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柔,你好残忍……尽管拥有你再多的承诺,也挽不住飞逝的一切,海边的深情盟约、对海宣誓的痴狂……到头来,你仍是食言,忘了我们的约定……”抬起的手,无尽眷恋地流连于她沉静的容颜,光滑的额、娟秀的眉、俏挺的鼻……每抚过一处,他的心便狠狠抽痛一次,这些,他曾满怀深情爱怜地一一吻过,烙下抹不去的刻骨柔情……直到指尖触及娇嫩的红唇,他如遭雷击般抽回手,绞入骨血的剧疼令他难以自持,迅速退离床边,悲痛地握紧拳,发泄似的转身狠狠捶向粉白的墙。
愈多的缠绵温存,当梦醒时,锥心的怅惘无时无刻啃噬隐隐作痛的身心,将他逼得更无力喘息,拥有这段记忆,究竟是上苍的恩赐还是折磨,他再也分辨不清。
沉沉地低叹一声,他失魂般默默离去。
当关门声响起,床上的海柔也同时睁开眼。
纤细的素手抚上犹留有他余温的脸庞,仿佛能深深感受到他揪肠的酸楚柔情,扯动了她隐隐生疼的心弦。
“承诺……海边……约定……”她恍恍惚惚地轻喃,撼动的灵魂隐约记起片片段段模糊的影像,却无法挽留在脑海。
“稼轩……”答案,在海边。
深吸一口气,她打定主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第十章
时序渐渐转入秋季,驱散夏日的酷暑,海边的初秋已泛起些微凉意,曾经尽情戏水欢乐的人儿也已散去,不复旧时热闹,如今,只剩几对喁喁情话的人儿携手漫游。
看了看清清冷冷的身畔,海柔无端泛起寂寥落寞,当初来此的她,会是这般萧索孤寂吗?
不,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有他,令她如有拥有全世界一般的满足欢愉。
在这里,她究竟留下了什么?为何会有这般深刻的依恋?望着蔚蓝无垠的海面,一阵阵强烈的狂潮撼动冲击心扉,一股好深、好强烈的震撼紧紧攫住她每一寸神经知觉,这天、这地、这海,究竟收藏了她的什么?
“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如果你真见到了什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为什么……”她哀哀呼唤,茫然跌坐沙滩。
出神凝思的目光执着地紧紧盯住宁静的海面,再一次,片片幻影一一闪过,她用尽了全身每一分力量去捉捕、去探索,飘飘渺渺,再也难以理清现实抑或梦幻。
“我爱你……天、地、海,听我宣誓……今生今世……只爱孟稼轩……铭心不忘……”谁的誓言飘在风中,悠悠幻幻,由大海深处遥遥传来坚定深情的许诺,幽幽杳杳回荡耳畔、缭绕心间。
刻骨挚情的拥吻……缠绵悱侧的誓约……交换一生的情牵……
恍恍惚惚,她想更深地探究,却只换来迷茫的一片。
“稼轩——”她激烈而揪心地呐喊出声。
这,究竟是幻觉,抑或真实?为什么飘忽得掌握不住?惟一真实的,只有一颗绞得紧紧发疼的心。
带着满怀的戚然,她失魂落魄地起身步上回程。
“咦,小姑娘,你来啦?”
叫唤声令海柔顿住步伐,她不怎么肯定地回身望去,“老婆婆,您——跟我说话吗?”
“对呀,你脚伤好多了吧?”老婆婆关怀地问。
脚伤?对,她醒来后,脚底是有个像被什么刺伤的小伤口,她问过每一个人,却没有人给她明确的答复,她也一直莫名其妙,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伤到脚的,她明明没有打赤脚的习惯。
如今想来,很有可能是在这里受的伤,难怪孟稼轩的神情会这么怪异。
“您认识我?”她诧异地挑起秀眉。
“怎么,你忘了?”老婆婆的声音微带失望。
“噢,不是,”她临时自圆其说,“我……呃,我是以为您会忘了我。”
“怎么会,我可是牢牢地记住你当众喊出爱的宣言的情景,想忘都忘不了呢!”
海柔牵强而无力地一笑。只可惜,她自己却已遗忘。
“怎么一个人来?你们该不是闹别扭了吧?”
海柔知道她指的是孟稼轩,却无力解释。
不知内情的老婆婆自是当成了默认,苦口婆心地劝道:“年轻人呀,偶尔斗斗嘴是无所谓,但是千万别为了赌一口气,任性地说分手就分手,要知道,能够相爱是三世修来的缘分,别不晓得珍惜,何况,我看得出他还是很爱你的,我时常看他一个人来这里看着大海发呆,一待就是老半天,看来似乎很伤心,看你的样子也是还爱着他的,就别再折磨他了。”
“他来过?”千愁万绪绕上心头,她心疼他承受的苦楚,“婆婆,谢谢您的关心,等我找回了失落的东西,一定会再度与他一同来看您。”
“这是你第二次说这句话,我可是牢牢地记住了,可别食言哟。”
“一定。”海柔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 * *
回到家,她静坐床边,想着海边模糊的记忆,她相信,自己有能耐找回流失在记忆的河中的一切,于是,她忍着想投入孟稼轩怀中一倾衷情的强烈渴望,试图寻回一个月当中与他共有的点点滴滴。
在她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将曾许下的誓约遗忘的同时,深觉愧负孟稼轩的自己,在深深伤害了他之后,又有何面目再对他说“我爱你”?
