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居然带清纯的海柔去看限制级电影,这何晋平也不怕欲火焚身。
“是海柔说要看的。”何晋平好无辜。
“那么三姐,《爱在心里口难开》是谁主演的?”末了,湘柔还别有深意地瞥了孟稼轩一眼。
“杰克尼克逊。”海柔答。
若要湘柔说,她倒觉得答案是——孟稼轩,而且诠释得入木三分、丝丝入扣,演来欲罢不能,称职得很呢!
孟稼轩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困窘地避开她的视线,他不晓得湘柔何时也学会含沙射影了。
“换我、换我!”婉柔跳了出来,“《长恨歌》是谁的作品?A李商隐,B韩愈,C欧阳修,D白蜥蝎。”
哇,连选择题都出来了。
“D。”她答得麻木,“并且,是白居易,不是白蜥蝎。”
“她还会纠正我哩,哪儿不正常啦!”婉柔喃喃自语,“再来,‘人生自是有白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是上述选项的那一个人说的?”
这下成了“配合题”,叫做“连连看”。
“C,欧阳修,还有,”海柔挑起眉,“你在讽刺我吗?”
什么“人生自是有白痴”,很有嘲笑的嫌疑。
她实在受不了,“拜托你们问点有水准的行不行?”
始终静默的芷柔往前跨了一步,盯住海柔简单地轻问一句:“我是谁?。
海柔呆住,答不上来。
众人全泄气地垮下脸,又绕回问题的重心了。她记得所有已作古的、未作古的,就是记不得与自己相关的一切,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医生,你都看到了?”芷柔询问地望向一旁沉思的医生。
“是的,我都听到了,虽然她并没有回答《失乐园》是谁主演的。”
何晋平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谢谢你的幽默,我想我们好多了。”
“噢,好,那么结论是,很遗憾,我必须宣布莫海柔小姐得了局部性失忆症,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智能,例如,她知道跳楼会死人、撞车会活不了、上吊会呜呼哀哉、割腕会……”
“拜托你说点吉祥的行不行?”婉柔受不了地道。
医生清了清喉咙,“我想电视及小说你们都看很多了,能不能恢复原来的记忆,全靠你们的从旁协助及她个人的努力,我们当医生的也只能尽人事,其余就得看老天爷心情好不好,也就是说,她可能十天半个月就恢复记忆,也有可能十年八年都恢复不了。”
犹如宣判极刑,众人面色灰败。而那不肖医生,居然做完结论就拍拍屁股走人,自认仁至义尽,一点江湖道义也没有。
“别这样嘛,我又没倒你们会钱。”海柔故作轻松,试着想让气氛愉快些,只不过效果不彰就是了。
“我情愿你倒我会钱。”婉柔闷声说。
“你真的不记得我们是谁?”芷柔问。
“介意自我介绍吗,各位?”
“三姐,知不知道我是谁?”湘柔迫切地问。
“我妹妹。”
“她知道,她记得!”湘柔好兴奋。
海柔没好气地翻翻白眼,“是你自己叫我三姐,那不是我妹妹是什么?”
“那你叫什么名字?”
“海柔。”
“对嘛,你记得呀!”婉柔更兴奋,还拍掌庆祝。
“小姐呀!你们已经叫了我N遍了,想不记得也难。”
“我是你大姐,我叫芷柔,莫芷柔,有印象吗?还有她,你的二姐婉柔,虽然她一点也不温婉;你排行第三;还有小妹湘柔,潇湘的湘。”
好熟悉,又好亲密,她相信她们是她的亲人,而且感情一定很好。
“那——”她朝幽幽凝睇她的孟稼轩望去,真实的灵魂悸动在心底冲击……
“他是——”
“大姐!”湘柔飞快跳到她跟前,扯了扯她的手,阻止的意图极其明显,“由你自己判断,你觉得,他像你的什么人?”
他眼眸中的温柔令她沉醉而怦然心动,他每一个情绪反应皆直接牵动了她的心弦。当他为她落寞心伤时,她同样揪心;当他用写满柔情的目光看她时,她感到醉心,情愿永远沉溺在他温存而怜疼的凝睇中——
她的心,便是最好的答案。
遵从着内心的渴望,她将身子柔柔偎向孟稼轩,娇容深深埋进能带给她安心依赖的胸怀,好似存心让众人呆得更彻底似的,幽幽柔柔的嗓音飘了出来……
“我以前一定很爱你。”
当场,每个人都差点吓掉了眼珠子,包括错愕的孟稼轩。
* * *
够久了吧?
至少他觉得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没有人敢发出声音——也许是还回不了魂——而他决定打破岑寂。
“海——柔?!”孟稼轩困难地挤出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爱你。”她重复了一次。
他深吸了口气,平稳住心湖狂涛,微微拉开怀中的海柔,深邃的目光望进她眼底,更似要望进她灵魂深处,低低柔柔地,他一字字平稳地问:“告诉我,我是谁?”
