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默忍无可忍。「是不是不看见她,妳就会气消了?那好,海宁,过来。」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在那时,我是没其它选择的。
他带着我到附近的麦当劳,点了两杯可乐和一份薯条,递来一本童话故事书给我,接着就静静看他的书,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他很少搭理我,所以那时的我,也从不觉得他的举动是在维护我。
回到家时,通常都已经风平浪静。
又例如,有一回我不小心迷路,也是他找到了我。
我不知道他是找得辛苦,还是刚巧路过发现到我,在那个家,除了叔叔之外。我就算消失也没人会在意的。
那晚,他牵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月色很亮,我感觉到他的温暖透过掌心传递给我,不可思议得让我感到好安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总会下意识里躲进他的书桌底下。在那时,小小的心灵里面,总觉得陪着他在麦当劳看书时,才是最安全稳定的一段时光。
再例如,他是我钢琴的启蒙老师虽然我这个学生很令他蒙羞,直到现在都还不争气的停留在只能零零落落的弹完一首「小毛驴」。
我弹得很想死,而听的人则是生不如死。
那架钢琴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那好象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如果他讨厌我,不会这样对我的,是不是?
现在想想,虽然他很少主动对我说什么,但是对于我的叫唤,他必然会响应,从不曾置若罔闻。
我卷坐在沙发上,凝视着他沉迷于琴音的俊雅侧颜,晕柔的灯光包围着我们。他知道吗?当他弹琴的时候,胖中散发的自信光芒,有多么震慑人心‥我恍然明白,原来我真正眷恋的,不是他悠扬的琴音,而是他那抹教人痴迷悸动的风采‥升上高三后,更为明显的升学压力,以及每天接踵而来的大小考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差点精神错乱。
这个时候,我就忍不住要埋怨自己这颗脑袋太二百五了,瞧瞧予洁,每天神采奕奕地和不同的男生约会,混得不象话,成绩却依然名列前茅,对她而言,考试彷佛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也许程家人天生就是块读书的料吧!晚上用完餐,难得没有口水战配饭吃,大伙儿在客厅看电视、吃水果,就忽然谈起了这个话题。
「海宁,妳学校的课业还可以吧?应付得来吗?」程叔叔关心地间我。
「嗯‥‥还好吧!」我答得模棱两可。没办法,成绩没人家顺眼,哪敢吭声?
「有把握上好一点的学校吗?要不要我给妳请个家教?」
「啊?不、不必麻烦了吧‥‥」我可不想让婶婶又发飙。
「哼、哼…还请家教呢,我们予默、予洁可没那么好命。」
没发飙,但是冷言讽语也好不到哪里去。
「妳说话非得那么尖酸刻薄吗?予默、予洁的成绩一向不用我们操心,海宁则需要多一点的关心,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大家都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演变了吧?
我在心底叹气,哀悼暴风雨前的宁静即将终结。
「那是我儿子、女儿争气,哪像你捧在手心的那个小祖宗,也不晓得是谁的种?
「对不起,婶婶,让妳操心了。」我急忙接口,不想让她再翻旧帐,这一翻会直接由盘古开天地的新仇旧恨一起翻起的。
「无聊!妳吃饱撑着啊,又在说什么疯话?」
既然知道吃饱撑着,叔叔又何苦与她一般见识?你们吵不腻,我听到都会背了。
「真的不用了,叔叔。我的功课自己会当心的‥‥」
「别理她,海宁。我明天就给妳请家教。」叔叔很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拍案定板。
「叔叔‥‥」这种态度,不是要气死熔璇吗?
「爸,你确定给她请了家教就有用吗?」程予洁居然斜眼看我。
什么话嘛,我再怎么烂,也都还在全班前五名内,哪有妳说的那么没救?
「予洁,妳也不必太自负,全班第一名不算什么,有本事就向你哥看齐,下回考个全校第一名给我看。海宁如果有心与妳一较高下,未必办不到。」叔叔说。
程予默挑了下眉,不吭声地继续吃他的西瓜。
厚……这家伙,还真懂得明哲保身,繁花绿丛过,片叶不沾身!「哥哥我是没话讲啦,但是海宁嘛?爸,我跟你赌啦,就算你给她请一百个家教都是没用的。」
乎乎乎!这话就有点过分了哦,暗喻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啊?分明把人瞧扁了。
「听到没有,还不如省了这笔钱,给我们予洁添嫁妆。」连婶婶都用鼻孔哼人。
要说我不呕吗?才怪,我当然呕,问题是,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刘佳贞,妳不要找喳,我们家哪差那一点钱?」
这倒是实话,以程家的经济状况来说,小小家教费只算九牛一毛,予洁随便血拚一件衣服就不只了,谁都知道婶婶只是藉题发挥。
眼看战火又要挑起,我正想张口…
「如果我来教呢?」
我声音卡在喉咙里。
不只我,叔叔、婶婶,还有予洁,都微张着嘴,用错愕的眼神看着程予默。
刚刚真的是他在说话吗?还是幻听?