不,她会先完完全全地寻回与他共有的甜蜜过往,以行动向他证明,她没有食言,她没有忘怀他们之间任何一句情系今生的盟约。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老婆婆说的脚伤……贝壳!
她惊跳起来,不晓得哪儿来的奇妙牵引,她走向书桌,拉开右侧最下层她鲜少开启的抽屉,颤抖着双手取出几个大小不一的漂亮贝壳,一段对话不经意闪过脑海——
“你干吗?”
“夫唱妇随呀!”
“你该不是在向我求婚吧?”
“你少恶劣了,我又不是没人要,谁稀罕你娶……哎哟……”
然后,是轻柔万般的怜惜,他心疼地为她上药包扎……
她震撼着,连呼吸也忘了,浪潮般狂涌而来的千思万绪回旋脑际,画面愈来愈清晰,愈来愈鲜明。
目光触及其下以信纸折成的纸飞机,她没有犹豫,立即摊开它。
只是简单的几行字,浓情爱意漾满字里行间,“爱你”二字在心头萦萦绕绕,引来更多记忆的浪潮——他的苦苦回避与挣扎,她深情不移的追寻,星夜之下倾心的拥吻,交付痴心的情意……而后是海边傻气执着的宣言,天、地、海成了她挚情的见证……一切、一切,她全想起来了!
“稼轩……对不起……苦了你这么久……对不起……”她该早点想起来的,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了,思及孟稼轩为她承受的苦楚,她就好心痛,
眨去漾在眼底的酸楚泪雾,她深吸了一口气,平息汹涌的撼动,绽出了温柔惟美的笑容。
她取出信纸,匆匆写下几行字,然后折成一模一样的纸飞机,冲出阳台朝隔壁大喊:“孟稼轩,你在不在,限你三秒钟给本姑娘滚出采。。
房内的孟稼轩听闻莫三小姐的“召集令”,疑惑不解地往外走去,才刚踏出阳台,一架纸飞机朝他射来,还好他身手利落,反应迅速地闪过。!
谋杀呀?� �
他一头雾水地望去,那个暗算她的小女人正捂着眼睛不敢见他。
噢,惨不忍睹。太丢人现眼了,没想到射了十二年,技术还这么“原始”,害得她蒙上眼不敢察看可能发生的“惨状”。
“海柔?我得罪你了吗?”他困惑地问着。
指间挪开了一小细缝,见她亲爱的心上人完好无缺,她赶忙摇手又晃脑,“不——不是啦!”她七手八脚地指着地上的纸飞机,“你快看就是了。”
孟稼轩迷迷糊糊地拾起,又抬眼望她,什么跟什么!
他正欲动手摊开,打算进屋的海柔想到什么似的,又回身补充:“噢,对了,稼轩,我在楼下等你。”
孟稼轩止住动作,一脸震惊,“你刚才是叫我?”
海柔回望他,“你改名了吗?”
“没有。”
“那就是啰,呆瓜,”她笑骂道,临去前还不忘提醒:“快点看,我等你。”
“等等,海柔!”他急叫,但海柔已进屋,他立刻转身往楼下冲。
当海柔悠悠闲闲地晃下楼来,孟稼轩已经像火烧屁股似的在她家门口等她。
“哇,你比我还心急……”
“别开玩笑!”孟稼轩慌乱地叫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又失去记忆了吗?”
海柔白他一眼,当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餐兼消夜地在失忆吗?“你真的很不给面子……为什么每次我说爱你,你就把我当失忆的白痴看待?这样很污辱人你知不知道?”或者是他太有自知之明,认为会爱上他的人不是蠢蛋就是傻瓜?
“爱……爱我?”他张口结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咦?你没看吗?”她望向他手中紧紧握住、并未拆开的纸飞机。
孟稼轩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惊疑不定地摊开它,这回,不是“倒欠起事”,娟秀的字迹清楚呈现眼前,敲痛他震撼的心房——是“爱情宣言”!
稼轩:
莫忘海边的誓言,我愿与你情牵今生。
许诺过的话语,我没忘,它始终深镂心间,
强烈得不容许我忽视,如今,我只想再一次坚定
地告诉你——我爱你!
海柔
短短几行字,震得孟稼轩回不了神。
“喂,傻啦?”海柔小手在他眼前挥呀挥的。
“你……你……”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你确定你够正常?”