“我……”不,她想不起来,但,她确切地知道,她的心是为他而跳动。
海柔的沉默,换来他致命的伤害。
孟稼轩闭了闭眼,因为怕她看见他眼底的泪光。
若在以往,他会为这句“我爱你”而紧紧拥住海柔,带着深深的激情狂吻她,但是如今……他满怀酸楚,一个不知道他是谁的女孩开口说爱他,却是带着全然的空白。
可悲的是,那是他深爱了十二年的女孩,而他等了十二年,她却在她遗忘了自己、遗忘了他、遗忘了一切之后才来开口,他等到的,只是遗忘后茫然的她。
该庆幸吗?他孟稼轩得到的是无法面对现实的虚幻感情,他至少还拥有空白的她。可是他笑不出来,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会觉得好悲哀、好心痛、好想大哭一场?
海柔呀,为何你总是伤我?
她好像伤了他的心?海柔望见他眼底的沉痛,困惑而心乱地张口欲言,她多么不愿见他伤怀,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根本不知他的悲愁从何而来。
可是……她却是真的为他心痛,她好想拂去他眼底的哀伤。
孟稼轩站起身来,退离病床两步和她拉开距离,“等你找回自己、找回我们的过去时,再来告诉我这句话。”然后,仓促地转身离去。
海柔心一急,开口想唤回他,却发觉自己根本叫不出来,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别……走……。她慌得落下泪来,“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不要他走……”
“三姐……”见她柔肠寸断,湘柔的小手安慰地轻拉了拉她。
怎么……会这样?婉柔敲敲脑袋,一切全乱了,和原来的一比,现在的情况更是糟上好几倍。
“海柔,你确定吗?你爱的是他?那——”婉柔望了望犹处于震惊中的何晋平,干脆一把将他拉到她面前,“那他呢?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他?”海柔抬起泪眼,“他是谁?”
“他才是你的男朋友。”芷柔道。
“大姐!”两个声音同时叫道,婉柔拍额呻吟,湘柔泄气轻叹。
始料未及的是,这话换来了海柔激烈的反弹:“不、不——你们骗我、你们骗我!我不认识他、我不要……不要——”
“不要歇斯底里。”婉柔叫道,“别忘了你现在是失去记忆的人,你不认识的不只是他,还包括了我们和你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
海柔平静下来,怔忡地望着他。
“喂,前任男朋友,发表一点感想,我头痛得要命。”
何晋平如梦初醒,跨步向前,“海柔——”
她惊疑地往后缩,迷惘的眼无助地望向其余的人,芷柔不禁心疼地轻揽她纤细的肩头。
鼓起了勇气,她怯怯地说:“很抱歉,对于每个人我都有莫名的亲近感觉,但是对你……我却没有特殊印象。”
还有什么话比这更令他心伤?他失望无语。
海柔看见他的凄苦,万般内疚地低语:“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想起一切的,真的对不起。”似乎,她总在伤害人,眼前男子的伤怀,带给她的只有歉疚;而“他”,却给了她深刻的揪心之痛。两者之间的差异太过强烈鲜明,让她完全没有质疑的空间,她的的确确爱“他”,深爱着!
她祈求地仰首望向芷柔,“大姐,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望见她嫣容浮起的醉人柔情,因为爱过,芷柔明白那代表何种含意,于是也知晓她口中所指的。他。为何。
“他叫孟稼轩,孟晋的孟,庄稼的稼,轩轾的轩。”
“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二年。”
“哇,好长的日子,难怪我对他的感情这么强烈。可是为什么……他不理我,避我如蛇蝎?他讨厌我吗?”
“他没有避你如蛇蝎,大概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为什么?他不爱我?”想到这个可能性,刺骨的疼便无由地泛起。
“不,他爱你!”这回出声的是湘柔,“这个世上除了我们,最爱你的人便是他,或者可以说,他比我们更爱你。”
“那他为什么……”得知拥有他的感情,她涌起了此生无憾的满足感。
“我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湘柔低叹,孟大哥明明盼三姐的感情盼了十二年,如今她终于开口说了这句话,为什么他却又显得这般悲苦?
