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真能泄你心头之恨,你动手吧!”
深沉复杂的眸子凝视她良久,静止的剑缓缓移动,瞬间挑动的利剑飞快地在空中划动,盼云睁开眼的同时,只觉一阵凉意袭上全身,她咬着唇,串串泪珠再难抑制的滚落下来。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她凄绝地喊道。
他在盼云身上挥动的每一剑,皆不曾伤到她,出神入化的巧妙剑法,仅止于划落盼云身上的衣物,此刻她几乎是不着寸缕的站在他面前。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他的羞辱、他的报复,就像他说过的—-要她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再也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房间,留下悲楚的盼云独自面对苦涩与哀戚的滋味—-
***
寒风阵阵袭来,冷剑尘独自仰望苍穹中苍凉的残月,此刻的他,已没有平日的森寒幽冷,只因手中的玉佩软化了他刚硬冷峻的面容。
“盼盼—”他轻唤出声,低低叹了口气。
自从血洗冷氏一门的惨剧发生后,他尝尽了人世间种种的辛酸悲楚,早认清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与无情,只有在十二岁那年认识灵巧可人的盼盼,她毫不吝惜的对他付出关怀与温暖,至今仍留在他心田,成为他最宝贵的记忆,唯有盼盼,才会真心待他,让他在家破人亡后,首度,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温情,所以他始终舍不得忘了她,在最困苦、最难挨的时候,他仍不愿变卖盼盼送给他的玉佩,她对他的好、对他的真诚,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幸运。
尘影…盼盼呀!你知道我为何告诉你,我名唤尘影吗?
因为呵!我就像个空有躯壳,却无心无情,除了恨,再无任何感情的人,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可因为有你,让我觉得自己至少还有个影子存在尘世中,不再孤寂、不再空洞;更因为有你,我冷寂的灵魂才感受到有如奢求的珍贵温情…
本以为,只有甜美的盼盼才能温暖他冷漠的心,也以为,唯有盼盼才能让他感受到温暖,但…
脑海中没来由地浮起一张纯净绝美的容貌,他心口重重震了一下!
右手无意识地往左臂的伤口抚去,她一脸关切、焦急的为他吮出毒血的画面始终萦绕脑海,挥之不去,那细腻的柔情强烈的撼动了他的心。
八年来,他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不论是身上或心上,也习惯了凄凉悲楚,这期间他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就算奄奄一息也无人会探问,若活过来是他侥幸,若死了,也没人会惋借心伤,可是这回…
与这些年来多次险些送命的经历比起来,那只是一个小伤口,然而突然多了个人对他倾注关怀,对他而言,那感触与震撼怎容他轻易的忽视逃避?!
那感觉…紧紧捉住了他所有的思维,这种感受与施映仙或者其他人的虚情慰问不同,是一种…灵魂的震荡,犹如九年前盼盼带给他的感受一般。
是他太渴望情感的滋润了吗?那么何以施映仙的痴恋引不起他丝毫的心动?而殷盼云一个不知是虚情或真意的举动,却惹得他心神不宁?
她眼眸中的光芒……好真挚无邪,他无法去怀疑她的用心——纵然这种情况下,她的行为所含括的深意十分令人怀疑。
她是为求保命?还是想求得他对殷年尧的谅解?抑或另有所图?
不,他无法这么想!
也许,是因为她清澈无伪的眸光,令他想起了九年前的小天使,她们同样拥有一双纯真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皆是没有心机的女孩。
所以,她们才会给了他相同的感动?!
他不知道,一片空白的脑海完全没有答案。
又如果,她真是为求保命或保护她的家人,那在他运气疗伤的时候,她便可以放手一搏,一剑杀了他呀!当时剑就在她眼前,她办得到的,为什么她没有这么做,宁可日后死在他手里?
光这一点,他便没办法再质疑她的用心了。
殷盼云……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
一个殷盼云,乱了他的心,渐渐的,他发现当初坚决的复仇火焰竟很难在她身上燃起——
“该死!”他痛苦地闭上眼,紧握的拳重重捶向一旁的石柱。
萧索的秋夜,一如他懊恼纠结的悲愁心境。
***
盼云踢着小石子,漫不经心的幽幽步行,侥幸的是,她虽是冷剑尘的“禁脔”,但还不至于悲惨到被囚禁在小空间中,她还是有小部分的行动空间,只要不离开这个院落,她就没有危险。
不知—-他伤口好些了没有?如果不按时上药,这么深的伤口,万一感染或发炎可就糟了…
蓦地,盼云一惊,她在干什么?为冷剑尘担心?!
她心慌的发现,自己的一颗心竟在不知不觉中为冷剑尘悬悬念念、牵挂不已…怎么回事呢?她不恨他冷酷恶劣的对待就已经很不合理了,居然还关心他?虽说她向来有以德报怨的美德,但也不至于有这么深刻的挂心之情啊!