“比你正常一点点。”
“那……那为什么……”他思绪一团乱,有点不知所云。
“拜托你别结巴好不好?”海柔好笑地道。
他不断吸气再吸气,“你是哪根筋搭错线?我记得今天不是愚人节。”
“孟稼轩!”海柔大叫,“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前我失忆,你说我神志不清,说我以后会后悔,要我找回过往记忆再来告诉你;好呀,现在我恢复记忆了,你又当白痴一样地看我!我告诉你,这辈子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过。”海柔懊恼极了,一气之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故伎重施地对着被骂傻了的他大叫:“我再说一次,孟、稼、轩,我、爱、你!今、生、只、爱、你!”
吼声之响,存心震破他的耳膜,霎时,飞禽逃走兽散,窝在屋檐穷极无聊的小麻雀被震得跌了个四脚朝天,就连隔壁打算睡个美容觉的贵宾狗小姐都吓得狂叫抗议起来,场面直可用“飞沙走石”、“惊天动地”来形容。
而始作俑者仍无视自己造成的震撼效果,更无视好几名探出头来的左邻右舍及震呆了的孟稼轩,踮起了脚尖迎面就给他一个火辣辣的拥吻。
“海……”千思万绪打成了死结,在无法思考的情况下,他只知道依从灵魂深处的渴望,以最深的缠绵、狂热,激切地吻住她。紧紧交缠的唇舌,似要将对方纳入灵魂之中、融入骨血之内,再也难分彼此……
“我爱你,天晓得我有多爱你……”模糊的激情告白,来自刻骨的心灵呐喊。
“我知道、我知道!”海柔深切地回道,更加诚挚地回吻他。
他们紧紧拥着彼此、吻着彼此,谁也不舍再放开——
哗!好激情!
探出门来的三颗头颅看得目瞪口呆。
“喂,亲够本了吧?”专门杀风景的,不消说,自是婉柔。
缠绵忘我的两人回过神来,倏地分开,孟稼轩俊容微窘,海柔更是由头羞红到脚,再也没勇气抬头见人,尤其在四面八方传来欢笑声之后。
“对嘛,拖拖拉拉这么多年,小两口早就该配成对了。”
“看吧,我就赌他们一定会在一起,打小就形影不离不说,光看稼轩疼海柔的那个劲儿,我就知道了。”邻居甲说得眉飞色舞,简直将自己捧成了赛诸葛,发表完高论还不忘朝对面喊:“那个老陈啊,会钱减半喔!”
对面的陈伯伯喃喃咕哝:“没事谈什么恋爱,害我少收一半的会钱。”
两个当事人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喂,刘妈妈,枉费我们多年邻居,我平时又这么敬爱你,你居然拿我当赌注?!”海柔不满地叫道。
“这……嘿……”刘妈妈心虚地傻笑以对。
孟稼轩拉回视线,低首轻道:“我们恐怕让人在背后讨论了好些年都还不知道。”
海柔噘着嘴,“我才不想让人看免费的好戏。”
“颇有同感。”于是,孟稼轩果决地拉海柔进屋——当然是他家啦!他可没忽略海柔家里还有三盏与爱迪生的发明有同样功效的人类存在。
“喂,海柔,‘保留’点啊!”婉柔不忘在后头叫着。
“放心,我不是大野狼。”孟稼轩闷闷地丢回一句。
他形象有这么差吗?居然担心他会“吃了”海柔。
关上门后,他回身望向海柔,“好了,现在你该详详细细地告诉我,你恢复记忆了对不对?”
“早就恢复啦,当时你在场。”她刻意地扭曲他的意思。
“莫海柔!少给我搓汤圆、装迷糊。”
“好啦,”她嘟着小嘴,“刚刚才完全想起来,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让你知道。”
“你不是没半点印象?怎么会突然想起来?”他担忧地上下打量海柔,怕这个小迷糊东跌西撞,这会儿不晓得又伤到哪里。
看穿了他的想法,海柔轻笑出声,“哎呀,安啦,我好得很。二姐说,如果我真的在乎,就不会容许自己一直遗忘下去,我是凭着对你的在乎找回一切,只为了向你证明,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相信吗?有个女孩居然迷糊到爱了人家好些年都还不知不觉,直到她大姐说,人家并不欠你什么,今天就算他想停止曾经无悔的付出,你也没立场去怨人家什么,是你一再地伤害了他。那时,她才发觉早在无形之中,她对那位总是默默守候她的男人付出的感情已无法衡量,不管有没有记忆,那段感情始终深植心灵深处等她发觉,于是,她再也无法容忍将他自生命中抽离,因为他与生命同等重要,但是——他会不会埋怨她老是令他伤心呢?”她抬起波光潋滟的星眸望住他。
“傻瓜,我就爱那个迷糊的女孩,就算她再伤我几次,我仍无怨无悔。。他展臂揽她入怀,低抑喑哑的嗓音道出了无尽深情与感动。
* * *
客厅中,海柔万般为难地吞着口水,低下头不敢看对面的何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