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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进入冬季,山上的夜风,比平地更加的冷冽而沁人心脾。
因担忧冷剑尘而不曾入睡的盼云,在冷剑尘撑不住身子的疲乏虚弱而昏昏入睡后,始终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不曾稍离。
所以,在冷剑尘一有异样的时候,盼云便马上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剑尘,剑尘,你怎么了?”她忧心地唤着,发觉他双唇泛紫,意识似乎也浑浑沌沌的,当她焦虑地握住他的手时,才发现他的双手冷的不寻常!
她反射性地抚上他苍白的脸颊,那股吓人的冰凉使得她心头大惊,“剑尘,你很冷吗?剑尘…”
他似乎是无力地抬了一下眼皮,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盼云很快的便发现他此刻正陷入半昏迷状态,早分不清东南西北。
怎么办?怎么办?她急得乱了方寸,简陋的木屋中,连个可以升火取暖的东西都没有,就更别提会有御寒的衣裘或被褥了。
“很难过吗?”别提了,他当然不可能回答她,但他痛苦的神态却清楚的给了盼云答案。
盼云几乎快急出泪来,以他现在虚弱的身子,根本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可是她又该怎么做才能温暖他呢?
灵光一闪,浮现在脑海的念头令她怔了一下,但她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然后颤抖着双手为他宽衣解带,温热而柔软的身躯轻轻覆上他此时冰凉得吓人的身子,她打了个寒颤,却没有退缩,将他拥得更紧,咬着牙承受直达心扉的寒意。
“剑尘,你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求求你,一定要撑过来,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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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的晨曦,为世界带来了光亮,也赶走了曾经充塞天地的寒冷。
冷剑尘轻轻眨动双眼,在看清眼前的景物后,反射性地又闭上了眼睛。
老天!是幻象,一定是幻象,昨夜的梦还没醒,绝对是的!拜托,冷剑尘,你快点醒来吧!
可是覆在身上的重量明明是那么的真实,怎会是梦呢?
他再一次张开眼,熟睡的盼云真真实实的在他的怀抱中,他们凌乱的衣物也的的确确离开原本待的地方,此刻正覆在他们的身上。
噢,要命!盼云不会真的做出这么傻的事来吧?
“盼云,盼云,你醒醒!”他又惊又疑地唤着。
“嗯…”盼云模糊地轻应了声,茫茫然然的张开眼。“剑尘?”接着,她发觉两人的身躯正亲密交叠,昨夜的记忆全数回笼,她倏地惊跳起来,在看见冷剑尘迅速别过脸去,她才后知后觉的抓起衣物掩住自己光裸的身躯,然而,在扯过自己衣物的同时,慌乱中,也不小心拉过了冷剑尘的衣衫,使得冷剑尘失去身上的遮掩。
“喂、喂、喂,你…”男人也是有“贞操观念”的耶!
盼云一张绝美的俏颜红得几欲燃烧,“你…转过身去。”
冷剑尘依言旋身,接过盼云递给他的衣服,两人同时以最快的时间着装。
“剑…剑尘?”盼云在穿衣的当口,无意间瞥见方才自他衣间掉落的玉佩,惊疑地伸手拾起,眼中满是诧异,这分明是…她不会认错的,这玉佩跟了她七年,上头清楚刻着的“盼”字更是证明了她的猜测。
她震愕的语调引来冷剑尘的困惑,他回过身,不解的望着她手拾玉佩、一脸的惊讶样,“怎么了吗?”
“它…它…”盼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玉佩她九年前就送人了,莫非他…
冷剑尘好像也在瞬间领悟了什么,霎时变了脸色。盼云?盼盼?难道…
强抑住心头的激动,他稳住声调,轻声说:“唤你盼盼,可好?”
盼云瞪大眼,“你…你…”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尘影?”
“真的是你!”有如狂潮激荡的情绪迅速席卷了他。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除了盼盼,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难怪他始终觉得她并不陌生,难怪他会时时有将她当成盼盼的恍惚之感,他本以为这只是错觉,没想到…她居然就是九年前曾带给他短暂快乐的小天使,一样的温柔、一样的纯真、一样的柔情…他早该想到的!