她不恨他,或许是因为她自认身为殷家人所以必须承受的偿债义务,所以她无怨无尤;那么关心他呢?也是因为亏欠、因为愧疚?!
不,不是的,她知道不是的,因为那深切的关怀十分不寻常…她肯定的知道,往后不论他再如何残酷的对待她,这份挂念之心都不会因此而消逝。那么她之所以坚持留下,当真为的只是偿债?还是…
她甩甩头,不顾深思这个令她心乱的问题。
一直以来,她对冷剑尘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觉他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但,她始终记不起自己曾在哪儿见过他,唯一知道的,可能是在十六年前,那时冷剑尘才五岁,而被“指腹为婚”的她想当然耳,还在怀有八个月身孕的母亲腹中。
老天!难道她天赋异禀,还没出生就能在母亲的腹中将自个儿的未婚夫婿看个明白,然后刻镂在脑间?
开玩笑,怎么可能嘛!可是据父亲所说,在那之后没多久冷氏一门便遭逢剧变,冷剑尘绝了音讯,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见到他。
那么,心头那份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有股急切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心扉,奈何她却怎么也苦思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错觉吧!容貌相似的人何其多,他大概只是和她曾见过的人有些神似罢了,一定是这样的!
那一天,他为什么会负伤而回?没一会儿,她又发觉自己的疑问很多余,有哪个杀手从不曾受伤的?那天,他大概是去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了吧?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涯下来,受伤对他而言大概已是家常便饭、稀松平常的事了吧?不知怎地,这想法竟让她的心紧紧一揪,难言的酸楚在胸口泛起—-
她知道,这种冷血残酷的杀手生活并非他所愿,那么他为什么不设法脱离青焰门呢?还是—-他根本就脱离不了?她心中多少也明白,这种恐怖的组织不是这么轻易便能摆脱的。
此刻,她脑海里有个强烈到连她自己都为之惊愕的念头—-她希望自己能帮他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去过他全新的生活,再也不要过这种一次又一次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晦暗生活!
但,她办得到吗?
幽然一叹,她步上小亭子,愁苦地呆坐石椅中。
忽地,她看见一名中年男子往这儿走来,凝肃冷沉的气息令她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是谁?除了施映仙,她不曾见过其他人踏入这个院落,这个男人是什么身分?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她发觉,只要与冷剑尘相关的事,她是愈来愈关切,愈来愈…
他是来找冷剑尘的吧?可是—-奇怪了,他好像往自己这儿走来了耶!
那男子知道盼云也在注视着他,不疾不徐的走近她,在她面前站定后,以深沉的目光打量她。
“呃,”盼云感到些微不自在,“你是?”
对方没有回答,反倒先问起她来了:“你就是冷影带回来的女人?”
那股气势令她不自觉地乖乖点头,“你找冷影?”
他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映仙说得果然没错,她是碰到对手了,还是个不容忽视的劲敌。”
“映仙?你是施映仙的—-”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父亲。”
果然!盼云一震,也就是说,他是青焰门的门主?!
然而,她很快便调适好自己的心情。“你来是找冷影,还是找我?”
“都有。一来,我想看看能令向来自傲又自信的映仙感到心慌不安的女人究竟生得如何,二来嘛—-冷影前些天表现得无懈可击,成果让我很满意,我是该给点奖赏的。”
盼云沉下脸,一腔怒火莫名的在胸口燃起,“你够了没有?!今天他是拿命去当赌注,你以为什么样的奖赏值得与宝贵的生命相提并论?他受了伤你知道吗?而你却只在意他的表现,只提那个见鬼的奖赏?!”
然而,青焰门主只是淡漠地回道:“从他身为我青焰门一员的那一刻开始,就该有随时丧命的心理准备,这点他十分清楚,更何况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盼云闻言瞪大了眼,熊熊的怒焰在眼底跳动,她吼道:“冷影为了你交付的任务而受伤,而你竟一点也不关心在意,你究竟将人命当成了什么?在你眼中,是不是别人的命完全无足轻重,随时都可以结束,只要能圆满达成任务就行了,是不是?!”
她生气了,非常生气!个性向来温和的她,从没有一刻这么生气过!
“这是青焰门的宗旨。”可以送命,却不能不完成使命。
“见鬼的宗旨!你根本是个草菅人命的大坏蛋!”盼云气愤地别过脸,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她终于能够体会冷剑尘心中的悲哀与沉痛,也终于明白,何以他的恨火会如此浓烈,生活在这种丑陋而血腥的黑暗日子中,若是她,也会让强烈的怨恨毁了自己温暖的世界。
剑尘…她的心好痛!
“你很在乎他?”青焰门门主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盼云一愕!
