、这么无情、这么……她整个人霎时僵住!
这样的情况、这样的身份,展慕白敢爱她吗?
面对一个男人,她还希望展慕白能怎样?异地而处,今日换成她去面对一个女人,就算对方再爱她,她也不可能会动心啊!
能怪谁?一切全是她作茧自缚,若她怨展慕白的无心,那么她更恨自己!
怄哪!恨哪!此刻,舞蝶恨不能自行了断算了!
“小武?”展慕白一步步移近她,小心翼翼地唤道。
舞蝶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反过身来,当她正准备开口,眼前的情况却令她睁大了眼,呼吸几乎停顿!
她想也没想地紧紧地环抱住展慕白,展慕白犹感错愕,她已猛然旋过身去,代他挨了他身后那蓄势待发、凌厉致命的一掌。
“小武--”展慕白心魂俱碎,眼看着小武以身相护,为他挡下危机,然后虚软无力地倒在他怀中,他几乎要被一股强烈的椎心之痛所淹没。
“展……”
“别说话,你忍着点,我送你回去!”他迅速抱起小武,往回程奔去。
“展……大哥,”她脸色苍白,犹努力支撑着,勉强挤出声音,“你没……事吧?”
展慕白听在耳里,心如刀割。“小傻瓜!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不要你……受伤。”舞蝶气若游丝地轻喃。
“傻瓜、傻瓜!”展慕白抱紧了小武,心痛不已。
如今,他才猛然惊觉小武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可能失去小武的想法,竟让他难以言喻地椎心刺痛……不,小武不会离开他,他不容许小武离开他!
* * *
“是寒阴掌。”展慕白惊愕地说。
事发突然,他当时并没有留意在他身后袭击他、有意致他于死地的人是谁,不过小武中的寒阴掌,他也料得到是何人所为。
“小武,你忍着点,我现在就用玄阳心法化解你体内的至寒剧毒。”他轻抚着小武毫无血色的惨白小脸,心口狠狠地揪痛着。
展慕白小心翼翼地扶起小武,动手想解开他胸襟的衣扣。
“你、你干什么……”舞蝶大惊失色,奋力想阻止他,无奈身子虚弱的此刻,她根本使不上力,只能惊骇地紧紧护着胸前的衣物。
“脱衣服啊!”他还回答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小人、下流!你乘人之危……”连骂人都很费力,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你想到哪里去了,两个大男人能下流到哪里去?”展慕白捺着性子说明,“我是要替你疗伤,要化解寒阴掌的惟一方法,只有用玄阳心法传递内力到你体内才能逼出毒素,这种至阳的心法绝不能有衣物阻碍,你把自己裹得这么密,我怎么救你?”
见她双唇已然发紫,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冒,他蹙起眉头。“快点,不能再拖了,否则毒素侵入骨髓,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不,你不能……脱我……衣服……你会后……悔……”舞蝶固执地抗拒,努力想挥开他的手。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救你的命要紧。”他满怀担忧,没能细想小武话中的深意。
“不要,你……不可以……”她又羞又急地闪避。
展慕白眉宇微拢,在无计可施又心急如焚的情况下,他只好使力将小武扣在怀中,不理会他的挣扎,强迫解开他的衣物,边道:“平时我都由着你,在这种时刻,我不容许你耍小孩子脾……”最后一个“气”字,消失在他的震惊中,他的手在触及她胸前属于女性的柔软时,呆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是……女人?!”他惊骇失色,在看见小武胸前那若隐若现的凝雪肌肤后,随即触电似的立刻松开,迅速转过身。
舞蝶揽着丝被掩住衣不蔽体的身躯,望着他僵直的背影,口气闷闷地说:“所以我说你看不得嘛!后知后觉的蠢蛋!”
蠢蛋?骂得好!人家女娃儿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他居然一点警觉都没有,还傻呼呼地硬要促成她和路湘翎……他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这么的蠢!
想起自己方才的侵犯举动……老天!他做了什么?他居然非礼人家大姑娘,强行脱她衣裳………噢。他想杀了自己!
