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和予洁的轻视羞辱,肯定让她很难受,她是自尊心这么强的人……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如果成绩真的可以代表一切,那,我要帮她争回这口气。
而事实也证明,我猜的没错,她之前并没有尽全力,因为这一回段考,她赢了予洁。
我恍然明白,她不尽全力,为的是保护自己。
说不上来那一刻的心痛,胸口揪得好紧、好酸。我们给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让她时时刻刻,都必须小心地自我保护?
带着对她的痛怜与不舍,我问了出口:「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
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
而她,只是要求我带她出去玩。
这么卑微、这么渺小的一个愿望,她却投注了过多的渴求。
这个家,让她透不过气来,我想带她出去走走。
淡水到阿里山,日落到日出,她明白,我安排这样的行程,背后所蕴涵的深意吗?那是一种无言的承诺。
我会守护她,朝朝暮暮,不离不弃。
短短两天两夜,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因为身边有她。
没了束缚,我可以释放深藏在心底的关怀爱怜,这是第一次,我没有顾忌地表现出对她的好。
她也很快乐,因为这两天,她的笑容没有断过。
回程途中,她沉默异常,我想她是累坏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一直留意着,在她睡着之后,我怕她着凉,小心扳开隔在我们之间的扶手,起身将内侧的冷气口关闭,再拿出外套帮她盖上。
她真是睡糊涂了,居然一路睡到我腿上来,这在平时,倔强独立的她绝不会如此,但我并不排斥这个甜蜜的意外,事实上,我希望这趟路永远没有终点。
我看她累到连站的力气都没了,拦了计程车只想让她快快回家休息。
司机误以为我们是情侣,但我说:「我们是兄妹。」
是的,目前为止,我们最多只是兄妹,但是我希望不久后的未来,我们不只是兄妹。
※※※
多么熟悉又似遥远的一双眼……
那一记凝眸,瞬间令我胸口紧得无法呼吸。
我无法思考,无法动作,看着她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
她张了口,没发出声音,目光定定的停留在我身上,清眸水光闪动。
「海、海宁……」我不晓得我是怎么发出声音的,艰涩地喊了出口,这个在我心底埋得太深的名字,这个——曾经牵动我所有爱恨情愁的名字。
「是你、是你、真的是你……」
声音很微弱,必须要凝神细听才能捕捉。
「是我,我回来了。」
她伸出手,又僵在空中,胆怯似的。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定定的与她对望。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这回的声调平稳多了,虽然还是隐隐带着颤抖。
「昨天早上。」我本能回答,还处于乍然重逢的冲击中。
「昨天、昨天……」她一直低低重复。「你回来了,却不愿意见我……」
「不是这样的!我本来就打算和可薇吃完饭就……」我打了住。要命,我在说什么啊!
「你见过宋可薇了……」
她脸色有点苍白,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回来,最先见的人不是她……
「海宁,你别多心……」我只是还没整理好,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
「嗯?没关系啊,我又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她扬起笑,口气轻快起来,但,我盯着的不是她唇畔的笑意,而是眸底未退的水光。
「真的不要紧吗?」
「嗯,不要紧。」
我看了看周遭,问她:「你一个人?还是约了朋友?」
她摇头。「那不重要。」
「那你吃过了没?要不要——」
她还是摇头,视线没有离开过我。「不重要。」
我笑了。「那什么才重要?」
「陪我走走,好吗?」
「逛逛淡水老街?」海宁偏爱淡水小吃,我料想她该还没用餐,她呀,一向不大懂得照顾自己。
我们沿着堤防,漫步离开渔人码头,阵阵海风送来几许寒意。
「入冬了——」我想起她一向最怕冷,不知道她今天穿得够不够暖。
「是啊!到昨天为止,你一共离开台湾一千一百九十五天。」
我讶异地偏头看她。
她怎会记得那么清楚?
