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当姐姐的对望一眼,芷柔决定尊重一下小妹的意见,“那你觉得呢?”
“我赞成二姐。”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我记得孟大哥说过的话,如果三姐永远记得孟大哥是她的哥哥,那她就算爱他,也会一直无法发觉,因为对他的感情,三姐会一直坚信那是兄妹之情,傻傻地不会想到其他,那孟大哥就只能伤心一辈子了。”
婉柔不住地猛点头,用力地鼓掌喝彩,“湘柔好棒喔!二姐崇拜你。”
“正经点啦!”芷柔啼笑皆非地白了她一眼。
“本来就是这样嘛!”婉柔噘着嘴喃喃道。
“你们不觉得三姐和孟大哥真的很相配吗?没在一起真的好可惜。”
“对呀、对呀!”婉柔猛点头,搞不好接下来又有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要上演,呵呵!她的小说题材又有望了。
“莫婉柔,你笑得好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芷柔瞪着她,“好歹海柔也叫了你二十年的姐姐,你不会为了小说而出卖自己的妹妹吧?”
“工作至上,妹妹算什么?就算将姐姐也算计在内我也无所谓。”
“莫、婉、柔!”芷柔不敢置信地叫,“你有这个狗胆就再说一次!”
“听到了啦!”婉柔闷闷地掏着耳朵,不小心瞥见湘柔抿着小嘴偷笑的模样,她不禁气呼呼地瞪着小妹,“见我被削,你很爽是不是?”
芷柔一听,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要在湘柔面前说粗话。”
婉柔的反应,却是撑着下巴盯住她轻快的笑颜,“好久没看你笑了,大姐。”
芷柔一愕,轻别过脸。
“你还是忘不了他吗?”婉柔低低轻问。
“你不懂,婉柔。虽然你写尽缠绵悱侧的爱情故事,但是真正走上那么一遭,那刻骨铭心的感觉却不是纸上谈兵的你所能体会的。”
“所以你就打算为了一段逝去的爱情而埋葬自己一生的幸福和欢笑?”婉柔不苟同地叫道。
“我的幸福和欢笑,已随着他的离去而消逝。”芷柔幽幽低语,镜片下的明眸泛起晶亮水光。
“见鬼了,又是这句话!”婉柔挫败而气闷,“真希望你能和海柔一样失去记忆,也许忘却了过去,你才能重新追求幸福。”
这女人和海柔一样有心结,就算有再令她心动的男人,她也会固执地死守着过往的回忆,不愿再为任何人打开心门。
“二姐,你这咬牙切齿的气愤模样,会让我以为你想狠狠敲昏大姐,让她也失去记忆耶!”湘柔说出了心中的感觉。
“呵呵、真是个好主意。”婉柔很假地干笑两声,自齿缝间进出声音来。
“你们别闹了,这话题很无聊,我去睡了。”
“喂、喂、喂!”婉柔在后头猛叫,芷柔却头也不回地“抛弃”她。
还是湘柔最好了,都不会遗弃她。“湘柔乖,二姐最疼你了,今天我们就‘相依为命”,一同相拥而眠如何?”
“你别闹了,这话题很无聊。”湘柔如法炮制,照本宣科地学着芷柔说,然后也很无情地离她而去,徒留婉柔和合上的门板大眼瞪小眼。
没大没小,她可是她的二姐……
世界真的变了,连湘柔都欺侮她,她不禁要自问:我招谁惹谁呀?
* * *
病房内的气氛静得怪异,也令孟稼轩如坐针毡、心绪不定。
他默默坐在一旁看书,因为只有他们两人,使得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美其名是陪伴她,但他实在不晓得如今的两人还能说些什么,于是自始至终皆不发一言地看他的书,但其实他也知道,那些黑压压的文字在脑海跳来跳去,不曾组合成任何一段有意义的句子,换句话说,他只是不知所以然地翻着再翻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进去些什么东西,只因前头那始终不曾离开过他身上的专注凝望。
噢,天!她为什么要这样看他?看得他心慌意乱、神思恍惚。
他换了个姿势,侧过身去,避免目光与她不经意地接触,因为她眼中的缕缕柔情令他心乱。
然而,海柔也只是偏偏头,更为深切地凝望他出色的侧容。
孟稼轩闭了闭眼。这简直是一种酷刑,挚爱的女孩就在眼前,而他却什么也不能表示,反而要故作镇定,平静地回应她不加掩饰的款款爱恋……老天爷呀!他还能撑多久?
他不想当君子,也不期望成为柳下惠,他要的一直只有她真挚的感情,为什么会演变成今日取舍两难的折磨?