“九年了,九年了…”盼云轻抚着玉佩,酸楚的泪雾模糊了双眼,“当初你不辞而别,我以为今生不可能再见到你,九年当中,我不断想着、挂心着你这个一见如故的朋友,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没想到…”
“盼盼!”除了轻唤熟悉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盼盼…对呀!当初你就是这样叫我的,我一直守着我们的约定,盼盼这个名字只为你而存在,九年间,我从不允许别人这么唤我。”回想起往事,又酸又甜的感动在心底回荡,她绽出了带泪的美丽笑容。
“为什么告诉我你叫尘影?”她始终记得他的话,因为深镂心间,所以九年的时光始终不曾模糊掉这段记忆。
他幽幽然轻叹,双手捧着她犹有湿泪的脸蛋,这是第一次,她见到他温柔的神态。
“十六年前的事件发生后,我的生命犹存,但,却再也感受不到生命的阳光与动力,连我都觉得没了灵魂的生命好空洞、好虚无,甚至怀疑我还存在世上吗?这世上又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我的存在?真的,我好茫然,几年间,我的人,就有如名字一般,像是飘扬在空中的烟尘,漫无目的,随时都有可能消逝在天地间,直到遇见了你,是你让我感受到世间的温暖,让我…纵然没有灵魂、没有心,依然有个影子…”
“存在我心中,这个影子,一直都存在我心中,九年间不曾淡去。”所以,他当初才会说出“尘影”这两个寓意深远的字,她懂了,她完全懂了。
“盼盼…”
盼云拉下他覆在她颊上的手,移向了心口,“你在我心中,以前是,现在是,永远都是!”
冷剑尘大感震撼,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血海深仇,他不能不去想,在这种情况下,她对他的好,他更是不能容许自己不去怀疑,到底,她是别有心机,还是真心待他?
她还是九年前那个惹他怜爱的纯真女孩吗?这一刻,他很难坚持原先的想法再去怀疑她;九年前的她,曾不带任何目的地对他付出柔柔的关怀,九年后,纵然在如此不堪的情况下相识,她对他柔情依旧,一思及昨晚,她为了挽救他的生命,甚至不惜一切…他若再浑蛋的怀疑她,那他还算是人吗?
是的,她对他若无真心,那么她昨晚大可以任他自生自灭的,何苦拿自己的贞节开玩笑,何况,她明知两人立场敌对,他的存在会危及到她的家人,在这种情况下,她为什么还要做这种牺牲,就只为了救他?
可是…他脑海浮起了另一个影像,她与那个俊逸出众的男人…老天,一切全乱了,她到底在想什么呀!
他压抑不了满心的浮躁,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指她,“你这样…怎么对他交代?”
“他?”盼云愣愣地反问,何时又蹦出了个第三人称?“你是说我爹吗?”
“少给我装蒜!”他忍不住大吼。
这副表情很熟悉,她想起了前一晚,他也是这个样子,那满是火气的口吻中,隐约夹杂着不知名的情绪,所以,她立刻联想到段飞星。
她惊喜地叫道:“你是说……他吗?你肯听我解释了?”
“要说不说随你,我没太多的闲工夫听你瞎扯。”他刻意以一脸的淡漠应对,掩饰内心的渴切。
“好啦!”盼云急的这样,恐怕是没识破冷剑尘的口是心非。“他是我姊夫啦!段飞星这个名字你听过吧?”
段飞星?!当然!
他没有刻意调查,但是当初卧龙堡少主迎娶洛阳四美之一的消息有一定的轰动程度,盼云若早说出段飞星这个名字,他不会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盼云见他一副领悟的模样,本以为他该完全了解了,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令盼云想干脆昏倒算了。
“你居然和你的姊姊…”
拜托,都说成这样了,他还能想歪呀?!
也许,他们那段画面真的很容易引起误会,她暗暗自我检讨着。
她忍住想撞墙的冲动,却忍不住要叹息。
“你当我大姊是娥皇,我是女英是不是?搞清楚,我没有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的习惯,何况那个人是我的姊夫。就算那天来的人不是大姊夫,而是二姊夫或者是三姊夫,也会有同样的情形,”见他张口欲言,她又赶在他发言之前说:“不许骂我随便!我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兄长,我有委屈、伤心难过自然找他们宣泄呀!结果……谁料到会使得你引爆这么大的怒气!回头一定要记得向段大哥索取压惊费,还有,我绝对没有和他密谋什么,不许你再误会我了,他是来带我走的,但—0我终究还是留下了呀!”
深幽如晦的目光静静凝睬着她,良久,他低低地开口轻问:“为…为什么?”
盼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于是道:“我知道你不允许,但是…对不起,我…”她咬着唇,幽幽然道:“因为我爱上你了,我舍不得离开你。”
她大概是古今中外第一个因为爱上人家而向对方道歉的人吧?盼云苦涩而悲哀地想着。
一句“我爱上你”,震得冷剑尘完全没了思考能力,只能惊诧万分地瞪着她。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只会一再伤害她、惹哭她,甚至不曾善待她的人?尤其…她明知道这结果肯定只有凄凉与心伤,她为什么肯爱他?
“我凭哪一点…值得你这么傻?”