有些什么被勾动,我赶紧压了下来。
「你——过得好吗?」
「还好,白天在学校教书——叔叔有告诉你,我现在在一所国中任教吗?」
「还没谈到那么深入,你不介意由你自己来告诉我吧?」
「那晚上一起吃饭?」
「可以啊,到哪里吃?」
「我家。我煮给你吃。」
我差点绊到地上的空铁罐。
「你确定?」我开始干笑,因为我胃药还没买……
「你的表情羞辱了我。」
「我道歉。」如果道歉就可以免于一死的话。
「我接受,但我还是要煮。」她道。
「海宁……」我欲言又止,思忖着该怎么告诉她,生命诚可贵的道理……
「不要摆那种表情啦!我现在厨艺还不错。」
「……噢。」我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怀疑的成分。
「每天除了上班,突然觉得时间多出好多,就试着去学一些以前没碰过的东西,不让日子太空洞。」
会觉得时间多到心慌的人,通常因为寂寞;而寂寞,通常因为心灵没有寄托。
她找不到生命的重心吗?
「听起来有点小糟糕。」
「那你呢?这么长一段时间,一定去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美景吧?」
「是很多,你要我说哪一部分?」
「那一定也看过不少美艳热情的西方佳丽,一定很容易有艳遇啊什么的……」
「的确。西方人的观念比东方人来得开放,那种短暂浪漫的异国之恋,发生机率高得离谱。」我没多想,纯粹就事论事。
「听说——外国女孩,几乎都把一夜情当作家常便饭的事……」
她迟疑的声音飘入耳畔,我神情僵了下,想起分离前,那场伤痛的争执……
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是把我看成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吗?那我还能说什么?一个人的人格,是来自于信任,而不是解释。
「予默,我没那个意思……」她大概也和我想起同一件事,心急地想要解释。
「你没说错什么啊!外国的一夜情是很常见啊,单身男人长时间处在那种环境,要还能守身如玉,恐怕会被笑不是男人了。」我轻笑着打发过去。
「……噢,是吗?」她跟着挤出笑声。「哪一段最香艳,说来听听?」
「你想听哪一段?」我随口应了句。
「还有很多段啊?真是艳福不浅唉哟!」听到身旁传来痛呼声,我停下脚步看去。
路旁的店家招牌太低了,她整个人撞了上去,现在正抚着额头惨叫。
「怎么了?我看看!」拉开她的手,掌心沾着血渍。
「糟糕,流血了……」我发表我的观察结果。
「好痛……」她哽咽着说,眼泪一串又一串的掉。
一见她哭,我也慌了,忙着抽出来的面纸,不知道该先擦她的眼泪还是血迹。
最后我决定先按住伤口。
「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招牌那么大一个你居然没看到。」
「……真的好痛……你知道吗?」语调透着委屈,她并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泪水接连着滚落颊腮。
她也不管伤口,就将脸埋进我的胸膛。
我僵愣着,不知该安慰她好,还是任她哭,双手迟疑着无法给她一记拥抱。
「我不是故意的,予默……」她哭得很伤心,语调严重不稳。那种闷闷的哭法,比放声痛哭更让人揪心。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人会故意去撞破头吧?
但是我不懂,需要哭成这样吗?
「有这么痛吗?」那是肝肠寸断的哭法。
这并不像她。
小的时候,不过就因为她喊了我一声哥哥,予洁觉得独占权利又被瓜分了,失手害得她撞破头,那么小的年纪,她一滴泪都没有掉。那时的伤,可比现在严重多了。
我怎么也忘不掉,她睁着大大的眼,忍着眸中闪动的水光,不在众人面前哭出声的模样。记忆中,看到她在我面前毫无防备的落泪,就只有三次。
一次是她的初恋男友背叛她,令她伤心欲绝。
再来,是机场离别,她泪眼凄伤与我遥遥相望。
最后一次,就是现在。
「别哭了,我们去医院。」
她只是摇头,两手紧紧地缠抱我的腰,埋在我怀里的头不肯抬起。「我想回家……」
「好,那我送你回家。」
等了一分钟,她还是没放开我。
我知道她仍在哭,胸前的湿意持续泛滥。
「海宁?」
「对不起……」她声音破碎,痛苦地,挤出这句话。
我想我可能听错了。
撞伤的人是她,她向我道什么歉?
「我……好累……」
「什么?」中间有一段模糊,我没听清楚。
她说她什么好累?
第一幕 卷四
永远是——以柔情密密织就,等待蛹化成蝶的爱情,舞出斑斓光辉
我等她,等得很累。
从她五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三个年头。
单独与她共游回来后,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压抑真实的情绪了。
于是我决定,就等她到联考完,届时,无论如何,我都要认认真真的,把我的心意告诉她。
我们的关系比起从前的疏冷,已经改善很多了,她会对我笑、对我撒娇,至少在这个家中,她对我的态度比其它人特别,她并没有防备我。
这令我安心。
而我对她的实力也有信心,我等着她来当我的学妹。
没料到的是——她联考时竟严重失了水准!