“这一页你多看了二十分钟。”海柔突然出声,吓得他回过神来。
“你……”孟稼轩再也无法忍受,蓦地合上了书,走到窗前深深吸了口气。
天晓得他多想仰天尖叫,如果不是怕被当成疯子和吓着海柔的话。
“稼轩?”她柔柔轻唤,小脸藏不住关切。
这也是一个明显的不同,她改口喊他稼轩,虽然芷柔告诉过她,以往她是唤他孟大哥。
她不要,她说,他不是她的大哥,也不要他当她的大哥,于是坚持喊他的名字。
孟稼轩没有回应她,她只得轻声说:“人家要吃苹果。”
除了“感情”之事,她要求什么,他无不依从。
果然,孟稼轩回过头,盯了她一会儿,走到床边坐下,拿起苹果静静削着。
海柔还是兴致不减地注视他。
终于,孟稼轩先受不住,“为什么这样看我?”
她回他甜甜一笑,“我喜欢看你,就算只是静静看着,我也觉得好幸福、好满足。”
心口一震,他差点割到手,还好闪得快。
他故作沉静地别开眼,继续削着苹果。
“为什么不说话?我不相信以前的我们会这样。”
孟稼轩深吸了口气,“你要我说什么?”
“告诉我你爱不爱我呀!。
动作顿了顿,他切了一片苹果递到她唇边,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你爱的是晋平。”
“我很清楚谁才是我真正深爱的人,所以也不需要你来分析我的感情,我只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这还用问吗?他的爱,全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还想他再补充什么?他心底的痛苦与煎熬吗?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选择了平淡的一句话:“我不接受一个忘了我的人来说爱我。”
海柔震愕地呆住,瞪大了眼望他,“你……你恨我?因为我不该连你也忘了?”
因为低着头,所以海柔也没瞧见他眼底的惊诧。
她……想到哪儿去了?他的意思是……
唉!所有的矛盾与愁苦,全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维持着切水果的动作,没多加解释什么,他们之间,也无法再用言语解释。
原来……原来如此,他的沉默令她误解得更为彻底,海柔咬着下唇,任凄楚的泪水弥漫,漾得明眸一片水光迷蒙。
当他抬起头想将切好的苹果递给她时,才发现她的两行清泪已滑落双颊,他见状一惊,忙放下水果关切地追问:“怎么了?头又痛了吗?我去叫医生——”
他正欲起身,却见她拉住他,泪眼瞅住他问:“既然恨我,又为什么关心我?”
“我……”
“对不起……我愿意为你而努力,但请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伤你的心,我会想起你,一定会的,原谅我好不好……”
楚楚堪怜的她,看得孟稼轩心如刀割,情难自已地伸手为她拭去泪珠,“傻丫头,我几时恨过你了?这些年来,为你所付出的全世界都明了,怎么你永远懵懵懂懂,完全不了解我的苦心?”
听他这番话,得知他对她的用心,虽然未提一个情字,短短几句话却胜过全世界任何动人的情话词藻,她带泪绽出微笑,紧紧握住颊上温柔的大手,“我好爱你——”
孟稼轩浑身一震,如遭重击般神色一变,僵硬地抽回手。
“稼轩!”她知道他又想逃避,及时拉住他的手臂急喊:“为什么?如果对我有心,为什么一再躲我?既然不怨我暂时忘了你,又为什么不肯面对我们之间本来就存在的感情?你究竟在顾忌些什么?怕我不够爱你?还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海柔!”他痛苦地低喊,“不要逼我好吗?现在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将来你会后悔的,你爱的是晋平,我不想当个趁虚而入的小人,再不放开我,我不保证我的理智还能维持多久。”
压抑着痛楚的嗓音,道出了他满怀的悲苦,他握紧双拳,挣扎地闭上了眼。
她为什么不想想,如果将来她的爱随着记忆的恢复而消逝,届时他将情何以堪?他要的,不是这样一段虚浮的爱呀!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他孟稼轩在海柔的世界中又将被定位于何处?她茫然,他又何尝不是,这般两难的撕扯煎熬有多难受她明白吗?她何忍再加深他的痛苦?!
“原来,你还是不相信我。”海柔幽怨地低语,“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是爱你的?”
孟稼轩深深吸气,试图平抚胸口纠结的疼,毅然抽回自己的手,“带着我们的过去,带着以往的莫海柔,当着我的面说。”
然后,他转过身去。
“过去、过去!每个人都逼我回想过去,过去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没有过去,我还是可以和你共谱未来呀!”海柔激动地朝他背影叫道。
以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幽然低语:“没有过去,又哪来的未来?”
海柔一怔,哑然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下床绕到他面前,仰首认真而专注地望住他,“是不是只要我找回过去,你就愿意接受我?”