“我不知道,段大哥也说我傻,但是我情愿为你傻。”
冷剑尘闻言,千百种滋味,一一辗过心头,有甜、有苦、有喜、有悲。
甜的是,自己在她心中有着一席之地,她真心待他,不曾舍他而去;苦的是,不论她有情无情,他与她的关系永难更改;喜的是,曾有个人对他付出过真情,愿意为他痴傻;悲的是,纵然有情,最后终究得化为杳杳烟尘,付诸东流。
“你知道—0这改变不了什么。”好一会儿,他艰涩地说道。
盼云悲戚地一笑,“我知道,也从不奢求能改变什么。”
他没残忍的将她所有的感情掷回她脸上,这就已令她满心感激了,本来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迎接他一脸的厌恶之情的。
听着她的话,他内心百味杂陈,再也理不清纠葛如麻的千愁万绪。
她的深情,撼他心痛、摧他断肠。她爱他,可是她却什么也不求,明明知道他会令她伤心,她还是用她痴傻的柔情执着的对他……他何其有幸,蒙她错爱!
“盼盼…”他疼惜地轻唤。
盼云绽出一朵令他心碎凄楚笑容,“能换来你这一句盼盼,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无言了,任凄迷怅惘的缕缕愁思,紧紧将他们缠绕。
第八章
走出了山头,他们找了间客栈安身,让冷剑尘好好调养身子,任何事都等到他完全恢复健康时再做打算。
“盼盼,在想什么?”冷剑尘轻轻来到她身后。
盼云回过头,仰首望着他,“你的任务达成了,然后,你会再回到青焰门过那种行尸走肉的生活?”
沉痛一闪而逝,“不然我能如何?”
“不要回去,我不要你再过那种噩梦般的生活,我不要你再承受那种天天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滋味,不要回去,不要!”
她激动地拉着冷剑尘的双臂,眼眸中闪动的泪影惹他心疼。
“盼盼,你听我说,我没办法不回去,因为…算了,你不会懂的。”
“我懂,我当然懂!”她深吸了口气,“让我当你的妻子,好吗?”
冷剑尘震惊地退了一步,“不,你明知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盼云迅速截断他的话,“我知道没有人活着退出青焰门过,也知道想摆脱青焰门,必须付出生命做代价。我与青焰门门主有过约定,他答应我,若你的妻子愿意代你一死,你便自由了,我希望你能够脱离那个暗无天日的生活,重新过有阳光、有希望的日子,答应我…”
震骇的眼,惊痛的望着她,这个小傻瓜居然…
他再也抑制不了激荡在胸口的情潮撼动,猛地拉她入怀,封住了那一串令他心碎的话语。
带着激情与怜惜,他深切而狂热地吻着她,盼云在初始的惊愕过后,温驯地反应着他,双臂悄悄爬上他的颈项,配合着他霸气却不失怜惜的需索。
温热的唇,渐渐由她甜美的唇移向她滑腻细致的颈间,温存地轻吻着。盼盼呵,这个总是令他心痛的女子…
“不管你只是为了羞辱我或是另有其他原因,我都衷心感谢你曾给我…”凄楚的话语,中断于冷剑尘因诧异而推开她的举动中。
“你以为我吻你是以报复或羞辱你?”该死!她怎能这么以为?!他的心疼、他的怜惜,她难道完全感受不到?!
“不然还有更好的解释吗?”她哀戚地反问。
“盼盼!”他忿然低吼,“你居然以为我会用这种卑劣的方式羞辱你?!我怎么会…”他止了口,想起那一段因段飞星而引发的插曲。
能怪盼云曲解他的真心吗?不,他不能,因为当时气疯了的他,的确是做过这么浑帐恶劣的事。
他懊恼地一拳捶向墙壁,任扯痛心扉的疼再度取代了所有的知觉。
“尘影!”盼云见状,连忙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她并不麻木,她能感受出冷剑尘对她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取代不了仇恨在他心中所占的位置。“别这样,我全明白。”
是吗?他的矛盾、他的痛苦、他的挣扎,她真的明白吗?
“盼盼,我们不可能—-”
盼云摇摇头,捂住他的嘴,“我说过,我不求什么,你肯让我爱你,就已是莫大的恩赐了,我又岂能贪得无厌的再奢求什么—-”
他热烈的拥抱,阻断了她的话,这样的她,怎不令他心痛?!
盼云将脸深深埋进他怀中,汲取这份令她心碎的片刻温存。
良久—-
“答应我,好不好?”
冷剑尘一怔,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这件事不许再提起。”
他怎能拿盼云的生命来换取他的自由?不!他宁可一辈子沦陷在地狱中!
但,盼云却不了解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落寞地说:“或者,为妾也无所谓—-”
他脸一沉,“你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
他生气了,白痴都看得出来。
盼云心里再明白不过了,他一定是不愿姓殷的人冠上他冷家的姓,辱没了所有冷家人。
“我懂,因为我连为你而死的资格都没有,看来,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再犯这种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