不可能每个人都产生一样的幻听吧?那就是真的砖?
「妈妈不想请家教。好,那就不请,我来教海宁。爸爸不是要予洁向我看齐吗?这样谁还有意见?」程予默从容不迫地抽了张面纸擦手,一字一句缓慢沉稳地说着。
哇!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哩!瞧瞧每个人的表情,活似被雷劈到,完全哑口无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婶婶连续张嘴、闭嘴,重复了三次,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可笑模样。
「哥。她很笨耶,你干么要为她浪费时间?」程予洁不服地娇嚷。
「我从不做浪费时间的事。」他的声音还是轻轻淡淡的,没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
「你不要白费工夫啦,她哪有可能赢得过我?」
哟,口气真不可一世。
「就冲着妳这句话,我若不代替爸和妳赌上一赌,榜首招牌反倒是浪得虚名了。」
「程予默…」我惊讶地望佳他。
他玩真的啊?敢情是被惹毛了?
他抬手阻止,没理会我,目光定定的和予洁对视。
「予洁,妳怎么说?」
「好啊!输的人就要没有怨言的答应替对方做一件事哦!」
「一言为定。」他轻吐了口气。「海宁,妳都听见了?」
是啊,还听得一清二楚例!我傻傻点头,还没反应过来。
经予洁一晚的挑拨下来,我体内的倔傲因子早就被挑起了,但是程予默呢?
他对这类习以为常的家庭纷扰,不是一直都置身事外的吗?我可不以为,他会因为予洁的三言两语就沉不住气,跳出来呛声‥‥我说了,他这人是八风吹不动的,就算他爸妈激战到拆房子,他顶多就换个地方站而已。
今天甚至还没正式开战呢!而且,这是他头一回站出来正面挺我上,算挺我吗?他只是拿我当赌注而已: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并不合乎他的个性,他一向低调内敛,不是那种会赌气的人,他没那么幼稚。
他今晚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线?这么想不开?
第一幕 卷二
程予默玩真的!
几天之后,我发现了这一点。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测试我的程度到哪里,掌握了实际情况之后,他又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拟定课程表,针对我比较弱的部分加强指导。
早该知道的,程予默不说虚妄之言,讲出去的话,就有绝对的毅力去实行。
我发现,他读书很有一套,死板的数学公式到了他手上,自有一套灵活运用的法则。
他不会急着教我怎么解题,而是先看我怎么解题,然后顺着我惯用的方式,抓出我的盲点加以指正。
他有他的逻辑归纳,绝不是死读书的人,难怪他联考前还可以悠哉的弹琴自娱,不愧是永远的状元郎。
我渐渐开始深入地观察他,从日常生活中不经意的小举动,不着痕迹的护着我,再到他的一举手、一投足‥
不知不觉中,在他身上花了过多的心思,直到我发现,我的目光总是离不开他,无时无刻脑海会不期然的浮现他的形影,他一个捷眉的神情、一记勾唇的浅笑、看书时沉静的侧颜,甚至就连低敛着眼眉不说话的表情,都可以让我抨然心动,痴愣许久。
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这些年寄人篱下的生涯,让我学会了砌起一座心墙,牢牢守住自己的心,不泄漏真实的情感,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要想不受伤害,就得如此。
这些年,我一直做得很好。
而我也一直以为,不去渴求就不会受伤;没有脆弱的情感,别人也就无从伤害。
却没想到,会让程予默给踢了馆。
我喜欢他。
这是不争的事实,任我怎么否认都是徒劳。
多少个夜里,他进入我的梦中,困扰着我,逃都逃不开。
当他深亮的胖光停留在我身上时,我竟然会没用的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像个呆瓜似的。
看不到他时,又会莫名的怅然,像失落了什么,脑子里塞满了他,无心做任何事。
坐在他身边,听着他解说深奥数理,我却满脑绮思,遐想无限,时常听着、听着就失了魂。
他的音色,属于温润柔和的男中音,温玉流泉一般,让人听得很舒服。
也许就因为太好听了,给他带来不少困扰,还曾经有过一个打错电话的女孩子,因为声音而迷恋上他,于是他渐渐的习惯刻意将嗓音压低几分,以为这样就能降低吸引力,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样反而更有种勾动人心的低柔磁性。
‥‥扯远了。
我并不想这么迷恋他的,这让我觉得自己像花痴。但我甚至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少喜欢他一分,他完美得让人生气!