“啊……”舞蝶咬着下唇,忍着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
身后传来的痛苦呻吟,令展慕白心头一揪,他没有多想,立刻回过身去。她那原本完美的唇瓣,如今清晰
地深烙着贝齿印,看得他一阵心疼。
“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情非得已,得罪了!”他无暇顾及许多,一把扯掉被子,褪去她身上剩余的衣物,仅留下一件可怜的兜衣可以幸免于难。
“撑着点。”他扶起浑身乏力的舞蝶,在她身后盘腿而坐,聚精会神的调节气息,运气贯人她体内。他知道阴阳同时在体内交会的煎熬很难受,但是他相信向来坚强、充满生命热忱的她一定可以咬牙撑过的,他对她有信心。
一个时辰过去了,在他输入最后一道真气后,舞蝶吐了口鲜血,终于将残存在体内的剧毒逼出,饱受折磨的舞蝶也已体力透支,昏昏沉沉地睡去。
展慕白动作轻柔地安置好她,怜疼地轻抚着她苍白的容颜。也真难为她了,这种煎熬就是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更别说是像舞蝶这般纤弱的女孩了。
经过这番折腾,舞蝶刻意绑束系起的发丝不知何时已然松落,长发如瀑般的披泻开来,美得夺人心魂。
似曾相识的绝美容颜映入眼帘,令他猛然惊醒:这是那个曾一度撼动他心弦,精灵一般的女孩儿,凌浩臣的小妹。
林武?凌舞蝶?是啊,他怎么不曾联想到呢?!
在见了她一面后,他曾对她系念不已,渴望再见她-面,可是人家千金闺阁,岂容他逾越礼教,说见就见?不知何故,凌浩臣这段日子对他避不见面,躲他躲得可勤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哪儿得罪他了,搞到最后,原来是因为……心虚嘛!
他暗笑自己的迟钝。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他身边,他却丝毫不察。
这么相像的脸孔,同样纯真的心灵,纵使以男孩身份面对他,他还是克制不了自己,不由自主地对她投下了感情,他--爱上她了!
如今回想起来,他早就觉得这张脸孔不陌生,也不是改了装扮他便识不得舞蝶,只因他太相信舞蝶了,始终对她男孩的表象深信不已,不愿对舞蝶有所怀疑,否则恐怕他早看出了端倪。没想到舞蝶就是欺他老实,把他骗得团团转,一场假凤虚凰的游戏玩下来,他便莫名其妙地丢了真心,心灵还饱受了许久的煎熬,以为自己不正常呢!
他轻吁了口气,还好她是个女人,否则他可惨了。
低首轻吻了一下她的前额,再深深凝望了她一眼,他才依恋不舍地为她盖好被子,放轻脚步离去。
* * *
清醒后的舞蝶,第一件事便是勉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在不惊动展府任何一个人的情况下,回到生活了十七个年头的家。
凌浩臣见她负伤回来,简直吓坏了。
“发生了什么事?慕白呢?他怎么会放你一个人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回来?”
“我……”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已虚软地晕厥在凌浩臣怀中。
请了大夫,开了几帖补充元气的方子来调养身子,舞蝶如今的精神状况已有进展,却仍是沉默寡言,愁眉深锁,身子的伤或许有得医,心灵的伤口却是药物无法抚平的。
她选择默默退出展慕白的生活,因为她太了解他的性子,尤其是那句:“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知道他会怎么做,所以她只好逃避,她不想拿展慕白的责任感来束缚彼此,如果他能给她的只是一桩没有生命的婚姻,而不是他的真心,那么他们早晚会在这种没有爱、没有欢笑、只有责任和勉强的婚姻中凋零。
凌浩臣不晓得她和展慕白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舞蝶不想谈,他只好顺从她,尽量不提展慕白,以免触动她的伤口,但是见她那副明明想痛哭一场、偏又强自压抑的模样,他真的好心疼,却又束手无策。
他是不是错了呢?若他当初不默许舞蝶,纵容她任性而为,今日她也许就不会为了感情的事而将自己弄得通体鳞伤了吧?还是……他可以冀望展慕白对舞蝶或许有那么一点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