是啊,她在乎他,她会为他心疼!
怎么回事呢?
她回过头,问道:“如果他想离开青焰门,你会如何?”
“冷影是我手下最得力的主将,更是我青焰门独挑大梁的支柱,你想我会轻易放过他吗?”
盼云一听,一颗心沉了下来,“那依你青焰门的门规,要如何才能离开青焰门?”
他眼也不眨的冷凝道:“死!”
盼云倒抽了一口气,颤声道:“你…难道不曾有过活着离开青焰门的人?”
“史无前例。”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那…”她极力稳住声调,深吸了一口气,毅然道:“若——有人肯代他而死呢?”
他挑起眉,被盼云勾起了兴趣,“世上有这么傻的人?”
“我要答案!”
他沉吟了一会儿,“那要看这个人是以什么身分代替他。”
“如果是—-”她咬咬牙,“妻子!夫妻该是一体的,若有人以妻子的身分代替他,你们肯不肯—-放过他?”
他紧紧盯着盼云,锐利的眼神好似看透了什么,豪爽地应允:“行!”
她点点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他虽冷血,但总是个有信用的人,一旦答应了,断然不会反悔,但,这名看来娇娇弱弱的女子,真有这么大的勇气为冷影付出生命?呵,怎么可能,他无法相信。
妻子?盼云苦笑。这个身分若冠在自己身上,依她对冷剑尘的了解,傲然如他,恐怕宁愿死也不愿仇人之女玷污了这个名号吧?
反正,她的命本就该赔给他,不管将来魂断于谁的手中,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如果能为他而死,又何尝不是个好结果,怕就怕他认为她连为他而死的资格都没有。
第四章
自从与青焰门门主谈过之后,盼云便时常陷入沉思,一半为心中那份不明的情感与牵念,另一半则是苦思着要如何探知冷剑尘心中的想法和打算,总不能劈头就大剌剌的问他:“你想不想离开青焰门?想的话就暂时‘勉强’让我以你的妻子自居,反正我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在死前对你有点‘贡献’也好,还省得你再费力气动手杀我,一举数得,多好!”
别笑死人了!冷剑尘会以为她疯了,并且更加彻底的轻视她,何况她实在也没脸这么问他。
那她该怎么办呢?伤脑筋。
房门轻缓的被推开,这回是以正常的方式用手开门。冷剑尘不动声色的出现在她眼前,所以,盼云还是被吓到了。
呼!她拍拍胸脯,望着无声无息突然在她眼前冒出来的冷剑尘。吓死人了,走路都没有声音,说出现就出现,简直是神出鬼没。
他盯着她,什么也没说。
也许是觉得够久了,盼云主动打破沉默,“你在思考什么?”
“怎么处置你。”脸上仍是毫无表情的冷然。
盼云也学会了沉静以对,轻轻柔柔地问:“那么你思考过后的结果又是如何?”
“如果我说—-杀了你呢?”他沉吟着说。
“衷心感谢你的仁慈。”她幽然一笑,“我可不可以请问你,我可能得到的死法是什么?”
冷剑尘有些微愕,“你可真是视死如归。”并且勇气可嘉。他在心底加了一句。
“然后?”她知道还有下情。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我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为什么呢?他也不清楚,只是若要他动手了结她的生命,他竟觉得…
冷剑尘哪冷剑尘,你不是早就是个无心无情的人了吗?那么何来恻隐之心可动?只因为他曾感受到她的单纯与善良,一如盼盼?
“那你现在是想实践曾说过的话—-折磨我?”
“不。”
回答得真不合作,看来他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致,她只有自己猜了。“是青焰门门主又交付你什么任务了吗?而且看来很棘手?”
冷剑尘扬起眉,见鬼似的瞪着她。
盼云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是他也用不着一脸意外吧?身为洛阳第一才女的妹妹,她有可能笨到哪里去吗?呃—-殷落云那个小白痴是例外,她根本就是基因优良的殷家的“悲剧”!不能怪她当妹妹的不给面子,就连落云自己的丈夫都很不捧场的叫自己的妻子“小蠢蛋”了,她这个妹妹又何须客气。
咦,想到哪去了?她甩甩头,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冷剑尘身上。
“你在犹豫是否该带着我一起去?”
他又是一脸震惊!是否他太低估她了?这女人并非单纯天真到什么都不懂,她还是有细腻的心思及智慧。
“拜托不要再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我瞧,我没有读心术这等高竿本领,只不过你刚才说想着要如何处置我,可能性只有两个,其一,你打算执行自己的复仇计画,解决完我之后再去与我爹做个了断,但我看你的神情并无肃杀之气,所以这个可能性自然排除;那么当然就只剩第二个可能,青焰门门主那个冷血动物又将你当成杀人道具,要你去完成某项危险性十足的任务了,我说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