真恐怖。感情一旦付出,是会像吸毒一样上瘾,并且愈陷愈深的,尤其对像是怀春少女所梦幻遐想的他‥‥我的视线,已经离不开程予默了。
我想,他应该并不讨厌我吧?
由种种迹象左证,起码我可以自恋的当成他是有些关心我的。
于是我有了决定。
一切,就等联考过后再说吧!
我决定以我的联考成绩为赌注,要是能如愿考上同一所学校,那就表示我和他有缘。倘若那时我还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他的话,那我就争取。
而在这之前‥‥暗恋就好,偶尔看他一眼满足渴慕。
利用他解说习题之际,我偷偷打量他俊秀的侧容‥‥小小抱怨一下,真是该死!他没事长那么帅做什么?害我的心脏又不小心麻了一下。
列完一串又臭又长的公式,他冷不防的抬头,正好与我痴迷的目光对个正着。
‥‥‥‥那个‥‥糗了,被抓包。
「有问题吗?」他挑眉询问,眼中有着不解。
居然没发现?!
是我掩饰得太成功,还是他太迟钝?
「程予默,我问你哦,你真的觉得,我可以赢过予洁吗?」
又低头去写算式的程予默停下笔,偏头看我。
「妳没信心?」
「怕砸了你的招牌呀!那我可就罪过了。」
「这就是妳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原因吗?」
再让我####一次,外加※※※※字眼太粗俗,马赛克处理。
哇例去你的程予默,我魂不守舍是为了你好不好?始作俑者还有脸装无辜。
不过例‥
「你有注意到哦?」我暗自窃喜。
「昨天走路走到去踩狗尾巴。被追着哇哇叫的满街跑的人,是妳吧?」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前天晚上回房时,门也没开就当着我的面撞上来的人也是妳吧?」
我嘴角抽擂了一下。
嫌我还不够丢脸似的,他又追加补充。「如果上述没有异议,那恐怕谁都知道妳有多心不在焉。」
完全无言以对。
请想象我半边脸浮上小丸子式的黑线条,数只乌鸦嘎嘎叫由头顶飞过的情景。
「我和予洁打赌的事,让妳压力这么大吗?」
他皱眉的样子‥‥很帅。
「不完全是这样‥‥」我含糊其词。
「海宁,我希望妳知道,我并不是在利用妳,和予洁打赌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妳自己的能力到哪里。」
他敛眉凝肃的神情‥‥还是很帅。
「那如果,我还是输给予洁呢?」他会不会很失望?
「尽力就好。」
就连叹气的模样‥‥依然帅得没天没良!
「嗯。」我很想告诉他:为了你,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那我把几个常用的公式列出来。妳有空就看看,最好能活用,我不建议用死背的方式,那只会让妳拿数学当杀父仇人在怨恨。」
「程予默。」
利用他书写的空档,我充满感情地轻轻喊他。
「说啊,我在听。」
「‥‥我当你学妹好不好?」这其中蕴含了我说不出口的柔情,他,听得懂我婉转的暗示吗?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一桶凉台台的冷水泼来。
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他就不能说些鼓励的话,就算只是温温地说旬:「我等妳。」
或者是:「加油,别让我失望。」之类的话都好啊!
看了眼他矜淡的面容,我在心底无力的叹了口气。
你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大吗?
我不知道,但是在第一次段考的成绩出来之后,至少我肯定爱情可以让我考到全班第一名,全校排名第七。
而予洁,不用我再明说了吧?
只要想到公布成绩时,她一副晴天霹雳的表情,就够大快人心了。
「妳不要太嚣张!」经过我身边时,予洁恨恨的低声对我说。
我很痛快!痛快到无心理会她那张活似便秘三天拉不出来的大便脸,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将这份喜悦与程予默分享。
这是我首度凌越予洁,摘下第一名的头衔。但我的快乐却不是来自虚荣感,而是为了程予默再多的掌声荣耀都不重要,我等的,只是他一记温柔的微笑。
不管他为的是我,还是予洁的赌注,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单单纯纯的不想让他失望,这张成绩单,我为他而拿。
今天提早下课,我等不及司机来接,拋下予洁用最快的速度直奔返家。
家里静悄悄的,没半个人。
我放轻了脚步上楼,敲了程予默的房门,没有响应。
我又绕到书房,也没有。
最后,我在视听室找到了他。
CD在音响内运转,播放幽柔古典的旋律,而程予默斜倚在沙发上,手边摊着一本英国文学小说,但眼睁是垂敛着的。
我悄悄走近他,放轻动作拿起书,他没被惊动,显然睡得极熟。
难得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我放任浓浓的感情流泄,贪渴地想一次将他看个够,将他的形影纳入心版,深深刻划。