他深深凝在她,良久,轻点了一下头。
“好。”她毅然允诺,“为了你,我愿努力,至少,让有你的十二年岁月不再空白。”
“海柔!”他喉头发热,难以成言。
海柔不让他有机会拒绝,做了今晚以来一直渴望的事——投入他的怀抱,深深地将脸庞埋入他的胸怀。这里,才是她永远的栖息所,也是惟一不悔的依靠。
不论以往或未来。
他无声叹息,选择了放纵这一次,将她密密纳入自己的柔情之中。
* * *
头上的伤口拆了线,医生宣布海柔可以出院,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来迎接海柔出院,这是除了她刚醒来那一回外,再一次看到一堆人又集合在一起——住院这段时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来探望她的时间自然也就不一致。
孟稼轩在办出院手续,海柔枯坐在病房中看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地闲聊,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姐妹真的可以和三姑六婆划上等号。
“莫婉柔,小心隔壁病房的人告你妨碍安宁。”海柔很好心地提醒。
“哼,这你就不知道了,莫海柔。像我这么可爱大方的女孩,谁舍得告我?他们还得庆幸自己上辈子有烧好香,才能听到‘此语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妙语如珠呢!”
原来作家除了有出口成章的本事外,还必须兼具脸皮厚的特质。
“才怪,看着吧,马上就有人来抗议了。”
话音甫落,敲门声同时响起。
众人呆了呆,“不会吧?”
“怎么啦?”孟稼轩推门而入,瞧了瞧静谧无声、面面相觑的场景。刚才不是还闹哄哄的吗?
“去你的!”众人异口同声地朝他叫。
他招谁惹谁啦?孟稼轩一头雾水,脸上写了大大的“无辜”二字。
海柔咯咯轻笑,“别理他们。”
“手续办好了吗?”芷柔问。
“嗯,可以走了。”
何晋平走向海柔,未料她也同时起身迎向孟稼轩,这一走一避中,众人又困窘地呆住了。
海柔察觉自己造成的尴尬,她并无意让任何人难堪,于是歉疚地低垂着头,“对不起。”
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
何晋平挤出一抹笑容,勉强算是解除僵局。
海柔怯怯地跟在孟稼轩身边,抬眼看他面无表情的俊容,扯着他的手悄悄低问:“你在生气吗?”
他默默无语。
他们之间有个何晋平是不容逃避的事实,海柔一日不“清醒”,谁也不晓得谁才是她的真爱。他该提醒自己,不可太过沉溺,短暂的相属,不代表一辈子的拥有。
回程路上——甭说,海柔一定是坚持坐孟稼轩的车——她不止一次逗他开口,无奈他就是铁了心地沉默,任她大唱独脚戏。
“你再不说话,我会以为你在吃醋。”海柔气呼呼地说。
然而,他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专注开他的车。
“孟、稼、轩!”
气死人了,他居然说不理她就不理她。海柔双手环胸生着闷气。
这娇憨的模样,倒是逗笑了孟稼轩,每回他惹得她又嗔又怨时,她就是这个表情,没想到丧失了记忆,这特质仍没跟着消失。
咦,笑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仍是很开心。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以后不要老皱着眉头。”
她以为他喜欢皱眉吗?若不是为了一个令他爱疼了心的女孩,他又怎会满怀愁苦。
“你不是希望我早点恢复记忆吗?那就别装酷,说点我熟悉的事,搞不好能帮助我想起什么也不一定。”反正为了引他开口,她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而她也用对了方法,成功地让孟稼轩开口:“你想知道什么事?”
“都好啊,首先,我很好奇你的名字,稼轩……好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记不记得南宋某词人的一首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是辛弃疾的《丑奴儿》吧!怎么样呢?”咦,等等!“辛弃疾好像自号稼轩居士嘛!你什么名字不好取,干吗盗用古人的智慧?”
“反正没有版权。”他耸耸肩,“我母亲以前为了胎教,在怀我的期间猛读唐诗宋词,连做梦都还会喃喃念着:‘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所以啰,父母便直接给我取了这个充满文学气息的名字。”
“结果这个胎教究竟有没有成就你一身才情?”
孟稼轩瞥了她一眼,“少用不屑的眼光看我,以前那个叫莫海柔的女人可是对我崇拜得一塌糊涂。”
尤其在他向她解说课业上一道道难解深奥的问题时,她更是一副“世界上没有人比孟大哥更伟大”的表情,闪着崇拜的眸光往往看得他哭笑不得。
“你以前一定很疼我。”她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到现在你还怀疑这一点,那就未免太没良心了。”他随口说,将车子停在家门前。
看情形,芷柔和晋平好像还没到。
“走吧,我们先进去。”他拿出钥匙开了门。
“这是我家还是你家?。
“你家。”他率先走上阶梯,挑出另一只钥匙。
“那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他一顿,简单答道:“芷柔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