她没想到当初和孟稼轩胡诌的戏言竟会成真,海柔用不着重新投胎便已失去属于莫海柔的记忆,大概自己天性就是属乌鸦的吧,以后乌鸦嘴少开为妙。
不过如此一来,他不是能和三姐重新开始了吗?根深蒂固的观念已不复存在,他可以拥有全新的三姐,虽说这么想有些不该,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眼前海柔的认知似乎和以往大相径庭,有如天壤,她满脑子的孟稼轩,所有的心思全悬在他身上,全然忽略了那个“据说”是她男朋友的人。
“我说莫海柔,何晋平好歹也是你的男朋友,给点面子,多少关心一下好吗?”婉柔发觉她这三妹的思考模式好像有些本末倒置了。
何晋平?他吗?海柔这才察觉到自己真的全然忽视他了,仰首望去,只见他笑得苦涩。
“好了,所有该让你知道的全都说了,至于这两个男人对你是何意义,我们无法代你下定论。稼轩对你如何,我们说了未免主观;晋平在你心中的地位又是如何,这也只有你清楚。不要问我们,问你自己,这一次,别再盲目下去了,想清楚你要的究竟是什么,好好定义他们在你心中的地位,而这回,你没有错的权利。”
“二姐……”海柔讷讷地望着她。
“同意我的话吗?”婉柔望向何晋平。
这意思便等于说,要让海柔重新在两个男人之间作取舍。
“海柔有认清谁才是真爱的权利,我能说什么?”何晋平苦笑。
“那好,海柔,你懂了吗?”
“我懂。”不论以往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如今她会认真地看清自己的心。
第六章
因为湘柔还要上课,所以芷柔和婉柔先送她回家,在家中陪伴她,以免一人守着偌大的空屋,胆怯的湘柔会害怕,医院方面有孟稼轩照顾海柔,她们很放心。
湘柔上床休息后,芷柔来到婉柔房间。
“婉柔,我能进来吗?”芷柔敲了敲房门。
“反正没有藏男人,不怕你看。”婉柔随口答。
“女孩家说话正经点,也不怕人笑。”芷柔轻声斥责,在床边坐了下来。
“有什么关系,现在是民主时代,人人有言论自由,又不是生在古代,随便两句话就被冠上淫荡的罪名。”她耸耸肩,合上手边的书搁在床头。
“我跟你说正经的。”
“好啦。”婉柔敛去嬉笑,“你想和我谈海柔,是不是?”
芷柔直接切入主题,“你在医院时为什么这么说?又不是不知道海柔如今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正常判断,你想让她迷迷糊糊地作下可能会懊悔一生的决定吗?”
婉柔若有所悟,“我想那个孟傻瓜的想法可能和你差不多,以为茫然的海柔不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才会急欲逃离她。”
“你知道就好,以前海柔选择的不是稼轩,又怎可能在失去记忆后的几个小时内爱上他?而你非但不阻止她,反而火上加油。”
岂料,婉柔却不以为然地摇头,“不,大姐,我的想法和你不同。”她沉吟了一会儿,语带深意地抬首问:“你真以为——以前的海柔不爱稼轩?”
芷柔愣了愣,“我怀疑过,但……”
“对嘛,你也不相信她对稼轩没有丝毫情意。”
“但事实上海柔的选择不是他呀!”
“别再提选择,那都已是过去式了。事实上,我始终对海柔之前的决定抱持质疑的态度,她对何晋平明明没有那种撼动心灵的感觉存在,真正的事实,只证明了海柔心底的那个人是稼轩,否则她不会遗忘了一切,却仍舍不得抛去对稼轩的感情。海柔盲目,稼轩盲目。但我们不能跟着盲目,大姐,我相信你也认同我的想法。”
芷柔低敛着眉,轻叹道:“若真有深情存在,何以十二年的时间分毫不察,完全无法看清自己的心?而在失去记忆前,她要的是何晋平,失去记忆后却——你教我如何不但心?我没有你的洒脱乐观,我不得不去想,要是恢复记忆后,她也一并拾回了对何晋平的感情,那……一切又乱了,你明不明白?所以我才会希望若真要抉择什么,也得等海柔恢复正常的判断能力,孰重孰轻、是取是舍,才能明确判定。”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换个方向想,你我都相信海柔对稼轩有情,却始终无法面对自己的心,却在失去了记忆之后坦然承认,这是为什么,你想过吗?若要我说,我猜,大概是因为十二年来的想法,使她根深蒂固地认定稼轩是大哥,就算有再深的情,也因这么一个盲点而困囿住,而如今,她没了以往的记忆,等于说除去了那深植心中的观念,使她自然而然地便领悟了自己的情感归属,就像一名婴儿,饿了会有吃的渴望,不舒服会以哭声来表示,所有的情绪反应会直接地反射出来,没有记忆,就没有顾忌,海柔便如这个小婴儿一般,再无任何因素能左右心底深处的冀求,也就是说,她如今的抉择最真,这才是她所要的,这么说,你该懂吧?”
芷柔沉思了许久,忽而,她如释重负地轻笑出声,“不愧是名作家,分析情感头头是道,我都无话可说了。”
“哪里,见笑。”婉柔顽皮地回道。
“大姐、二姐。”娇柔的嗓音自门口传来,两人同时望去。
“咦,湘柔,你不是去休息了吗?”
“在想二姐的话,睡不着。”
“哦?湘柔来,”婉柔招招手,挪了个位置与她分享床铺的温暖,三巨头的会议正式开始,“二姐说了什么伟大的至理名言,让你这么崇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