是考前那一晚,我们之间的不愉快所造成的吗?
到现在,我还是不懂为什么。
只记得她当着我的面,喊出那一句——「程予默,我讨厌你!」
她南下求学,似乎已成定局,将我原先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但是我没有阻止她,我比谁都清楚,只要待在这个家的一天,她就永远无法用力呼吸,畅所欲言,为了她好,我选择放手,让她海阔天空,展翅高飞。
即使,我有多不舍,难受的失眠了好几晚。
她下高雄的前一天,我整晚无法合眼,几度起身看着她的房门发呆。
她起得很早,但是一夜没睡的我比她更早,我送她去坐车,帮她买了早餐在车上吃,舍不得她饿肚子。
她一直催我回去,但我太珍惜这有限的共处时光,往后她一人只身在高雄,她懂得照顾自己吗?会不会吃饱睡好?遇到困难,谁来帮她?
她一定觉得我很烦吧?
我是真的放不下她啊……
只是,我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种状况——上车前,她突然回身,吻了我。
我整个人彻底傻掉!
这是什么情形?我在作白日梦吗?
一晚没睡,可以让人精神恍惚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不不不!这不是错觉!她唇上的温度是真的,她柔柔软软的触觉也是真的!
所以——所以她吻我当然是真的,天!这是我的初吻耶!而且吻我的还是我爱惨了的女孩,我居然只会愣在那里冒充国父铜像。
真是太差劲了!我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重来,重来!再NG重来一遍,这回我会狂热地回吻她!
问题是——时光不会倒流,人生没法NG再来,而我也没有热吻她的机会。
她放开手,上了车,我才回魂。
其实,只要她再多给我一秒,我就会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放手。
去他的高雄,去他的统联,我很吐血!
我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也有好多话想问她。
那个吻……算是一个承诺吗?她要我等她,是不是呢?
我也是在那时,才想起百密一疏,居然忘了给她准备一支手机,不然现在就可以一通电话直接拨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大喊:「I love you」了!
我懊悔在她走前没有及时对她说清楚,我早就该表白了,干么在得知她要去高雄读书时,担心她走得不安心,为了让她无牵无挂的去追寻她想要的一切,自己吞忍下一切?
这一等要再等四年耶,我圣人啊?情操那么伟大,谁会颁奖给我?万一这当中杀出个什么程咬金把她给追走了,圣人不变猪头?
更吐血的是,她每次打电话或者回台北,我不是在洗澡,就是刚好和嘉颖、可薇去中部玩。
我发现,老天爷大概是对我很有意见,存心玩我。
早知道就不理赵嘉颖那馊人出的馊主意了,他要追可薇干我鸟事?为什么我要去陪衬插花?还有脸说我不去,可薇也不可能去。
那现在是怎样?你把马子还是我把马子?要是这一趟中部之旅,没增进他和可薇的感情,反而增进了我和可薇的感情,他就等着挖个洞把自己给埋掉吧,白痴加三级!
我可是全心全意对海宁的,一点都不希望沾惹无谓的桃花债。
为了些无聊事一再错过海宁,我已经呕到最高点了。
一个月、两个月、两个半月……唉,算一算,统联站一别后,我也将近三个月没见到她了。
而离开海宁的我,也立即被浓浓的思念所吞噬……
海宁,你还好吗?
台北天候转凉了,你所在的高雄又是什么天气呢?
在台北的我,好想你……
※※※
海宁坚持不上医院,只好由我替她消毒、上药、包扎。
并不是真的严重到撞破头,血迹是被招牌锋利的边缘刮伤的,所以应该没有脑震荡的顾虑。
不过额头撞出一个肿包倒是真的。
我帮她推揉,她枕卧在我腿上,初时我有些许愕然,但她神态自若,反倒显得我太敏感了。
桌上摆着一盆热水,我手里拿着毛巾,她躺在我腿上,我斟酌力道,以热毛巾帮她推散那块瘀血。她大概是哭累了,或者我的推揉舒服过了头,她的眼皮愈垂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